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裡,一抹頎長的身影逆光而來,待那身影入得大堂門,藉着大堂內微微的燭火,嵐桃花望清了來人。
剎那間,心似乎漫出了一道不溫不火的複雜,她按捺神色,勾脣朝那越來越近的來人微微一笑,卻是未言。
而來人的目光卻先是朝鳳黎淵一掃,隨即,他深黑的眸光落向了嵐桃花,足下的步子,也是直往嵐桃花來。
片刻,他已是走至嵐桃花身邊,垂眸朝她望了望,見她面上笑意微淡疏離,他那墨眉不由一蹙,隨即緩着嗓音道:“今日離別後,你怎不回家,竟還來這裡與別人用膳。”
說着,黑眸往桌上那兩盤素菜一掃,又道:“這些菜倒是着實卑劣,桃花,你若是餓了,我帶你去酒樓吃一席!”
嵐桃花淡笑,擡眸朝他瞥一眼,淡道:“素菜也可口。大師兄若是不棄,也可坐下來吃些。”說着,嗓音頓了頓,轉眸瞥了一眼鳳黎淵那平靜如常的面色,隨即輕笑一聲,又道:“大師兄此番來,可是探望祈王的?”
許是嵐桃花疏離微淡的語氣令鳳轅心生不悅,他那兩道墨眉,卻是蹙得厲害。
“皇兄。”這廂,一旁的鳳黎淵緩緩自位上站起,朝鳳轅微微一拜,恭敬道。
鳳轅循聲朝他望來,眸光將其一掃,語氣頗帶幾分不悅:“皇弟來這京都不過幾日,倒是與桃花熟識得緊!”
嵐桃花眸色微微一深,輕笑插話道:“自是熟識得緊,都談婚論嫁了呢,那定親文書都已送出去了呢!”
只不過,她未料到,這鳳黎淵的心思,竟也如那海底的針,令人無法捉摸,甚至措手不及,他一邊以定親文書應付着她,一邊,卻是以*毒藥相招待。
她倒是真奇了,她嵐桃花不過一京都痞女,便是聲名狼藉,但對他也是恪守規矩,未曾太過越距,怎這鳳黎淵,就想給她下毒呢?
一直以來,都覺這鳳黎淵太過飄渺,飄渺得令人捉摸不透,是以,她也不敢對他全信,或多或少對他多了一分防備,然而她卻未料到,他,竟真是想對她不利呢。
嘆了口氣,正爲這鳳黎淵感慨,這廂,鳳轅卻是臉色一變,深黑的目光朝嵐桃花落了半晌,隨即轉眼間便望向了那淡然得如同一汪淡水的鳳黎淵。
“定親文書?”鳳轅低沉沉的道了一句,這話落音片刻,他又問:“你與桃花的?”
鳳黎淵面色不變,微微頷首:“正是。臣弟不知皇兄已來了這君國京都,要不然,臣弟也會將那定親之事先請示皇兄。”
鳳轅冷哼,面露幾絲怒火與不暢,那雙黑瞳,如噴火的山口,似乎火流四竄,要將人焚成灰燼。
嵐桃花靜靜望着鳳轅的反應,心頭卻是漫出幾絲難以言明的失望與悵惘。
曾幾何時,她這一向溫潤且待她憨厚,甚至經常被她捉弄的大師兄,竟也會有這般怒氣沖天,陰森冷狠的一面。若非今日親眼目睹,她怕是怎麼也不會信了。
“哼,請示?想必皇弟你,正是想在請示我之前便將此事辦妥吧?”這廂,鳳轅倒是朝鳳黎淵毫不客氣冷吼一聲。
屋內寂寂的氣氛內他這嗓音澆滅,漫出了幾絲輕輕淺淺的冷意。
嵐桃花望着鳳轅怔了怔,細細打量,才覺鳳轅的眸底已是涌出了一絲冷氣與殺意。
她當即一愣,心底竄出一抹涼意。
轉眸,再瞧那瘦削不堪的鳳黎淵,面上雖如往常那般溫潤清透,但眸子裡,卻也是染了陰霾與幾絲淡得令人難以察覺的複雜,此番,他也未迎視鳳轅的目光,僅是稍稍垂眸,平靜緩道:“皇兄誤解了。臣弟確實不知皇兄暗中來這京都了。”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那鳳轅臉色更是一狠:“不知?哼,你若是不知,昨夜那御林軍怎會突然光顧我落腳的別院?”說着,緩步走於鳳黎淵身邊,伸手慢騰騰掐住了鳳黎淵那細瘦白皙的脖子,待鳳黎淵脖子青筋大限,呼吸略微不暢之際,他才道:“雖知皇弟的確不是甘願來這君國爲質子,但皇弟如今來了,便莫要再興風了。皇弟可要記得,我既然能讓你來這君國爲質子,但也能……要你的命!”
