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要將拳頭掄我身上?”太子面上雖無惱意,但那濃墨般的眉宇稍稍一挑,修長邪肆的眼裡稍稍漫了一絲冷光,就惹得嵐桃花頓覺腦袋頂兒上有道無形的壓力,且還有加重下壓的趨勢。
嵐桃花不由自主的往旁邊挪了一步,方纔那教訓人的氣勢頓時一溜煙兒的散了大半。
她嵐桃花的確沒骨氣。
話又說回來,骨氣值幾個銀子?若是惹惱了前面這小祖宗,別說是銀子了,這以下犯上的罪名給她扣下來,她雖有本事保命,但終究是要受些苦啊。
思及方纔一腔後話而引出的嚴重後果,嵐桃花眸色一動,擡眸朝面前之人嘿嘿一笑,而後慢騰騰伸手接過他手中的墨扇,也未來得及嘩啦一聲打開紙扇,僅是垂眸做做樣子的迅速瞥了一眼扇子,朝他賠笑道:“嘿嘿,太子殿……”
“出門在外,喚我公子便可。”太子眉宇挑得更高,突然揚來的邪肆嗓音打斷了嵐桃花的後話。
嵐桃花後話一噎,心道這皇家崽子倒是長開了心智,知曉在百姓之中掩藏身份,企圖不擾民了。
她笑意盈盈的望着他,忙點了點頭,又笑道:“是是是!公子啊,你眼光真好啊,你選的這把扇子的扇面上的山水墨畫,當真是逼真啊。這般一瞧,公子定是文韜武略,涵養甚佳啊。”
說着,她將扇子塞回太子手裡,急忙自懷中掏出碎銀子遞到小攤攤主的手裡,朝他道:“我替這位公子將你這把扇子買了,你不用找小錢了。”
嗓門一落,她又笑盈盈的望着太子,眸光光亮四溢,閃爍如夜裡的星辰:“所謂桃花配佳人,墨扇配良君。公子你握着這把扇子,當真是翩躚俊朗啊。”
太子笑着,俊美邪肆的面上染着幾許興味盎然。他深黑的眸光流轉在嵐桃花臉上,瞧了許久,但卻未說話。
嵐桃花心生不暢。
她平生倒是最討厭這種耀武揚威,故作深沉的給人眼色瞧但又不將話扯開明說之人了。
她暗暗斂神,而後故作淡定的迎着他的視線,伸手極快的扯了扯衣角,理了理裙角,見太子那兩道本是落在她臉上的目光被她的動作引得往她身上掃來時,她故作淡定,咳嗽一聲,道:“公子,你便是仰慕我,也不該在這大庭廣衆、朗朗乾坤之下對我投以色眼吧?”
太子捏着扇子的手稍稍一僵。
他勾脣一笑,挑着眉朝嵐桃花笑道:“你這朵桃花,倒是當真油嘴滑舌。”
嗓音一落,他將手中的扇子朝她一扔。嵐桃花急忙接住,錯愕望他,卻見他好整以暇的隨手理了理袖袍,似笑非笑的朝她道:“皆說撒銀子免災,但在我面前,這招倒是不靈。你方纔那般以下犯上的說我,你以爲就憑你舍點銀子替我買把扇子就一筆勾銷了?”
說着,他深黑的眸光將她手裡接着的墨扇一掃,道:“另外,將扇子打開瞧好了,這扇面上可非山水墨畫,而是牡丹圖。你便是要拍馬屁,也得用腦子想想該如何拍,莫要弄巧成拙的顏面掃地,成了笑話。”
說完,他倒是微微轉身,雲淡風輕的往前走了。
嵐桃花眼角抽着,咬牙切齒的瞪了他的背影一眼,而後將手中的扇子打開,略微一瞅,臉色也僵了。
方纔,她老遠瞧了一眼這扇面,見這扇面上的畫乃水墨色,便以爲是山水墨畫了,哪知這本是紅豔豔的牡丹,竟也是以水墨所作,害她弄錯。如今,她倒是真沒拍準他的馬屁。
可不得不說,這皇家崽子倒是囂張。若非怕他明着給她整出些事來,她嵐桃花會在他面前這般委曲求全?
