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甚冷,相府紅紗高掛,喜慶之意倒是爲這冷天增了幾分暖意。
嵐桃花褪去一身繁重的喜袍,着了厚裙便領着小白與小花去了相府大門。
此際的大門外,兩名相府小廝正押着一名身形瘦條的女子,那女子面容精緻,鼻樑微挺,嘴巴倒是小巧,她那雙眼睛甚是有神,甫一見着嵐桃花,便瞅準她惡吼:“你就是那朵京都出了名的爛桃花?”
說着便努力的想掙開鉗制着她的兩名小廝朝嵐桃花奔來。兩小廝忙將她鉗緊,不容她絲毫掙脫。
嵐桃花兩眼一挑。
這女子長相倒是有幾分靈俏,奈何這一說話,卻是不那麼中聽。
她領着小白與小花慢騰騰的靠近那女子,勾脣輕笑:“聽說,你來這裡叫囂,是因我嵐桃花搶了你的男人?”
一提到這句話,那女子似是更怒了,連掙扎的動作都狂野了幾分。
嵐桃花微微退了半步,卻聞那女子道:“你這不要臉的女人!竟是連我的心上人都勾搭!我與流夙哥哥乃互相傾心,此番我剛從江南趕來,卻聞他昨個兒便將娶親聘禮送到了相府!一定是你這痞女逼他的,要不然,我流夙哥哥怎麼會看上你!”
“哦?流夙哥哥?”嵐桃花眸色微微一深,面上卻是漫出了幾分懶散的笑意,“你口中的流夙哥哥,可是說的蕭將軍家的世子爺蕭流夙?”
“是又如何?怎麼,搶了我的心上人,你還不敢承認了?”那女子吼道,眼睛都因極度的憤怒而微微發紅。
此番小白小花也有些傻眼。
這回倒是令人驚愕,自家小姐明日便與那蕭世子成親了,如今卻是出了這一遭。難不成,那蕭家世子腳踏兩隻船,玩弄自家小姐感情?
一想到這兒,小白與小花極其默契的對視一眼,二人額頭皆有些冒冷汗。
自家小姐前不久才被祈王爺棄了,如今若是連蕭世子也虛假待她,那……
“小姐,這女人滿口胡言,想必是哪裡跑出來的瘋子。我們不要理她了,回府去吧!方纔小姐僅試了喜袍,還未試過喜冠呢,若有不合適,早些去改改也好。”小花忙伸着指頭拉了拉嵐桃花的衣角,略帶勸慰的道。
奈何嵐桃花卻沒動,目光迎上了那怒氣衝衝的女子,面上僅有一絲複雜閃過,隨即便笑意蔓延,連帶嗓音都雲淡風輕的:“呵,搶了你的心上人?你心儀蕭世子,但他可未必心儀你。”
“你少在這裡胡說!以前在江南,流夙哥哥便與我定過情!”
“哦?江南?那你叫什麼名字?”
“慕棠。”她底氣十足的吼了一聲。
嵐桃花眸色卻是驀地一沉:“江南慕家的大小姐慕棠?”
她點了頭,自傲的冷哼一聲:“你倒是不笨,竟知曉本姑娘來歷!既是如此,你也該知曉慕家雖無權無勢,但卻是連皇家都要避諱兩分。你相府權利再大,但觸及慕家之勢,也得避避,這其中的厲害,想必你這爛桃花自是不知,但你爹爹嵐相爺,應是明瞭!”
說着,氣沖沖的朝嵐桃花冷冷一掃:“與你在此叨唸倒是無趣!我要見你爹爹,嵐相!”
“哪兒來的不長眼睛的?我們老爺其實你說見就見的!”小花氣不過,底氣十足的回了一句。
慕棠臉色一變,扭頭朝小花望去,啐了一口,道:“呸,一個丫頭也敢在我面前叫囂,看我等會兒得空了不拿鞭子收拾你!”