他這話一出,鳳黎淵面色倒是平靜,僅是因呼吸不暢,俊美飄逸的面容微帶紅暈。
一旁的嵐桃花卻是看得心驚。
半晌,見鳳轅的手仍未鬆開鳳黎淵,她眉宇稍稍一蹙,不由道:“師兄這是做何!”
說着,緩步起身至鳳轅身邊,不聲不響的揮開鳳轅掐在鳳黎淵脖子上的手,鳳黎淵一得解脫,不由伸手扶住脖子,微微咳嗽。
嵐桃花眸色動了動,蹙眉朝鳳轅望來,只道:“大師兄,他是你兄弟,你怎可這般對他?”
“連你也被他蠱惑了?”鳳轅臉色一變,眸底深處浮出一絲焦躁。
說着,他伸手拉住嵐桃花的手,隨即將她的手緊緊裹在掌心,道:“桃花,切莫被他的表面所騙!他並非你想象中的那般簡單!興許你還不知,他爲了保住地位,討好於我,不惜將他心儀的女人送於我當侍妾。他爲了一件事,可以不擇手段,恩威並濟,冷心冷情!此人,絕對不是你可以多做接觸的!”
嵐桃花心頭震驚,眸光也是不由朝鳳黎淵落去。
鳳黎淵微微止住氣喘不及的咳嗽,擡眸朝嵐桃花望來,嘆了口氣,只道:“是非曲直,想必桃花自由評斷。我如今,也無法多說。”
一聞這話,嵐桃花心底頓時漫出幾絲嗤笑。
這人,竟也不解釋呢!他就這般肯定她嵐桃花會信他,還是肯定她嵐桃花並未發現桌上那盤白菜里加了*,又或是肯定她嵐桃花還是一如既往的拿他當友人?
“是啊,是非曲直,我自有判斷。只是黎淵,凡事,還是切莫太過自信了。”她默了半晌,才道。
這話一出,見鳳黎淵眉宇微微一蹙,她脣瓣一勾,清秀小臉頓時漫出一抹諷刺。
這廂,鳳轅面色倒是稍稍好了一分,將嵐桃花的手又裹得緊了緊,道:“桃花歷來聰明,想必有些事,師兄不言明,桃花也心知肚明。”說着,眸色一深,又道:“你放心,師兄等會兒便差人將那送出去的定親文書追回,有師兄在,你與他的親事,成不了!”
“皇兄,這……”鳳黎淵忙勸道。然而後話未出,卻是被鳳轅打斷道:“怎麼,皇弟有異議?你莫要忘了,有些事,不是如今的你能阻止的!”
鳳黎淵臉色一變,頹然忍住後話。
嵐桃花將他打量幾眼,眼中的嗤笑更甚。
就這麼快就不勸慰,不掙扎了?就這麼快就被鳳轅的話給壓住了?
嘆了口氣,她微微斂神,心底雖有幾分嗤諷,但如今,卻也知不是蠻橫鬧脾氣之際。
無論如何,此番與鳳黎淵定親,也算是她嵐桃花得利。雖說將要損失黃花閨女的名聲,但那名聲值幾個銀子?如今那皇帝與那太子盯着,她是早點定親,也免卻入宮之險啊!
一想到這兒,嵐桃花暗暗斂神,再度瞥了鳳黎淵一眼,隨即朝鳳轅望來,道:“大師兄還是莫要阻止了,我與他此番定親,你情我願的,大師兄攙和什麼!”
