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節過後,天氣漸漸轉暖。誰也料想不到,就在大家滿心希望地盼着春天早早來臨的時候,這日清晨,天上竟毫無預兆地又紛紛揚揚下起雪來。
韻清在屋子裡待得心下煩悶,便趁着冷玉不在,悄悄帶了月影來到花園裡的一處亭臺之中,觀賞這不同於隆冬的雪景。
正自默默出神,忽見遠處兩個熟悉的人影打打鬧鬧地往這邊走來,韻清細看之下,不由得抿嘴笑了起來。
月影也跟着笑道:“本想着靜靜兒的清閒一會子,如今看來,只怕一會兒更要聒噪了呢!”
韻清深有同感地嘆了口氣:“怎麼辦,咱們跑吧?”
月影調皮地一笑:“您若是跑得動,奴婢就陪您跑!”
韻清皺眉瞅了瞅自己仍在隱隱作痛的左肩,認命地撇了撇嘴:“算了,還是乖乖地坐在這裡,等着他們來聒噪吧!”
過不多時,那兩人已嬉鬧着來到眼前。傾墨皺眉上上下下打量了韻清幾眼,板了面孔道:“懷着孩子,身上又有傷,怎麼又獨個兒跑出來吹冷風?前年冬天那一場病,沒把你病醒還是怎麼着?一刻沒個人看着,你就不知要搞出多少故事來,怎麼怨得人聒噪你!”
韻清一臉的無奈:“剛打發走了鎮山太歲,這一轉頭又來了巡海夜叉!還能不能讓人清淨一會子了?我都把自己裹成個糉子了,你還要聒噪!一定要把我悶死了,你才稱心麼?”
彤彤笑道:“哪裡見過大雪天裡有白色的糉子!你是有意要跟我們躲貓貓嗎?偏偏月影又躲在柱子後面,害得我走到眼前了纔看見你,生生下了一跳!”
韻清低頭瞅了瞅自己身上白色的斗篷,有些無語地笑了起來。
躲貓貓麼?似乎,自己從來沒有過那樣的福分呢!
傾墨見她有些傷感,知道這個時候是不能太吵她的,便笑着打發走了彤彤和月影二人,隨手取過案上的棋子:“下棋?”
韻清不置可否地將一盒黑子接了過來,漫不經心地在手中把玩着。
傾墨有些無奈:“我都不知道你喜歡玩什麼。”
韻清隨意落下一子,嘆了口氣:“什麼都不喜歡玩。”
傾墨皺眉道:“你知不知道,你如今這幅神情,像極了是在害相思?你家那隻跟屁蟲跑到哪裡去了?你不會是一時半刻見不着他,就覺得什麼都沒意思了吧?”
害相思?虧他想得出來!韻清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知道他是一隻跟屁蟲,還問我是不是惦記他?我今兒
好容易費了多少口舌把他打發出去替我巡視軍營了,你又來提他,純粹想給我添堵,是不是?”
傾墨卻不跟她玩笑,認真道:“能有個人願意一直聒噪你,你還不知足?總比一直將你扔在一旁沒人管沒人問的強吧?依依,你原本是一刻也不願一個人呆着的,如今怎麼那麼怕人聒噪呢?難道你一直把自己困在回憶裡面,就能改變些什麼了嗎?”
韻清正要落子的手猛地頓住,愣了半晌,煩躁地將棋子扔回盒子裡:“你可真夠煩的,我不愛聽什麼,你就偏要說什麼!顯擺你懂得多麼?”
傾墨也擲了棋子,擡起頭來坦然地望着她:“因爲有些話,我若不說,就沒有人能對你說了。那個人,那些事,如今都已經過去太久了,你又何必一直念念不忘?我不知道你和冷兄如何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但是猜也猜得到,他一定是揹着人受過很多煎熬。他的苦楚,你可以裝作不知道,但是你不能不珍惜。依依,我不希望你對一個錯誤念念不忘,等到錯過了正確的,再去後悔不迭。滿目春山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你該懂的。”
韻清默然半晌,方長長地嘆了口氣,淡淡道:“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如今……”
傾墨拈着棋子一邊沉吟着,一邊思索着下一步該如何走,好半晌才猛然回神:她的話似乎不曾說完,便莫名其妙地戛然而止了?