一想到這兒,心頭騰騰的燒了把不大不小的怒火,面上也滑出幾許不屑與不甘。
轉眸,她朝那小攤攤主瞪去,許是她面色極爲不善,惹得小攤攤主一驚,面露畏懼之色。
嵐桃花倒是未將小攤攤主的畏懼之色放於眼裡,僅是將手中扇子往小攤上一拍,道:“你丫的牡丹花是用水墨所作嗎?你丫這等奸商,當真是人神共憤!姑娘我今兒若是不調教你,你還真丟了我們這些奸商的臉!”
小攤攤主嚇呆了。
他自然知曉她的身份,更清楚她的名聲。想來,他今兒倒是雲裡霧裡的,還未弄清狀況,就惹得這小祖宗炸毛了。
說來,他又何其無辜,他不就是站在這裡賣扇子嗎,怎就偏偏惹上她了!
另外,誰說扇子扇面的牡丹花就不能用水墨色來作?文人騷客,不是最喜這種扇面嗎?這小祖宗,又抽的是那陣瘋?
剎那間,他臉色微白,迅速的臉色一番,急忙伸手將懷中的碎銀子全部掏出來遞至嵐桃花面前,顫顫抖抖的道:“嵐,嵐姑娘,這,這點小意思,不,不成敬意,還望,還望姑娘收下!”
嵐桃花瞥他一眼,眸中大有恨鐵不成鋼之色閃過,“你也想舍財免災?”
小攤攤主還未來得及點頭,嵐桃花卻抓起扇子打落他手中的碎銀子,隨着嘩啦啦的幾聲,碎銀子全數撒在攤上。
小攤攤主身形一顫,瑟縮着手慌張欲拾銀子。
嵐桃花立馬用扇骨打了他的手一下,待小攤攤主痛呼一聲後怯怯的望她,她才道:“像你這奸商,當真是不上道,連姑娘我都瞧不下去了!光在這扇面上減少油墨,僅用便宜的水墨來作畫,你認爲就會發橫財了?哼,你倒是腦子簡單!真正的奸商,是要以廉價的漆樹的木片爲扇骨,以尋常宣紙爲扇面,以春宮圖爲扇面的畫作,這樣的扇子做出來,一把賣上一兩銀子都有人搶着要!”
小攤攤主臉色大震,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嵐桃花,道:“可是漆樹、宣紙這些雖廉價,但漆樹有味兒,宣紙易壞,扇面上畫春宮圖,無異是當衆*,要被抓去蹲大牢的!”
嵐桃花瞪他一眼,手中的扇子往他肩頭一敲:“當真是孺子不可教!你這人,真無奸商的腦子!漆樹有味,你不知隨意抹點廉價脂粉?宣紙易壞,你只要保證放在攤位上時它們未壞便可,若有買主稍稍不小心弄壞了,他們不是必須得買了扇子?另外,扇面上畫春宮圖雖說的確不厚道,要被抓,但你免費給衙門裡那幾個衙役送兩把扇子,那幾個衙役瞧着扇子口水都橫流了,哪有心思捉你去蹲大牢?”
嗓音一落,見小攤攤主早已是一臉錯愕震驚的望她,嵐桃花眸中滑過幾許無趣,當即伸手重新選了一隻水墨山水扇面的扇子,而後瞪那仍在驚怔中的攤主一眼,正欲離開。
這時,因她那番嗓門極大的言辭,周圍早已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待見她要離開,那些看熱鬧的人頓時紛紛散去。剎那間,前方本是圍滿人的地面當即空了出來,而不遠處,那抹頎長的玄衣身影,正巋然而立。
嵐桃花眼角一抽,故作淡定的朝那玄衣身影一望,嘿嘿一笑:“太……公子,你怎還沒走遠?”
太子脣上的弧度深了幾許,嗓音邪肆幽昧,但卻染着幾許興味:“方纔你在此高談闊論,大談奸商之道。”說着,話語頓了頓,嗓音挑高了幾許:“嵐姑娘,你倒是令我好生佩服。你雖常常流連市井,但方纔所言的賺銀子的法子,卻如手到擒來,熟悉非凡,都快令我以爲你早這般幹過。嵐姑娘,你身爲相府千金,竟還有這等生意經的頭腦?”
嵐桃花一怔,急忙道:“我哪有什麼生意經的頭腦,難道公子不知我老爹常罵我敗家?咳咳,方纔我對扇子攤主說的那些話,僅是隨便說說而已。公子倒是莫要再擡舉我、佩服我了,這高帽子落下來,可要折壽的!”
