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你……”鳳黎淵神色微斂,嗓音清潤,帶着幾分悠遠。
嵐桃花放開了他的胳膊,卻是改爲抓住了他的衣襟,身子在他懷裡稍稍一動,尋了個舒適的位置靠好,道:“黎淵不是要餵我喝藥?”
憑她瞭解,這鳳黎淵定是要道她與他這般靠着甚爲不妥了。
只不過,前幾次連衣袖小手都牽了,此番相靠在一起,也算是稍稍近了一步,但卻還未達到她常日裡調戲京都公子的程度呢。
鳳黎淵清風潤朗的面上滑過一抹複雜,隨即用勺子舀了湯藥繼續送至嵐桃花嘴邊,道:“那桃花慢些喝,小心燙。”
嵐桃花笑笑,面色卻是蒼白。
張嘴,她心安理得的就着嘴前的勺子將裡面的湯藥飲下,只道:“黎淵這般照顧我,親自奉上羹勺湯藥,也不知外面那些人知曉了,可會道我嵐桃花也走了狗屎運,竟是招上了你這樣翩翩的俊公子。”
鳳黎淵勾脣淡笑,神色如常,清潤如風:“桃花怎是又說笑了。”
說着,又舀了一勺子湯藥遞在了嵐桃花面前。
嵐桃花眸色動了動,未言。
那湯藥含在嘴裡,苦澀難耐,要是常日裡,她定是喝不下這些湯藥,便是當真要喝,也必加甘草。然而如今,她倒是一口一口的喝得順暢,連眉頭都未皺,只因鳳黎淵面前,她還是莫名的顧及了幾分硬氣,不願讓自己在他面前太過驕奢。
一想到這兒,嵐桃花暗歎咋舌一番,這感覺,當真是怪呢。
待一碗湯藥見了底,鳳黎淵這纔將藥碗放置一邊,欲伸手將嵐桃花扶着躺下,哪知嵐桃花卻是依舊伸手抓着他的衣襟,儼然未有要離開他懷裡的意思。
“黎淵,我們如今身在何處?”這時,嵐桃花卻是慢騰騰的出了聲,嘴裡的氣息,滿是藥味。
說着,她擡眸順着鳳黎淵那光潔完美的下顎望至他的臉,只見他面上的神色依舊朗潤如風,漣漪不浮。
“這裡是京都郊外的龍騰寺。”他應着,垂眸稍稍垂眸,眸光與嵐桃花相對,清透平靜的眸光染着一許一閃而逝的複雜:“今日寺內有僧衆出去採藥,歸來時帶回了你,當時我正與寺內名字主持敘舊,甫一見你,便是急了。幸得你身上的傷皆不是要害,要不然,恐怕危機性命。”
他眸中波瀾不起,平靜的眸色逐漸帶了幾分似是擔憂與心疼之色。
嵐桃花細細將他的眸色收於眼底,輾轉琢磨一番,道:“黎淵竟與這龍騰寺的住處相熟?”
“以前龍騰寺的明修主持走訪瑞國,與我偶遇,他曾與我看過命途,是以相識。今日我也是第一次來這裡,若非明修主持今日生辰,我也斷不會來此與他敘舊。”他道,嗓音誠然。
嵐桃花眸色一深,嗓音絲毫不同於往日的輕佻痞性,反而是帶着幾分懶散。然而若是細聽,卻又是不難聽出懶散的語氣掩蓋下的深邃與懷疑。
“佛家之人皆是看透塵世,龍騰寺主持乃得道高僧,怎會還念及着自己的生辰?”他不是早該脫塵世外了麼?
鳳黎淵眉宇稍稍一蹙,深黑清潤的眸中滑過一抹無奈。
嵐桃花靜靜迎着他的目光,不躲不閃,卻是無形的堅持,似是定要聞得他的回答。
鳳黎淵嘆了口氣,“桃花可是在懷疑我什麼?”
嵐桃花眸色微微一動,勾脣一笑,眸色雖是漫過一絲精透,但清秀蒼白的面色卻是浮現出了一絲絲難得的柔弱。
“何以見得?我僅是隨便一問罷了。”說着,嗓音稍稍一頓,她慢騰騰的垂了眸:“再說,黎淵一心待我,誠心之至,定是未有什麼值得我懷疑的地方,對吧?”
