嵐桃花點了點頭。
“嵐姑娘,殿下候您多時了,請隨卑職來。”他道,說着,便恭敬的朝嵐桃花示意一眼,隨即轉身往前領路。
嵐桃花緩步跟上他,直入前方那道高碩的雕花殿門。
然而,待她前腳剛一入得殿門,那名領路的暗衛卻是在殿外將殿門一合,霎時,殿內氣氛寂寂,頗有幾分凝固的沉雜。
嵐桃花眉宇幾不可察的一蹙,視線朝殿中一掃,才見不遠處的案桌邊,正坐着一名背影略微厚實的男子,那男子一身碎紋華服,墨發高束,頭戴小巧金冠,即便僅是給她一方背影,她也能清楚認得,他,便是鳳轅。
“大師兄。”她按捺神色,朝他笑盈盈的喚了一聲。
曾經的曾經,那雲崖山上,她經常提着裙襬毫無形象的跑到他面前,笑盈盈的喚他一聲大師兄,然後再循序漸進,鼓動他陪她去抓魚,或是搗鳥蛋,甚至採野花,而如今,時過境遷,雖說依舊能刻意如以前那般笑盈盈的喚他,但卻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跑到他面前,朝他提一系列不容他拒絕的撒嬌之事。
而他,也再不會像以前那樣,無奈的嘆口氣,伸手牽住她,無奈且少年老成的尊尊教誨:“師妹,女孩子是不能提着裙角跑的,還有,如今是冬日,下河抓魚會冷的,另外,你昨日纔去搗了鳥蛋,今日便消停一日如何?還有那野花……”
“桃花來了。”這時,鳳轅回過頭來,略微欣喜的喚了一聲,隨即又道:“快些過來。”
嵐桃花慢騰騰的朝他挪去,直至走到他身邊才駐足,垂眸,視線朝他案桌上一掃,才見他面前擺了一副棋盤,而棋盤上的黑白棋子縱橫交錯,明眼人一觀,便知棋盤上的棋,乃一盤死局。
“大師兄好雅興,竟是獨自對弈。”她笑道。
以前在雲崖山上,便知曉鳳轅棋術了得。
以前她還曾納悶,稱武藝高強之人,通常是莽夫,是以琴棋書畫這些風月之事,想必他們鐵定是一竅不通,然而當時見鳳轅下得一手好棋,且後來又屢屢將她戰敗,她才心服口服的認定,有些人,的確能文能武,是以才相信那些文武狀元,也當真有令人咋舌稱讚的雙重本事,而非莽夫的性情,文墨的空架子。
“無事可做,便僅有獨自對弈。”鳳轅道,說着,嗓音微微沉了一分:“既然師妹來了,便與我對弈一局吧,我也有好久未與師妹下過棋了。”
嵐桃花眸色一深,心頭漫出幾分複雜。
是啊,當真是許久未互相對弈了呢。自打她離開了雲崖山,這種對弈的機會,的確是早早斬斷。
“嗯。”她稍稍斂神,朝鳳轅應了一聲,隨即搬了只圓凳坐在案桌對面。
殿內氣氛緘默,靜然無聲。牆角香爐裡的焚香縷縷送來,略帶幾分沁人心脾。
一局下來,嵐桃花慘敗,屬於她的白子幾乎被他的黑子吃盡。
她略微負氣的撿盡白子,朝鳳轅道:“大師兄竟又是將我的白子吃盡,都不知讓讓我。”
鳳轅道:“師妹,對弈便如上陣殺敵,敵我分明,又豈有想讓之禮。”
一聞這話,嵐桃花眸光微微搖曳,面上乍然漫出了幾絲厚重。
她朝鳳轅輕笑一聲:“沒想到大師兄又說出了這句話,呵,以前在雲崖山上,每回大師兄都得將這話說上一遍。”
鳳轅眸色一深:“當時師妹總是要我讓你,我無奈次次那般回答。”
“呵,當時年少,覺得大師兄將一盤棋子看得太重,連與我對弈也敵我分明,是以還惱怒過師兄一段時日,而如今想來,大師兄當年離宮在雲崖山長大,其間定是經歷了不爲我所知的一切,另外,大師兄身份有極其特殊,且是出自深宮的皇子,大師兄能那般性子,連對弈也帶着幾分廝殺之性,倒也說得通。”
說着,嗓音稍稍一頓,嵐桃花嗓音低了一許:“人皆言道深宮是吃人不吐骨頭之地,想必大師兄小時候在深宮之中,定也是經歷了無數風雨,是以才性子獨立,遇事沉穩吧!”
鳳轅眉宇一蹙,“過去之事,不提也罷。”
嵐桃花笑笑:“可我倒是想知曉大師兄小時候的事呢。以前在雲崖山,我倒是從未聽過你提及自己的身份,呵,我當年還以爲大師兄是被哪家拋棄的棄子,卻不料大師兄的身份,竟是如此顯赫。”
“你可怪我當年未向你言明身份?”他默了片刻,嗓音低沉沉的問。
“未曾怪過。但如今想來,我當年着實荒唐,竟會纏着一國皇子替我捉魚、搗鳥蛋!若當時能知大師兄的身份,我……”說着,嗓音突然一頓。
鳳轅靜靜凝望着她:“你會如何?”