說着,幾步竄至他面前,伸手將手中的扇子塞在他手裡:“這隻扇子的扇面便是水墨山水畫了,公子,你大人不計小女過,收下吧!說來,你若再在這大街上對我冷嘲熱諷,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眉來眼去,唾沫橫飛的,想說這些話故意引我注意呢。”
太子也未惱,輕笑一聲:“你這拐着彎罵人的本事,倒是漸長。”說着,伸手打開手中的墨扇,細細打量一番,而後擡眸瞅她,道:“送這等扇子給我,倒是誠意不夠。你若真願我不因方纔之事與你計較,過些日子,你便送只扇面是春宮圖的摺扇給我吧。”
說完,他倒是悠然轉身,緩然往前踏步。
嵐桃花眼角有些抽,面色有些不好。
別說是送扇面是春宮圖的摺扇,就是方纔那墨扇,她都不想送給他呢!
歷來,只有她嵐桃花伸手朝別人要東西的份兒,這皇家小崽子何德何能還敢跟她討價還價?這不是活膩歪了?
另外,她倒是未料到,這廝瞧着雖油鹽不進,但卻是風流的色主兒。聽聽,光天化日之下都親自開口向她要春宮圖的摺扇了,這色勁兒,還真是比那皇帝老頭更勝一出啊!
皇帝老頭雖有後宮三千,色心儘可鋪張浪費的泛濫。但這皇家崽子倒是當街*,這‘野心’,堪堪比他老爹還強勁幾分呢。
擡眸,見前方的人已然走得有些遠了,她斂神一番,快步跟去。
不久,待嵐桃花跟着太子行至一條行人稍少的街道。
嵐桃花瞅着前面的頎長身影,躊躇半晌,道:“我說公子爺,穿過這條街,再拐個彎兒,那花街便要到了。我可以陪你到花街,但你總不可能讓我陪你入花滿樓吧?那可是男人尋歡作樂之地,我一介女子,進去終究是不好的。等我陪你行至那花滿樓,你我就分道揚鑣,如何?喂,你說句話啊,聽到了就應一聲!”
喊完,見前方的身影雖未回話,但卻突然頓住了身形。
嵐桃花挑着眼走至他身邊,正欲伸手戳着他讓他回句話,哪知他卻突然拉着她的手往旁邊一閃。
剎那間,一道利箭破空的聲音襲來,凌冽的箭羽震着空氣險險從嵐桃花身邊迅速穿過。
嵐桃花呆了,雙眸死死盯着那箭羽從她身邊飛過去的方向,胸腔的心頓時跳動異常。
“好生去牆角呆着!”正待她驚愕,耳畔卻傳來太子那突然染了幾許嚴謹與冷意的嗓音。
嵐桃花當即回神,急忙拖着稍稍有些軟的腿拼命似的往牆角挪去。
這時,周圍頓有數名手執長劍的黑衣人騰空而來。
僅是眨眼功夫,那一身玄衣的太子早被那幾名黑衣人全全圍住,利劍相向。
嵐桃花小心肝顫動着。
想她嵐桃花在這京都城中浪跡這麼多年,還從未真刀實劍的遇上一場刺殺。
不得不說,這皇家崽子倒是當真晦氣,她每次遇上他,都未有過好事呢,而且次次,都這麼莫名其妙的驚心動魄啊。
見那幾名黑衣人完全忽略了她,僅是與那玄衣太子打得帶勁兒,嵐桃花心頭微鬆,正欲趁機溜走。奈何這心思剛一萌生,那太子卻是突然悶哼一聲,肩頭竟被其中一名黑衣人一劍貫穿。
嵐桃花愣了愣,眸子緊緊注視太子,見他即便是被人一劍貫穿了肩頭骨,他也是臉不紅氣不喘的乾脆伸手劈開那手執長劍的黑衣人,而後雷厲風行的迅速拔下他肩頭的長劍,剎那,他肩頭血如飛濺,但他卻來不及包紮,又緊緊被黑衣人廝纏。
嵐桃花有些看不過去了。
雖說這太子甚是晦氣,但這以多欺少的把戲,的確是不夠厚道。另外,好歹這太子方纔還拉了她一把,讓她險險避開了那道飛來的箭,要不然,此際她嵐桃花,定是要嗷嗷叫痛了。
思及此,嵐桃花眸色一閃,急忙自懷中掏出一把淡綠的粉末朝打鬥的幾人一撒。
剎那間,異香撲鼻,那幾名黑衣人卻是還未來得及反應,便紛紛軟倒在地,失了知覺。
而那肩頭血流如注的太子,則是軟倒在地後,狠眼瞪着她吼了一聲:“你這朵蠢桃花……”後,喉嚨裡的話還未喊完,他也控制不住的合上了眸子,暈了過去!