“你這野狗,相府門前,還敢亂咬人不成?”小白也吼了一句。
她這話可謂是一記重炮,毫無文墨,但卻是市井之中罵人最地道的話語。
慕棠乃慕家大小姐,常日裡接觸之人也非富即貴,即便在江南有幾名紈絝千金之友,但那幾人,也皆有點文墨,大抵不如小白這般直接髒口上陣,言辭惡劣。
慕棠這回氣得不輕,正要朝小白罵去,卻不料嵐桃花出了聲:“憑你這平民身份,着實是見不了我爹爹。便是有慕家撐腰,但這裡好歹是相府,自是不容你一個商賈之女在此叫囂!”
說着,迎上她怒得微紅的眼:“你既然與蕭世子互相傾心,便去找蕭世子來相府解除明日的成親婚約便可,呵,你如今跑來相府撒野,着實於你無益,只因這親事呢,是你那心上人提出來的,你情我願的,可未有任何逼迫,你與其來找我的麻煩,還不如去將軍府將蕭世子看緊了,明個兒這親成不成,與我也未有太大幹系。”
尾音一落,嵐桃花便朝小白與小花道:“好歹也是相府中人,對待平民外人,自該端莊點,切莫失了身份。”
小白小花一怔,應了一聲是。
嵐桃花瞥她二人一眼,隨即又扭頭朝慕棠望去,不以爲意的輕笑一聲:“慕家小姐,你如今可僅有一日的時辰可以周旋,你若是說服不了蕭世子,那明個兒,你那心上人,可得真娶了我了,呵。”
說完,目光朝鉗住慕棠的兩個小廝道:“放了慕家小姐,你們兩個大男人,這樣抓着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不放,着實不成體統,若這慕姑娘生命受損,我便只有做主讓你二人其中一個娶她了。”
兩小廝面色一紅,頓時侷促的放開了慕棠。
慕棠一得解脫,便朝嵐桃花惡聲惡氣的道:“你就先得意吧!等會兒我讓流夙哥哥來退親,到時候你就等着哭吧!”
說完,轉身離去,足下步子甚是急促。
望着慕棠遠去,嵐桃花輕笑:“這慕家大小姐,倒是沒意思。呵,真真是失望啊!”
以前聞說那慕家的老家主平生只懼兩人,其一便是慕家神秘公子,也就是那蕭妖孽了,其一便是他那大女兒。她當時還以爲他那大女兒手段高明,是個強勢的主兒呢,今日一見,這慕家大小姐雖有幾分聰明,但終究是顯得太嫩了。
倒是枉費她以前的一番猜測,甚至還曾想過會會那慕家大小姐,而今日這一出,卻是令她心生咋舌。那慕家小姐,也不過如此。便是身份特殊,卻也是尋常女兒罷了。
這廂的小白小花倒是擔憂的朝嵐桃花打量一番,小花出聲道:“小姐,你沒事吧?其實不用將那女人放於心上,蕭世子喜歡你,連我昨個兒都看出來了。”
嵐桃花朝她輕笑:“哦?是嗎?呵,小花近日眼光不錯,只是,你看到的,興許還真不是那麼回事。”
小花一怔,嵐桃花沒理她,僅是懶散轉身往相府裡走去,並道:“冷風交加,空中也已布了黑雲,想必不久,該是會下場冷雨了。”
小白小花擡頭望了望天,只見天空果然布了一層黑雲,着實是下雨之兆。
如今正值初冬,大雨夾雜着冷風,霎時間冷了整個冬。
在這樣的日子裡,醫怪與雲崖子倒是駕車冒雨而歸,一入相府,雙雙冷得瑟縮,雲崖子倒還忍得,但醫怪便搓着受凍的手,讓老管家吩咐人送些乾衣去他的廂房。
雲崖子倒是來嵐桃花屋中探過她一眼,目光瞅了一眼她屋中桌上那刺目的喜袍,嘴角抽了幾下,最終沒道出個什麼來,僅是嘆道:“鳳轅沒娶上你,倒真是那小子福薄了。”
嵐桃花挑眉輕笑,“師父何出此言!我嵐桃花聲名狼藉,儼然是個麻煩。師兄未攤上我,不是正好?”說着,便嗤笑一聲:“師父好歹也是雲崖山的酒鬼,也師兄喝酒竟也會喝翻,師父往日的豪邁狂飲之情哪兒去了?”