嵐桃花輕笑:“我會纏着大師兄帶我去瑞國皇宮,然後攪亂整個宮廷。”
鳳轅稍稍一怔,隨即忍俊不禁,低沉剛毅的面容霎時維和不少,顯露出了幾絲親近與無奈:“憑你當時的性子,着實會那樣做。只不過,我當年已自身難保,便是你知曉我的身份,我也無力帶你去瑞國皇宮。”
嵐桃花眸色一深,面上的笑意稍稍斂去一分:“大師兄以前在瑞國皇宮,當真過得不好嗎?”
鳳轅默,半晌才道:“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嵐桃花識趣的點點頭,眸光微垂,纖細的指尖隨意搗弄着手中的白子。
鳳轅望她一眼,轉了話題:“那夜禮殿外的亭子裡,是你打暈了我?”
嵐桃花一怔,這才憶起那夜禮殿的亭子裡,鳳轅聞得她與鳳黎淵雲雨後,怒不可遏且不顧一切的要去禮殿讓那昏庸皇帝封她爲和親公主,次日便隨他回瑞國,然而當時,鳳黎淵卻是突然出現敲暈了他。
而如今,不出她所料,這鳳轅暈倒時果真未發現鳳黎淵來了,依舊以爲是她嵐桃花敲暈他的呢。
剎那,腦海中浮出鳳黎淵那俊美非凡的容顏,嵐桃花只覺心頭一突,隱隱不暢,本欲在鳳轅面前將他抖出來,但話到嘴邊,卻是又莫名的嚥了回去。
“當時也非有意打暈大師兄,只是多年未用武功,下手不知輕重,還望大師兄莫怪啊。”說着,見鳳轅沒什麼反應,她故作戰戰兢兢的道:“若是大師兄真有惱意,我便讓你打回來,如何?”
鳳轅望她一眼:“倒是又胡亂說話了。自你我熟識以來,我什麼時候打過你?”
嵐桃花垂眸低道:“是啊!自你我認識以來,大師兄從未打過我,每次都是我欺負你。”
鳳轅稍稍垂眸,俊美的面上竟是染有幾分隱隱的疲憊。
嵐桃花靜靜打量他一眼,問:“聞說大師兄那夜被……被我打暈後,你身邊的暗衛便未讓宮中御醫靠近?”
鳳轅半晌才點頭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再說,這裡是君國。”
嵐桃花一怔,心底複雜蔓延。
她與鳳轅,還是有幾分相像。至少她與他,都不大相信旁人呢。只不過,他還相信他的暗衛,而她嵐桃花,卻是連暗衛都信不過了。
“大師兄說得在理。”她道,說着,嗓音稍稍停頓了片刻,復又問道:“大師兄什麼時候回瑞國?”
“再過幾日吧!”他道,嗓音有些悠遠複雜,深邃中又帶着幾許令人捉摸不透的認真。
嵐桃花垂眸,神色隱隱一變。
不得不說,太子君奕早有心思對付他,他在這君國皇宮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險。另外,還有鳳黎淵……若鳳黎淵當日與她之言皆是爲了應付她,若他真有聯合君奕一起來對付鳳轅之心,那麼鳳轅,應是腹背受敵,便是有暗衛相護,恐怕也是防不勝防,性命堪憂吧!
一想到這兒,嵐桃花按捺神色,隨即擡眸靜靜的望着他,略帶勸慰的道:“大師兄身爲瑞國太子,還是早早歸國爲好,畢竟,在君國的地盤上,有心之人若是要對付你,倒是容易得多。”
鳳轅神色不變,深黑的目光凝在她面上。
半晌,他才微微一笑,“師妹是在關心我?”
嵐桃花一怔,只道:“你是我師兄,我自然關心你。”
鳳轅眸色幾不可察的黯了一分,眨眼間又恢復如初:“師妹無須擔憂,我既然能來這君國,便已做好了準備。若我在這君國出事,瑞國鐵騎,必定踏平君國疆土!”
嵐桃花一愕,心頭咋舌。
你若是出了事,便是瑞國鐵騎踏平了君國又有何用!
“我知曉師兄來這君國定有準備,只不過,萬事還是小心爲好!”她道。
“師妹所言,我自當記着。”他默了半晌,才低道,嗓音也比方纔隨和不少,彷彿染了幾許溫度,不再如最開始那般微帶清冷。
這話一落,他起身來,朝嵐桃花道:“這兩日我倒是一直未出過這昭陽殿,既然師妹來了,便陪我一道去那御花園賞回景吧!”
嵐桃花忙起身點頭。
出得昭陽殿,風微大,立有黑衣暗衛在鳳轅的肩頭上披了一件披風,然而鳳轅卻是將披風揭下,披在了嵐桃花肩頭。
嵐桃花出聲言謝,卻不料鳳轅眸色一怔,道:“師妹與我,倒是疏離得緊。”
嵐桃花一愕,待回神過來,卻見鳳轅已步伐往前,且與她離遠了幾步。她忙斂神,擡步跟上,然而昭陽殿外的一衆黑衣暗衛也悄然跟來。
她幾步小跑便蹭至他身邊與他並排而行,隨即瞅着他剛毅俊朗的側臉,道:“大師兄既是去御花園賞景,暗衛們全部跟上,你瞧這一長串的,應是會影響賞景之興吧?”
不得不說,此番一行,倒是壯觀,此際的鳳轅出行,倒是有種衆人擁簇的架勢,然而這番架勢卻不像是去賞景,而是像去做殺人放火的惡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