鳳黎淵默了半晌才道:“桃花無須戒備我,我對你,未有傷害之心。”
他嗓音微低,但卻依舊清潤怡人。
嵐桃花沉默片刻,隨即淺笑一聲,略帶歉意的道:“黎淵心地善良,自是未有什麼心計,方纔我有心懷疑黎淵,倒是真有幾分小人之意了,還望黎淵大量,莫要生氣纔是。”
鳳黎淵嘆了口氣,才道:“身爲嵐相千金,金尊貴體,加之又乃桃花軒家主,雖說這身份未公諸於衆,但卻也是惹了不少盯梢,桃花擁有這雙重身份,警惕謹慎自是應該,你懷疑我,我也不曾有怨,只因若是我處在你這位置,也不一定會對一個認識不到半月的男子徹底信任。”
嗓音清和,溫潤出塵。
然而此番嵐桃花卻不覺他的嗓音好聽了,反而是心頭竄出一抹難以壓制的震驚,迫得她握在鳳黎淵衣襟的手差點就要控制不住的捏住他的喉嚨。
“黎淵竟是知道我是桃花軒家主?”她低沉着嗓音道,按捺着微微發緊的手。
鳳黎淵未答,默了良久,才道:“今日明修主持替你療傷,你身上有枚上好寒玉掉了出來。”說着,嗓音頓了頓,他伸手自嵐桃花枕頭下拿起了一枚玉佩遞至嵐桃花眼前:“這枚玉上,刻有‘桃令’二字。而名動天下的桃花軒家主之令,乃寒玉而爲,其上放好刻有‘桃令’二字。”
嵐桃花臉色微微一變,眸子微眯。
伸手,她接過鳳黎淵手中的玉佩把玩一番,這才隨意笑笑:“本以爲黎淵除了作畫飲茶,卻不料黎淵,竟也是知曉桃花軒的事。”
“近幾年桃花軒一躍成爲君國商賈之首,商業之作也波及瑞國,我便是不常理會外面之事,但對桃花軒的點滴,卻也有所瞭解。”他道。
嵐桃花淺笑,眸色微深。
片刻,她才稍稍斂神,意味深長的問:“黎淵性子良善,不理世事,如今我身上兼有桃花軒家主這重身份,黎淵可會以爲我嵐桃花心機深後,狡詐圓滑,從而打從心底的想與我劃清界限,免得萬一我若是冒犯了什麼人,便會拉着你這清透脫塵的王爺趟渾水?”
“我如今是一質子,已是身處在君國的渾水裡,成了一枚牽制瑞國的棋子,又何來再趟渾水一說?”鳳黎淵嘆了口氣,嗓音幽長,卻是隱隱染有幾絲難以排遣的傷感。
說着,他稍稍垂眸,深黑的目光再度凝在了嵐桃花微仰的面上:“另外,桃花與我相熟,乃我鳳黎淵誠心相交的友人,便是你如今多了重身份,我也定不會對你有所排斥。”
嵐桃花勾脣一笑。
呵,不排斥?果真是爛好人呢,只不過……
不排斥,卻也不代表會喜歡,會在意。想來,他對她,僅是一種淡淡的朋友之義,便是與她當真訂了親,也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做戲罷了。
呵,能同得船,同得義,卻不能同得情。
鳳黎淵,果真是飄渺薄涼之人,也不知究竟是怎樣的女子,該入得他的眼,承受得起他的在乎,他的相思意,呵。
嘆了口氣,瞧着鳳黎淵那溫潤清朗的面容,嵐桃花心底深處稍稍蕩過一絲可惜。
呵,陌上少年郎,溫潤如玉,俊美翩躚,只不過,卻不是她嵐桃花的良人呢。如此一來,多少還是有所可惜的。再怎麼說,這鳳黎淵,的確對她嵐桃花的味,若是能兩情相悅,她自也不排斥呢。
“這世上,倒是難得有黎淵這等不排斥我的人。黎淵這份情意,我嵐桃花心領了,他日黎淵有什麼難出,儘管找我,我嵐桃花,定全力相助。”嵐桃花神色微斂,道。
說着,嗓音稍稍一頓,音色稍有幾分綿長:“待定親文書下來,倒是要委屈黎淵一段時間了。不過,黎淵大可放心,雖說定親,但我定不會累及黎淵與我成親。接下來的日子,我自會物色成親之日,興許當真遇上我傾心之人也未必。到時候,你我再解除定親之約,我還黎淵清白之譽。”
嗓音一落,抓在他衣襟的手緩緩下移,環在了他的腰間。
察覺到他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她貼近了他,側臉緊緊貼合在他的胸膛,卻是未感覺他胸膛裡渾厚清晰的心跳聲有過半縷的錯亂與加速。
難道,當真絲毫不會動心,便是她有意貼近,他也靜如止水?
