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桃花興致缺缺的白他一眼,只道:“我說秦老頭,這幾日請你來相府好酒好菜的招待,你還有什麼不願意的?”說着,嗓音頓了頓,又道:“另外,相府離花滿樓可是甚近,你日後去找惠姨,也不用偷偷摸摸的趕幾個時辰的夜路了。”
老者一怔,皺紋橫生的臉上頓時漫出了怒氣與僵硬:“誰說我偷偷摸摸的趕夜路了?誰說我要去找花滿樓那老婆子了?誰說我願意住在你這相府了?”
嵐桃花瞥他一眼:“得了得了,無論如何,你這幾日還是住在相府爲好。我昨夜纔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如今,身子也時時覺得乏力且心口甚悶,你這幾日便留在相府,替我施針布藥的調養一番。”
一聞這話,老者更怒,使勁兒的掙脫小黑的鉗制,隨即努力的想自行解開綁在身上的麻繩,嘴裡也罵罵咧咧的吼道:“將老頭我綁來,就是爲了替你一人調養身子?女娃,老頭我那草院裡可是中了諸多名貴的藥花葯草,你差人將我綁來,我那些藥花葯草怎麼辦?女娃,做人可莫要這般自私,小心老頭我下次對你見死不救!”
嵐桃花兩眼一挑,道:“我嵐桃花此生最在意兩樣東西,一是銀子,二便是我的身家性命!秦老頭,你這幾日若是將我調養好了,我到時候再送你幾車千金難買的珍貴的藥花葯草又有何妨!”
她這話一出,在場幾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小白震驚着一張臉,像看傻子一樣盯着嵐桃花,小聲勸道:“小姐,莫要誇下海口,你壓箱底兒的銀子就那麼百兩,哪能買上幾車珍貴的藥花葯草。”
小黑卻是乾咳一聲,轉眸朝小白望來,臉色稍稍有些僵硬,“小白,你先出去,小姐與醫怪前輩還有些事需要相談。”
“可是……”小白愣了愣,躊躇着道。然而,後話未落,見小黑沉了臉色,她倒是忙噎住後話,規規矩矩的小跑出了屋子。
這廂,那老者卻是終究回過神來,兩眼冒着精光,老臉上漫着喜氣,隨即朝嵐桃花小心翼翼的問:“女娃,你這話,可是當真?”
想他那一院子的藥花葯草,雖說珍貴,但也並非千金難求。而如今這女娃卻是開口就是幾車千金難買的珍貴藥花葯草,這等便宜,他醫怪若是不佔,豈不是可惜。
一想到這兒,醫怪瞅着眼將嵐桃花上下打量一眼,心生詫異。
不得不說,這女娃以前對他可謂是斤斤計較,層層算計,次次都是他吃虧的份兒,如今,她竟然破天荒的大方了,難不成,這女娃當真是惜命得緊?或是經過昨夜一嚇,竟讓她那精明的小腦袋損傷了幾分。
正待老者暗忖,嵐桃花卻是悠悠開口:“我說的話,自然當真。”
說着,見老者回神之後驚喜的望着她,她輕笑一聲,意味深長的道:“好歹你昨夜也是救過我的命,加之這幾日又要爲我調養身子,我甚爲桃花軒主子,自是不能虧待你,送幾車珍貴的藥花葯草給你,便算是謝禮了。”
老者臉色驀地綻出了幾絲燦爛的笑容。
“好說好說,你與老頭我也算是認識了幾年了,雖說你這女娃常日裡斤斤計較,不敬重老頭我,但你這回,倒是對老頭我慷慨大方了一回。這幾日,我便住在相府好生替你調養身子,不過,這幾日,膳食方面,你切不可虧待老頭我。”
嵐桃花勾脣緩道:“自是不會虧待你,相府還不怕被你吃窮。”
“那就好。”老者忙笑笑。
嵐桃花瞥他一眼,隨即轉眸朝小黑望去,道:“黃昏了,小黑,領前輩去相府廂房入住下來,並吩咐下人替前輩送些晚膳過去。”
小黑薄脣一啓,正要言話。見狀,嵐桃花眉宇微微一蹙,先他一步又道:“有什麼話,待將前輩送去廂房回來後再與我說。”
小黑怔了怔,終究是微微頷首,隨即轉眸朝老者望去:“前輩,請吧。”
老者瞪他一眼:“怎麼,老頭我都同意留在相府了,你還準備讓老頭我被這繩子捆着去廂房?”