“少給我打岔!不嫁鳳轅那臭小子,其實也無妨,只不過那蕭世子,我看不是省油的燈,你嫁給他,也不知是福是禍!”
嵐桃花眸色深了深,只道:“是福是禍,也得走下去!”
雲崖子嘆了一聲:“你這性子,就是太過要強,保不住哪日要吃虧!身爲一個女子,安分點不好?”
嵐桃花無畏道:“自打上了雲崖山,建了桃花軒,便註定安分不了了。師父瞧瞧,如今君國內有政亂,外有外患,這樣苟延殘喘的君國,若是不換換血,豈能整雄風,成霸業?”
雲崖子似是意識到什麼,面色陡然一變,隨即刻意緩和着嗓音,道:“乖徒兒的心思,莫不是太過張揚了?野心太大,招來的殺身之禍也越大。”
你桃花輕笑:“所以,到時候還得師父相助。萬不得已時,還望師父顧好我老爹老孃便足矣了。”
“那你呢?”
“我?成野心着,成敗便僅有一舉,成了,我便留,敗了,我便亡!這樣簡單的道理,想必師父該清楚纔是。”嵐桃花淡道,嗓音平靜得幾近詭異。
雲崖子眉頭一皺,眸光也是深沉無底:“你以爲你那野心便這麼容易實現?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君國便是國庫空虛,皇帝昏庸,朝臣阿諛諂媚,但無論如何,君國京都便有五萬大軍,京外各處更有五十萬大軍駐守,你拿什麼與君王鬥?就拿桃花軒與你這條小命?”
嵐桃花迎上雲崖子深沉微怒的目光,輕笑:“看來師父久居深山,但對君國各處的兵力仍是瞭解得透徹嘛!呵,君國京都城便有五萬大軍駐守,師父如何知曉的?”
雲崖子臉色微變,未言。
嵐桃花又道:“說來,這京都的兵力,直接署名皇家,連蕭老將軍都不知曉有多少兵力,師父又是如何知曉的?另外,這京都守城之兵加上宮中的御林軍,也不過五千,但卻一直不知其餘幾萬大軍究竟駐守在何處,師父若是心疼徒兒,可否點撥一二?”
雲崖子臉色冷冽起來,全然不似往日那斤斤計較、一戳即怒的頑劣老者。
見他不答,嵐桃花面上也未有失望之色,只道:“看來是徒兒的要求令師父爲難了。不過也罷,我自行去查便是。”
說着,嗓音稍稍頓了片刻,又道:“以前上得雲崖山,便知師父在雲崖山呆了多年,連江湖之事都甚少理會,更別提朝廷之事,如今師父倒是一語點透君國兵力,我倒是好奇師父身上除了雲崖子的身份外,究竟還有什麼身份,呵。”
“徒兒,你越距了。”
嵐桃花垂眸淡笑:“着實是越距了,自打我上得雲崖山,似乎對師父都未曾恭敬。不過如今,徒兒倒是想求師父念在師徒情分上,日後我嵐桃花行事若有不測,望師父將我的爹爹及母親安頓好,便是將他們安頓在雲崖山,從此過着與世隔絕的日子,徒兒也感激不盡。”
“你若是還在意師徒情分,便聽師父之言,自行放棄你心頭的那些計劃!你以爲憑你一己之力,就能登天?皇帝昏庸無道,卻能安然在位這麼多年,你以皇帝當真如表面那般好對付?”
嵐桃花答得振振有詞:“若非有我爹爹與蕭老將軍撐着,那皇帝自然不會在那位置上安然無恙的呆這麼多年!”