這話甫一落音,鳳轅卻是震驚且不可置信的轉眸朝她望來。
“你說什麼?你情我願?你當真要與他定親?”鳳轅震驚出聲。
嵐桃花微微一愕,倒是未料到鳳轅的反應竟是這般大。
若是以前的自己,見了鳳轅這番模樣,倒是要心生竊喜了。他這般錯愕震驚,正表面他在乎她。只可惜,如今時過境遷,她與他,皆是變了。此番見得他這般反應,心底,竟也沒多少波瀾,更別提那所謂的竊喜了。
“是!你情我願的!”暗歎一聲,嵐桃花朝鳳轅應了一聲,隨即稍稍沉了幾分嗓音,又道:“大師兄如今是瑞國太子,看在你我曾同出一門的份上,若瑞國皇上不同意我與黎淵的親事,到時候,還望大師兄多多勸說。”
鳳轅臉色瞬變,落在嵐桃花面上的眸光也忽明忽暗。
嵐桃花也面色不驚,淡然迎上他的目光,不聲不響。
二人對峙片刻,鳳轅終究是垂眸下來,低沉着嗓音道:“你喜歡上他了?”
嵐桃花笑笑,眸底漫出幾抹複雜與微光。她默了半晌,才朝鳳轅微微點頭。
“桃花,這幾年你喜歡俊美公子之事,師兄早有耳聞,你如今喜歡上他,也是因爲喜歡他的這副溫潤皮囊吧!”鳳轅臉色沉了片刻,隨即似是想通了什麼,嗓音帶着幾分刻意壓制着的探究與自信。
嵐桃花卻是眸色動了動,朝他道:“喜歡便是喜歡,還分什麼皮囊?師兄,我以前自是喜歡看那些京都城裡的俊公子,但自打遇上黎淵,我就當真動心了哇,要不然,我怎會同意與他定親!”
說着,見鳳轅臉色再度一沉,薄薄的脣瓣一啓,似要發怒,她怔了怔,忙先他一步道:“師兄莫要再說了,如今天色已晚,我倒是得歸家了!師兄此番來是爲了找黎淵吧?嘿,那你們慢慢聊,我就先不擾了!”
嗓音一落,正想掙脫鳳轅的手就開溜。
不得不說,雖說她與這大師兄已有許久未見,但他的脾氣,她卻是記憶猶新呢。
若是不惹着他,一切都好。一旦惹着他,雖說他不至於對她猙獰發狠,但也絕對是要氣上一句,失望的責怪一聲的。
說來,她嵐桃花也怪,自家爹孃的罵受得,京都之人的漫罵受得,但惟獨不願受這鳳轅的責怪。
不知爲何,便是此時此際,時過境遷後的二人再度相聚,她,依舊不願受他的一句責怪之語呢。
呵,難道是自尊作怪?
可這倒是奇了,她嵐桃花自打成了京都痞女,自尊心便已丟卻,如今再言自尊,倒是委實可笑了。
手被鳳轅死死裹在掌心,嵐桃花掙扎半晌,卻是徒勞。
片刻,她乾脆放棄掙扎,擡眸迎視上鳳轅的目光,見其目光深邃中透着幾許失望,甚至還有一絲絲一閃而逝的複雜與受傷。
嵐桃花怔了怔,當即以爲自己是看錯了。如今的大師兄,早已不是以前那憨厚之人,他那深邃的眸子裡,又怎會漫過一絲受傷之色。
如今的他,怕是早已銅牆鐵壁,歷來只有他呼風喚雨,在瑞國朝廷上威嚴逼人,沒有人,能讓他感覺受傷,感覺無奈無措吧。
一想到這兒,嵐桃花心底嘆了一聲,隨即按捺神色,朝鳳轅笑笑,平着嗓音道:“師兄可要放手了?我的手都被你捏痛了呢!”
此話一出,鳳轅的手卻是未有絲毫鬆懈,反而像是懲罰性的再度握緊了半分。
嵐桃花手痛,叫苦不迭。本想對這鳳轅使性子,但心底卻仍是不願,僅得朝他道:“大師兄哇,你先鬆鬆力,你再這樣,我這隻手便要廢了哇!到時候,師父也要下山找你算賬了哇!”
“哼,竟還知曉師父?你與人私定終身,可有想起師父,可有想起我?”鳳轅怒道。
他嗓音甚大,宛若平地一聲雷,驚得嵐桃花心肝一顫,骨子裡那抹膽小之性頓時蔓了出來,使得她急忙瑟縮了臉,偷偷瞅他一眼,斟酌了良久,才試探般輕道:“我,我想起師父和師兄了的。只是,只是這定親之事,通常父母之言媒妁之意便定了哇,師兄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哇……哎呀,大師兄,疼疼疼,輕點,你輕點捏哇,我的手要廢了!”