小黑悟然,忙道:“的確是我考慮不周,多有得罪!”
說着,急忙伸手解開他身上繩子,又道:“前輩,請!”
片刻,待老者與小黑離開,嵐桃花纔在軟榻上慢騰騰的換了個姿勢倚着,眸光隨意落在那大開的門外,視線悠遠,無焦。
是夜,涼風浮動。淡月朦朧。
淺淺的月輝順着那疏疏密密的枝葉打落下來,在地面繪成了一方方大小不一的亮斑。
院中桂花的香味隨着微風飄浮,入鼻,沁人心脾。
此際,嵐桃花正倚在閨房的燭臺邊,手執一本書極其認真的看着。
這時,不遠處想來輕微的敲門聲。
嵐桃花擡眸朝不遠處的雕花木門望了一眼,緩道:“進來吧。”
片刻,隨着木門被推開的吱呀聲,一抹頎長黑漆的身影逆着門外的月光而來。
霎時,有冷風隨着那張開的木門竄了進來,搖曳了燭火。
嵐桃花直直的望着那抹黑影,待那黑影轉身掩上了屋門,並緩步過來站定在她面前時,她才勾脣一笑:“小黑,怎現在纔來?難不成秦老頭又給你使了性子?”
“自然!醫怪那老頭,可不好伺候。喝飽吃足後,還非得讓我領他在這相府內稍稍轉悠。”說起這話,小黑有些咬牙切齒。
嵐桃花笑笑,“那老頭自然是怪招甚多,你只要應着他便好。無論如何,這段時間還是讓他就呆在相府爲好,免得急需他時,他卻不在。”
小黑愣了愣,隨即眸色一深:“你以前都未想過要將醫怪放在身邊救急,你如今這般做,可是這幾日有不好的事要發生?所以你纔將醫怪困在相府?”
“小黑,你倒是比初下山時聰明多了呢。想必不久師父見到你,定也要吃驚了。”嵐桃花讚許的道。
小黑臉色一黑,“莫要轉移話題,我說得是正事。桃花,你說實話,這幾日,是否會不太平?”
嵐桃花眸色一深,沉默片刻,只道:“也非什麼不太平,只是防備着點,替自己謀條後路也未嘗不可。”說着,嗓音頓了頓,又道:“昨日,我連遇兩次黑衣人襲擊,雖說他們的目標皆不是我,但我仍舊是差點被害死啊。另外,那太子近日倒是瞄上我了,也不知他會不會在背地裡給我使陰招。”
“你是擔心太子會對你不利?”小黑眉宇一蹙。
嵐桃花瞥他一眼,嘆了口氣:“我倒是不怕她對我不利,只怕他要打嵐家主意。如今嵐家權勢滔天,加之家底富裕,那太子近日又頻頻莫名的與相府套近乎,與我閒聊,不得不說,那太子這樣做的目的,便是蠢輩,也知曉他另有目的了呢。”
“縱然太子欲要對你或是對嵐家不利,你該做的事,便是動用手頭上的財富與勢力,給君國施壓。憑你如今的身份,又何須懼他。”小黑道。
嵐桃花瞪他一眼:“我當然懼!你以爲小姐我是鐵打的,不怕痛不怕苦不怕算計?今早醒來聽聞我差點醒不過來,我倒是後怕啊。後來差你將醫怪綁來,也正是爲了惜命!”
“你……”小黑眼角一僵,面上頓時滑過幾抹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你這是什麼臉色?難不成我惜命一點兒,你就瞧不慣了?”說着,伸手朝他一戳,小黑臉色一僵,急忙大退一步。
嵐桃花收回手來,朝他冷哼一聲,道:“我惜命一點,對你來說不是也是好事?你切莫忘了,你可是師父千叮囑萬囑咐的來我身邊保護我的,我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你這師兄,怕是要被師父逐出師門了!”