雲崖子頓怒:“哼,連皇帝都沒參透,你還想與他鬥,與皇家鬥?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便是不知天高地厚,但也要拼上一拼,師父也該知曉,嵐家如今,已然沒了退路。先不說皇帝有心對付嵐家了,便是皇帝放過嵐家,太子登位,第一個滅的,也定是嵐家。”
雲崖子面上怒氣難掩,但眸色卻是風起雲涌。
嵐桃花靜靜觀他幾眼,突然嘆了口氣,嗓音悠遠:“我知曉師父歷來疼我,見不得我有什麼爲難,但此番,徒兒已沒了退路。雖說逆天難,但徒兒也不是完全沒有準備。”
“將自己嫁給蕭家那小子,以圖聯合蕭家便是你的準備?你就不怕蕭家到時候反咬你一口,不僅沒幫到你,反而將你與嵐家徹底推入深淵?”雲崖子冷呵!
嵐桃花神色微動,眸光驟然一冷,連帶嗓音都增了幾分陰狠:“蕭家若是敢,那麼蕭家上下,自要給嵐家陪葬!”
雲崖子沉着臉色望她良久,終究是搖了搖頭:“罷了,你執意如此,爲師也不願多說。你日後行事,自求多福!”
“那萬一有個不測,我那爹爹與孃親……”
“爲師自會帶他們去雲崖山避世!”
“多謝師父了。”嵐桃花眸色一閃,面上浮出幾縷釋然之色。
待雲崖子走後,窗外雨聲交加,滴答作響,倒是襯得一室寂寂。
不久,小白推了門進來,帶進了一股子的冷氣。
“小姐,太子殿下來相府了,這會兒正在相府大堂與相爺與夫人談事兒。老爺差人過來吩咐,說是讓小姐準備一番,殿下等會兒會來這裡探望小姐。”小白方纔許是跑得甚急,氣喘吁吁的,發上與衣上都沾了雨水。
嵐桃花眸色一動,勾脣一笑,面上倒是毫無詫異之色,淡着嗓音朝小白道:“你下去將溼衣換了,讓小花沏壺好的碧螺春來。”
小白應了一聲,轉身出去。
不久,小花端了壺碧螺春來,待隻身入得嵐桃花的閨房後便正欲隨手掩上屋門,嵐桃花道:“不用掩門了,吹吹風,醒醒神也好。”
小花怔了怔,便緩步過來將茶水放於圓桌邊,隨即蹭到嵐桃花所在的軟榻邊,緊着嗓音朝她問:“小姐,聽說那太子爺此番來相府可是不大高興呢,等會兒他來小姐這裡,小姐可得小心了些。”
說着,又低低喃道:“小姐明明與太子殿下不太熟,他每回來相府都要過來與小姐處處,當真是怪人!”
嵐桃花勾脣笑道:“你聽誰說的太子今兒來相府不太高興了?”
“我方纔聽小白說的,小白朝相爺差來傳話的小葉子打聽的。”小花道。
嵐桃花點點頭,道:“小花哇,你說太子怪,可是不敬之罪哇,一旦太子知曉了,說不準差人將你拖出去砍頭。”
小花一驚,臉色都白了一下。
嵐桃花輕笑一聲:“你倒是不經嚇!得了,回你屋子歇息吧,饒是那太子今兒不高興,但也不會對我怎樣!”
說着,見小花眸中滑過擔憂之色,她脣上的弧度又深了一許,朝小花意味深長的道:“別這副表情,你家小姐我說的可都是真的!你怕是不知,那太子殿下,早就心繫你家主子我了呢!”
小花滿臉震驚,不可置信的望着嵐桃花,“太子殿下喜歡小姐?”
這消息無疑是驚天地動鬼神的!
自家小姐的桃花運歷來不旺,前些日子還被那祈王爺給棄了,而如今,不僅蕭大世子冒出來了,連太子殿下也跟着冒出來了,這真真是……
懷着忐忑暈乎的感覺,小花正要多問,嵐桃花卻是朝她道:“行了,太子怕是要來了,你先下去吧!”
小花後話一噎,欲言又止一番,終究是轉身出了屋子。
不久,外面的雨聲彷彿小了幾許,那大開的屋門處,卻有道道冷風灌入,吹得屋中紗幔紛飛,隱隱增了幾許涼意。
嵐桃花稍稍裹緊了身上的衣袍,纖細的手指在軟榻上輕輕敲打,百無聊賴,清秀的面上也有幾分漫不經心的閒散之意,那雙深黑的眸子,卻是隱隱跑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