傾墨狐疑地擡起頭來,卻見韻清怔怔地望着他身後的方向,臉上神情似喜似悲,變幻不定,連搭在案頭的手臂都微微顫抖起來。
傾墨心下一驚,慌忙回過頭去,順着她的目光往後看去。
遠處竹林間的小徑上,有一羣人正慢慢地往這個方向走過來,那些身影,雖然已有近一年的時光未曾看見,但在午夜夢迴之時,卻仍是時時揮之不去的,他又如何認不出來?
該死!這些人,怎麼會在這裡出現?這個楚雲飛,究竟搞的什麼鬼?依依好容易求來的平靜,這纔剛剛開始,難道又要被猝然打破了嗎?
傾墨擔憂地看了韻清一眼,卻見她早已收起了複雜的神情,微微一笑道:“我想,我還有點兒麻煩需要解決,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傾墨動了動嘴脣,終究什麼都沒有說,憂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匆匆起身從假山之後離開了。
韻清艱難地起身,從爐子上取了開水添在茶盞之中,坐回凳子上慢慢地啜飲着,耐心地等着那一羣人走過來。
時間似乎變得分外漫長,韻清覺得,那一羣人,一
步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回聲。
終於,有人看到她了。韻清苦笑:她不過是用一件白色的斗篷整個將自己裹了起來,在這大雪天裡,真的就那樣難以辨認嗎?
不理會來人或是驚愕、或是欣喜、或是傷感的無數種神情,韻清淡淡地啜了口茶,笑向極力將自己隱藏在人羣之中,假裝別人都看不見他的楚雲飛道:“怎麼,你如今知道躲起來了?有膽量給我惹事,卻沒有膽量見我麼?”
楚雲飛只得從人羣中鑽了出來,訕笑道:“我這不是趕着見你來了麼?”
韻清把玩着手中茶盞,盈盈淺笑道:“趕着見我?莫非楚大將軍真有什麼神機妙算,知道我會在這大雪天裡跑到涼亭裡來吹冷風?好吧,就算我腦子不太好使,相信了你是來見我,不是來找怪老頭替你求情的好了。那麼我想知道,你今日是來邀功的,還是來請死的呢?”
楚雲飛苦着臉嚷道:“不是吧?我給你立了這麼大功勞,你居然問我是不是來請死的?你真捨得殺我啊?”
韻清微微蹙眉:“若是我說了算,你早死了幾百回了!每次想收拾你,都有一堆人護在頭裡,真不知你是哪裡來的人緣!算了,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若是答得好,就饒你不死!”
楚雲飛不自覺地伸手揩了揩額上涔涔而下的的冷汗:“你說。”
韻清瞥了他身後的人羣一眼,皺眉道:“這些人,我以爲他們是寧死也不會出現在這裡的,說實話,是不是你將他們騙來的?”
楚雲飛權衡利弊,只得選擇無視身旁衆人殺人一般的眼神,衝自己的主子“嘿嘿”一笑:“不錯。他們真的很好騙。”
韻清忍住想要抓狂的衝動,依舊風淡雲輕地問道:“我很好奇,你是怎麼騙的?”
楚雲飛得意道:“很簡單啊,我就說,某個惡女人虐待她的女兒了,那個小丫頭如今可慘了!某個人就屁顛屁顛的跟我來了,他手下的人自然也就乖乖地跟着來了!”
韻清很沒形象地一把將手中茶盞擲了出去,楚雲飛又不敢躲開,只得硬着頭皮伸手接住,燙得直吸氣,卻始終不敢甩手扔開。
韻清見了他狼狽不堪的模樣,心情大好,不由得捂嘴笑了起來:“好了,我這一關,勉強算你過了,至於別人怎麼收拾你,可就不關我事了,到時候也別指望我爲你求情,滾吧。”
楚雲飛如逢大赦,輕手輕腳地湊過來將茶盞放回案上,拱肩縮背作小耗子狀慢慢地溜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