“師父師父,你就知曉拿師父壓我!”小黑有些怒。
說來,他倒是奇了,本來他是上山拜師學藝的,奈何他剛學了幾年,卻被自家師父強制遣下山隨着嵐桃花入相府,爲的就是護好這個所謂的小師妹。
不得不說,這些年跟在她身邊,他可謂是吃盡苦頭,雖說偶爾有那麼幾分招搖過市的風光,但這嵐桃花的確是全然未將他當成師兄來尊重,反而是日日奴役唆使,若非他命硬,耐性好,怕是早被她氣死了。
往日,他也好幾次都想撂了擔子不幹,收拾包袱會山了,哪知這嵐桃花卻是次次都有本是將他逼得無法回山,只得老老實實繼續咬牙切齒的呆在她身邊替她做事。
然而這回,他倒是真氣了。
一想到師父,他心底就莫名的惱,日後待見了師父,他定要衝上去問清楚,即便自家師父寵溺這朵桃花,但也不能讓他這個勵志做一名江湖俠客的人跟在嵐桃花身邊埋沒吧。
便是師父,也不能這樣命令他,不能將他往一片黯淡的路上逼吧!
這廂,嵐桃花倒是錯愕了一下。
見小黑的確是怒了,她有些心虛的斂了斂神,刻意壓着嗓音緩道:“咳,小黑師兄,莫氣莫氣,我也不是要拿師父來壓你,只是想讓你理解我甚是惜命而已。”
“你惜命關老子什麼事!”小黑臉色一青一紅,大吼一聲。
嵐桃花身子顫了顫,有些被嚇到。
她忙往軟榻後挪了挪,隨即賠笑一番,道:“嘿嘿,是是,的確不關小黑師兄什麼事。小黑師兄,如今月黑風高的,你在我閨房內大吼大鬧,倒是稍稍有點不妥哇。萬一被我老爹老孃知曉了,你怕是要被他們以‘企圖壞我清白’之名就地正法了。”
說着,見小黑臉上有怒了一分,嵐桃花愣了一下,又道:“嘿嘿,我方纔僅是隨便說說,隨便說說。小黑師兄,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師兄還是先回屋休息吧,若我什麼事,我們明日再聊。”
此番,她倒是真有點不敢與小黑繼續說下去了。
不得不說,小黑這人什麼都好,就是一怒起來,就完全是六親不認。他一發作起來,那真真是嚇人哇。
“怎麼,不說了?你不是特擅長數落人麼?怎今兒不繼續說了,不繼續壓迫我了?”小黑臉色卻是全然未曾緩和,話語更是咄咄逼人了幾分。
嵐桃花一怔,暗斂神色,緩道:“小黑好歹也是我師兄,我豈敢對你壓迫。”
“你不敢壓迫?哼,你這朵爛桃花,老子早不想伺候你了,若非師父那老頭子極其寵溺你,你以爲我會來你身邊替你辦事?”說着,冷哼一聲,又吼道:“日後我若是見着師父那老頭了,自要向他問明白!你何德何能,竟會讓他將我遣下山來跟隨着你,你也不瞧瞧你常日裡給我惹了多少是非,氣過我多少次!”
一聞這話,嵐桃花面色微微一僵,眸底深處頓時滑過幾抹複雜。
“怎麼,不說話了?”此際,小黑仍是咄咄逼人的問着。
嵐桃花轉眸朝他望來,沉默良久,才嘆了口氣:“沒想到又惹怒你了。跟隨着我,便讓你這般委屈?”
小黑冷哼:“自然是!”
嵐桃花眸色一顫,垂眸下來,再度沉默半晌,才道:“師兄,一向是排斥我,鄙夷我的,對嗎?這些年來,我留給師兄的記憶,皆是不堪的,是嗎?”