嵐桃花心下一嘆,眸中也多了幾分沉雜。
“桃花莫要多想,也無須急着物色成親之日。便是日後你未有傾心之人,你與我成親,我自是也未有半分怨意與拒絕的。”他道。
說着,他伸手輕輕推開她,而後將她安置在牀榻上,朗潤如華的面上漫出幾分一閃而逝的深邃,而那兩道薄薄的脣瓣裡道出來的話,卻是一如既往的清透脫塵,但卻脫塵得不帶絲毫情緒,音色悅耳之餘,卻是令人無端的感覺到心涼與難以靠近的疏離:“剛喝了藥,你便休息吧。我先出去了。我的廂房在你隔壁,有事,你大聲喚我便足矣。”
嵐桃花擡眸細細觀他,眸色稍有云涌,點了點頭。
鳳黎淵這才緩緩起身,轉身往不遠處的木門行去,身影頎長,身姿步伐清雅。
待他打開木門踏出一隻腳後,嵐桃花的綿長嗓音卻是自他身後傳來:“黎淵的懷裡,倒是溫暖舒適。只不過,卻不是爲我嵐桃花而留。聽聞黎淵在瑞國時有過一心儀女子,而那女子既能入得黎淵的心,想必她自是端莊嫺雅,乃世間難得的傾國絕色吧。”
鳳黎淵未轉身,也未回頭。
然而他的身影卻是活生生的頓在原地,連帶筆直瘦削的背影,也突然泛出了幾絲難以揮卻的蒼涼。
嵐桃花稍稍眯了眯眼,心底一陣複雜。
呵,他那涼薄脫塵的心,終究還是有藏了一名女子吧。
可是爲何她如今見他這般失神般怔愣的反應,心底深處,卻是漫出了幾分失望?
興許,興許她嵐桃花沒心沒肺,但對着鳳黎淵,終究是有幾分覬覦的吧。要不然,她怎會與他定親而毫無異議,怎麼覺得便是與他真正成了事兒,也定是件欣慰之事。
畢竟,知己難尋,而像鳳黎淵這樣溫潤清和且對她不怒不斥甚至還有幾分誠然相交的男子,世上少見。
她嵐桃花聲名狼藉,品行不端,註定在天下男人們眼中是一個異類。因而,那所謂的情愛,怕是早在她身上斷絕了吧。
只不過,雖說她不在意這些,但偶爾之際,仍是覺得心頭空了一層。畢竟,她也是個女人,也是個想要有所依賴,想要有所慰藉的女人。
“你早些休息。”不遠處傳來鳳黎淵那悠遠的嗓音,彷彿比方纔沉重了一許。
說完,他卻是未再停留,清瘦的身影徹底出了屋子,並在外替她掩住了屋門。
屋內寂寂,風聲不起。
牆角香爐裡的焚香淡煙繚繞,檀香陣陣,雖說有鬆神定閒之效,但嵐桃花的心頭,卻依舊是難以平靜如水。
她深黑的眸光直直落在那道緊閉着的木門上,良久,才稍稍回神,薄脣,也適時勾出了一抹淡笑,涼意漸起,戲謔浮生。
本是不得給予的感情,如今稍加試探,這結果,卻如想象中的一樣。
既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她嵐桃花,便掐了這還未開始蔓延的覬覦與情意,真正棄去了鳳黎淵,重新找棵好樹依着吧。
她倒是不信了,天下之大,竟未有真正喜歡她嵐桃花的男人。
若是當真找不到,那她就在外綁上一個回來,逼他喜歡她得了。
無論怎麼說,雖然強扭的瓜不甜,但若是不強扭,又豈會機會知曉那隻瓜到底甜不甜。
廂房清幽,屋外寂寂。
身上的被衾微薄,蓋在身上,倒是有幾分涼意。
因爲冷,嵐桃花將身子蜷縮一團,卻因這一動作而牽扯到了身上的傷口,疼得她齜牙咧嘴,暗自強忍了。