嵐桃花捂住口鼻,眼角一抽,瞅了一眼那軟倒在地的太子,心頭有火。
真真是好人難爲。
她本是好心好意救了這太子,雖說迷魂散將他也迷暈了,但也的的確確是在這幾名黑衣人手中救了他!如此,他非但不感激,竟莫名的吼她蠢桃花!
果然,皇家之人,個個都有病呢。爲防惹禍上身,她日後若是再見皇家之人,定得繞道走了。
思忖腹排片刻,嵐桃花正想上前將太子拖走,總不能讓這麼個披着尊貴身份的人睡大街,哪知突然間,街道盡頭處竟有陣勢浩大且腳步聲渾厚沉重的官兵們跑來。
“快點,在那裡!快去抓住那個活口!”這時,一道焦急怒吼自那官兵隊伍裡飄來。
活口?
嵐桃花瞅了瞅自己周圍,僅見自己一人安然立着。
剎那,她心肝一顫,頓時腦門生汗。心頭猝然涌出一抹不祥之感,猜測萬一這些官兵見地上躺了這麼些人,要不分青紅皁白的將她就地正法,她倒是虧了!
雖說她常日裡與那京都衙門關係甚好,但此番來人若非京都衙門,而是那鐵面無私的刑部尚書,她怕是真得費翻口舌了。
趁那些官兵離她還甚遠,她垂眸往地上癱軟的太子瞥了一眼,而後極其乾脆的腳底抹油了。
這可不怪她對那太子不意氣了,無論那些官兵爲何會出現,但瞧那官兵來時的陣狀,的確不像是行善而來啊!
是以,爲安全起見,她還是先跑路爲好,至少,在她眼裡,地上那皇家崽子的命不及她的貴啊!
一路撒丫子狂奔,嵐桃花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此際,她也不知自己穿了幾條街,溜過幾條巷子了,回頭,見仍有幾名極身材高大壯實的官兵遠遠追來。嵐桃花眉宇一蹙,更覺無奈了。
她繼續往前,心頭琢磨着是否要再對那幾名官兵用些迷魂散或是來幾招拳腳功夫,但待身子剛轉至另一條街道,卻不料瞧見了一個令她略微熟悉的混沌攤兒,而待視線迂迴,那赫然站在混沌小攤前的清瘦白衣男子,不是那鳳黎淵又是誰?
她愣了愣,憶起不久在相府狗洞邊時,那太子曾對她說瑞國質子一杯酒下肚後就醉得不省人事,還被她爹爹派人送回了質子府。而如今,這鳳黎淵一身白衣翩躚,俊逸如仙,這樣的他,又哪裡像是醉酒之人?
剎那,她臉色微斂,眸中微光一動,也顧不及多想,急忙迅速跑上前去一把吊住鳳黎淵瘦削的手臂:“黎淵吶!好巧哇!”
鳳黎淵一怔,清瘦如神祗的面龐朝她轉來,待溫潤的眸光將她一掃,嵐桃花頓覺他的眸光清朗脫塵,竟似那春曉梨花,惹得她滿心震顫。
“桃花這是怎麼了?怎跑得這般急?”清潤如風的嗓音,柔緩得令人如沐春風。但若是細聞,卻不難聽出其中的一絲無奈與淺憂。
嵐桃花正欲回答,這時,那站於混沌探子後的老漢頓時欣喜道:“姑娘,你真來了?我在此等了一日,還以爲姑娘不會來了。”
老人嗓音略微顫抖,風霜中染着幾許掩藏不住的希冀。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喜極之意難以言喻。
嵐桃花轉眸朝老人一望,眸色一顫,心頭頓時心虛了。
她倒是差點忘了,她昨日本是與這混沌老人約定今日領大夫去給他的老伴治傷,但因今日瑣事甚多,她竟全數忘了。若此番未陰差陽錯的到此,她這好不容易生出的想做回好事的心思,怕是真全數凋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