小黑瞥她一眼,眸色突然一深,卻不答。
嵐桃花朝他打量了片刻,才突然淺笑一聲,不置可否的道:“罷了,與師兄鬥嘴,也是家常便飯之事,師兄對我如何,我自然知曉。這幾年來,我一直感激師兄爲我所做的一切。”
說着,見小黑沉着臉又要言話,她微微合上了眸子,只道:“師兄先出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了。”
小黑眉宇一蹙,在原地沉默片刻,終究是轉身往不遠處的雕花木門踏去,然而,待他隻身出得屋子並在隨手合上屋門的剎那,他微微回頭朝嵐桃花望來,嗓音染了幾絲抑制不住的吞吐:“我方纔那話,你也莫放在心裡,我也不是有意數落你,也非排斥鄙夷你。我方纔,也是隨便說說而已。”
嵐桃花勾脣一笑,清秀小臉上的笑靨顯得格外的真實:“嗯,師兄放心,我不會往心裡去的。”
只是,她會將這些話存在記憶,永遠,永遠的存着。
她嵐桃花一生,自詡聰明,卻是獨獨算漏了人心。
她能用盡一切將桃花軒七十二主事困住,能將小黑困住,能將她的師父應付得妥妥當當,然而,他們終究是有心之人,即便她對他們威逼利誘,雖然他們是服從了,但他們的心,想必也是離她越來越遠了。
片刻,待小黑終於將那道雕花木門掩上,他那乾脆輕浮的腳步聲也慢慢遠去後,嵐桃花這才緩緩起身,緩步走至牀邊躺下,面上,竟是難得的沉雜。
這夜,外面夜色極沉,隱隱風聲呼嘯,伴着枝搖拂着的聲音,竟染了幾分沉重與淒涼。
不久,屋頂上卻是傳來了幾道極其小聲的腳踩琉璃瓦的聲音。
嵐桃花雙眸嗖然一睜,身子也立即自牀上坐了起來。
屋內,昏黃的燭火搖曳,影子重重暗淡。
嵐桃花坐在牀上,身子微僵,臉上也是漫出了幾道凝重。她靜坐在牀上側耳聽着屋頂上的聲音,手指也極其迅速的在懷中掏出了一包隨身攜帶着的毒粉,然而,待她靜靜候了良久,也未見屋頂再有過動靜。
良久,她面上的沉然與凝重之色終於散去,復又重新躺下,心頭,隱隱綻出了幾道複雜與凌厲。
果然,這幾日的確是不太平。如今,竟真有人踩點都踩到她嵐桃花的屋頂了呢!
這夜,嵐桃花一夜未眠。
待次日一早,她便換了便衣,拉了小白就要溜出府。
然而,待她方踏出屋門,卻見自家那風韻猶存的孃親竟與醫怪一道朝她的閨房行來。
嵐桃花不及反應,那一眼瞧見嵐桃花的雲氏卻是遠遠出聲:“桃花,你身子骨未好,怎不在屋內好生休息?”
嵐桃花回神過來,也不好倉皇的轉身竄入屋中了,只得放了小白的手,僵着身子站於原地,隨即朝她那越行越近的孃親笑笑,道:“嘿嘿,娘,屋內悶,我出屋散散心。”
“老頭我倒是看你不是想出屋散心,而是想出這相府散心!”跟在雲氏身邊的醫怪輕笑一聲,渾厚蒼老的嗓音染着幾許昭然若揭的陷害之意。
“哦?桃花今兒想出府了?”雲氏挑着嗓音問,腳下的步子卻稍稍加快了幾分。
嵐桃花瞪醫怪一眼,先是不言。
待雲氏走至自己面前,她才親暱挽住她的手,笑道:“孃親莫要聽醫怪前輩胡說,我只是想在相府內轉轉而已。”
雲氏眉色稍解,嘆了口氣,拍拍她的手,道:“桃花,你道孃親真不知你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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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桃花心虛的笑笑,正要斟酌着回話,卻不料雲氏又道:“在府內轉轉,倒是甚好,然而,你切莫打出府的主意,你常日裡鑽的那個狗洞,爲娘已讓人堵了。相府院牆,此際也正有小工在加高。”
嵐桃花眼角一抽,心頭漫出幾分愕然。
看來,她這孃親此番真是要對她嵐桃花趕盡殺絕了。
“堵了狗洞便可,孃親何須找人增高院牆啊?費財費力的,我們相府得質樸節約啊!”半晌,她才吞吐道。
“你是怕增高了院牆,你就爬不出牆了吧?”一旁醫怪幸災樂禍。
嵐桃花斜着眼睛朝醫怪瞪去:“那藥花葯草什麼的,越珍貴越難尋呢,我如今兒倒是想減去……”
醫怪頓時反應過來,眼角抖了抖,忙道:“咳咳,其實,增補增高相府院牆,你都不會爬牆的。你好歹是相府千金,骨子裡也定是有千金風範。”
嵐桃花噎住後話,輕哼一聲。
這廂,雲氏卻是瞅着嵐桃花,略微責備的道:“切莫對醫怪無禮,你這條命,可都是他救回來的!”
說着,順勢拉着嵐桃花往嵐桃花的閨房裡踏去,並道:“桃花,今兒府中有貴客來,你先讓醫怪替你把把脈,施施針,待身子無礙,便換身衣服,裝扮一番出去見見貴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