她這話還未說完,卻不料鳳轅再度用了力。
嵐桃花那隻被鳳轅捏在掌心的手疼痛不已,惹得她哀叫出聲。
一旁的鳳黎淵忙起身而立,伸手欲分開鳳轅與嵐桃花的手,那隻鳳轅轉眸朝鳳黎淵一瞅,面色驟然一冷,隨即伸着另一隻手朝鳳黎淵一揮。
鳳黎淵躲閃不及,當即被鳳轅揮得身子一斜,猛的撲摔撞在了身邊的圓桌上。
剎那,圓桌上那兩盤素菜當即被打翻,一片狼藉。鳳黎淵上身狼狽的趴在圓桌上,雪白的衣袍染了素菜汁兒,瞧着倒是甚爲狼狽!
見狀,嵐桃花眉宇當即一蹙,猛的甩開了鳳轅的手,挑眉朝他吼道:“你這是做什麼!便是有氣,朝我發就得了,幹嘛還要推他!他是你兄弟!”
說完,也不顧鳳轅的臉色,當即跑至鳳黎淵身邊將他扶起,伸手替他拍着狼狽衣袍的同時,擔憂道:“黎淵,沒事吧?”
鳳黎淵朝她望來,俊美的面上布了一層無奈之色,只道:“我沒事!”
這廂,鳳轅卻是冷眼觀望,半晌才嗤笑一聲:“怎麼,僅是這樣,桃花便心疼了?”
嵐桃花扭頭望他,默了半晌,才道:“師兄究竟是怎麼了?可是我哪裡做錯什麼了,惹得師兄不悅了?”說着,稍稍垂眸,略微委屈的補了一句:“師兄以前,從不會對我這樣的!”
“你若還記得從前,那你便離他遠點吧!桃花,你要記得,這世上,除了你爹你娘及師父,唯有師兄會真心待你好了。有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越是對他好,他越是會趁着機會將你往死裡算計。”
說着,見嵐桃花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一深,他又道:“桃花,信師兄,師兄不會害你!”說着,伸手朝嵐桃花遞來,“走,我送你回府!”
嵐桃花沉默片刻,道:“師兄,如今的我,已非以前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了。有些事,我自有判定,師兄無須再勸些什麼。誰對我好,誰對我虛以委蛇,我皆是看得清楚,我嵐桃花,並非庸人蠢輩。今夜天色不早了,方纔師兄推了黎淵,想必你二人再敘舊,也沒了氣氛。師兄今夜不如先行離去,若是真要與黎淵敘舊,那便明日再來吧!”
“那你呢?你還要留在這裡?”鳳轅眉宇一蹙,面上的冷意稍甚。
嵐桃花微微垂眸,點頭道:“是!今夜,我還有話與黎淵說,待說完纔會離去。”
“還有什麼可說的!”鳳轅道,說着,嗓音沉了一許:“桃花,你以前不是很聽師兄的話嗎?怎如今,你竟是連師兄的話都不聽了?師兄對你所言,定是爲你好的!”
“我知曉師兄對我的好,便是過了這麼久,時過境遷,師兄,也能如以前那般遷就我吧?”說着,擡眸靜靜望他。
鳳轅眸色略微躲閃了一下,但眨眼間便恢復如常。
然而嵐桃花卻將他的躲閃望入了眼底,心頭,卻又是另一番難以言明的波瀾起伏。
“我雖做不到凡事都遷就於你,但你在我眼裡,依舊是最重的!與你在雲崖山的那段往日,是我永生最快樂的日子。”他默了良久,才道。
一聞這話,嵐桃花心頭一緊,錯愕的望向鳳轅。
鳳轅卻是深眼望她一眼,隨即轉眸朝鳳黎淵望去,道:“定親文書雖送出,但是否能送至瑞國倒是未知。皇弟,一切未雨綢繆,算得滴水不漏,但偶爾,仍是要破敗落空,一無,所有!”
鳳黎淵似是怔了一下,但俊美的面上平然無波,令人瞧不出什麼情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