然而,即便是覺得冷,但許是喝了藥的原因,腦袋竟是開始暈乎,不多見,便神智消散,徹底的睡了過去。
待再度醒來,入目,依舊是那熟悉的屋頂,鼻間蕩來的,依舊是那醒人的檀香。
視線清明,眼風卻是瞅見身上竟無端多了一牀薄被。
她怔了怔,正巧這時,不遠處的屋門卻是被人推開,一抹略微熟悉的藥味,卻是令她稍稍蹙了眉。
進屋之人,依舊是鳳黎淵,他手中,依舊端了一隻瓷碗。
她勾脣朝他笑着,容顏燦爛,卻不如昨夜那般蒼白深幽,然而她燦爛的笑容落在鳳黎淵眼中,卻是隱隱多了一分異然。
鳳黎淵端着藥碗再度屈身坐在了嵐桃花的牀沿,他面容俊朗,白衣如畫。
待他正欲將舀了湯藥的勺子朝嵐桃花遞來,嵐桃花卻是嬉笑着出了聲兒:“黎淵無須再餵我了,我自己喝藥便成。”
鳳黎淵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頓,不由垂眸望他,眸中滑過一抹詫異,隨即溫聲道:“你傷勢未好,身子最好是不動。”說着,手中的勺子遞到了嵐桃花的嘴邊:“還是我餵你吧。”
他嗓音清透,微染擔憂,溫和的語氣稍稍帶着幾分蠱惑,讓人癡迷。
嵐桃花卻是未曾領情,只是燦然笑着,道:“不用了,雖說黎淵乃我知己好友,但我總不能太過麻煩黎淵。黎淵先將藥碗放在我牀頭吧,我自己會喝。”
說着,嗓音稍稍一頓,眸光往那大開的屋門外一掃,嬉笑道:“外面都日上三竿了,勞煩黎淵此際請龍騰寺的明修住持來一趟,我有話與他說。”
鳳黎淵靜靜望着她,未動。
嵐桃花面上的嬉笑之色一成不變,眸光朝他一落,不深不淺的流轉一番,客氣道:“黎淵若是覺得麻煩,那我等會兒自行去拜會明修住持也可。”
鳳黎淵眸色動了動,嘆了口氣:“桃花明知我不會拒絕,又爲何這般說!”
說着,終於伸手將藥碗放在了她的牀頭,起身而立後,深黑清潤的眸光朝她落來,緩道:“你先喝藥,我去替你請住持來。”說着,見嵐桃花燦笑着點頭,他眉宇蹙了蹙,轉身行了幾步後,他又轉眸朝她望來,躊躇了片刻,才低着嗓音無奈的道:“我說過我是誠然待你的,不會對你算計,更不會對你不利,桃花如今,仍是不可全然信我,非得要與我有所疏離嗎?”
嵐桃花怔了怔,淺笑:“我沒有懷疑黎淵,也不曾疏離。”
鳳黎淵默了半晌,才嘆氣一聲:“許是我多慮了。”說着,深黑的目光將嵐桃花燦爛的容顏打量一眼,才低聲綿長的道:“只因桃花今早的笑,太過璀然,竟是讓我覺出了幾分不真實。”
嗓音一落,他也未再觀嵐桃花的反應,腳下的步子復又往前,片刻便出了屋門。
嵐桃花強行稍稍坐起身來,將牀頭的那碗湯藥喝了下去,待再度躺回被窩裡,才覺經過方纔那一系喝藥的動作後,全身的傷似乎又被她扯裂了,竟是莫名得發疼。
她倒吸了幾口氣,努力平息,待身上的疼痛減卻幾分後,她才轉眸朝那早已被鳳黎淵合上的木門望了一眼,眸色沉寂。
她的確沒有疏遠他,她,僅是真決定只那他當朋友而已,再無半點嚮往與覬覦,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