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傾城不愧是這世上最能看透人心之人,那雙銳利的眼睛,洞察了所有人的心思,所以能將結果,掐算的如此準確。
但他明白,除了當事人,誰也無法體會,他謀算之人深陷其中的感覺。
曲妙此刻的感覺,只怕任誰,都無法形容。
她腳下虛浮,一步步像是踩在棉花裡一樣,渾渾噩噩的回到軍營,連自己的營帳都找不到了,腳步牽引,她闖入了一個陌生的大帳。
本來門口有人守着,外人不能輕易進去的,尤其是沈公子吩咐,不讓任何人進來打擾他。
可士兵見來人是曲妙,只問候了一句,“曲將軍,您找沈副將?末將進去通傳一聲?”
“不必,你們都退下。”
曲妙紅着眼,讓所有人都退離這裡,留下一個空蕩蕩的營帳。
她隻身闖入,還未走近便已被一道沉戾的聲音喝住,“誰?出去!”
男人的聲音裡有些倉皇,彷彿沒想到此刻會被打擾,更沒想到,此刻闖入的人會是曲妙。
曲妙並未想到他在上藥,脫掉上衣,袒露出來的胸膛上刀把肆意縱橫,像猙獰的笑容,橫亙在他的身體上,讓本就偏黑的皮膚,顯得更加粗糙了。
沈公子有些侷促,彷彿從未面對過這樣的場景,不知如何應對,放下手中的藥和紗布,他立刻將中衣披上,肩頭卻傳來一陣溫涼的觸感,曲妙按住他的肩膀,拿起藥低聲道:“我……我來幫你吧。”
男人沒有阻止,曲妙就當他是默許了,對於征戰之人,自己療傷是家常便飯,可由別人來療傷,又是另外一番滋味,尤其,當這個人,是你意想不到的。
沈默從小過慣了刀口舔血的生活,從未被溫柔以待,更不知何爲溫柔,所以他給人的印象,總是一副冰冰冷冷的模樣。
冰涼的藥水擦過傷口,帶起肌膚的陣陣顫慄,曲妙涼涼的手指時不時擦過他的身體,激起他身體一種異樣的反應,就像一股小小的電流經過,全身酥麻,竟有一顆不能動彈。
沈默背對着曲妙,看不見她清秀的面頰已然被淚水打溼,那雙清澈透亮的眼中滿是喜極而泣的淚水。
轉身對上那淚眼,沈默驀地抓住她雙手厲聲問道:“怎麼哭了?誰欺負你麼?”
“沒……”
“那你爲什麼哭?”
“我……我難受!”
藥瓶‘砰’的砸落在地上,伴隨着曲妙突然抱住沈默,撞入他懷中,她哽咽着道:“我看見陛下與沈將軍在一起,他們感情那麼好,我……”
男人低下頭,曲妙看不見的角落裡,那雙拳頭緊緊的攥了起來,手指關節都咯咯作響,心中更是難以言喻的糾結複雜。
他什麼都不會說,雙手輕輕環抱住曲妙,那樣固執的力道,換作尋常女子,怎麼都會被他勒的疼叫出來。
可曲妙卻意外的領會到,那是他的堅定,他的力道,就是他堅定的信念。
他,不會再放開他了。
曲妙興奮到了一個極點,染淚的面頰上帶着一抹欣慰的笑。
真好,她終於,還是抱住了他。
“曲妙,沈默是陛下的王夫,你或許該學會,放下他。”思慮了許久都不知道怎麼開口,男人最後只能用這樣的話來安慰曲妙。
曲妙乖巧的坐在他身旁,擦乾眼淚點點頭,“嗯,你說的對。”
沈默心疼她,追逐了十年的夢,對她來說,並不可能輕易忘記。
至少,他還在她身邊,能陪她一段時間。
曲妙熾烈的目光,讓男人臉上呈現出一抹陌生的情緒,那兩頰上的紅暈,似乎是害羞。
沈默無從得知,曲妙方纔那一抱,帶着她多年的希望,都在那一刻實現了。
整軍待發,夜初於三日後同君傾城一起帶領大軍班師回朝。
臨走之前她給了曲妙一道聖旨,也是曲妙親自來求的。
她請辭將軍之位,希望能帶着她的父母,遊歷天下。
夜初允准了。
斜陽下,兩匹馬跑出了驚人的速度,捲起一騎揚塵。
風聲中,男人不解的問她,“爲何辭職?曲家在朝中無人,你不擔心嗎?”
女子的笑聲悅耳動聽,“呵呵,我不能生育,無法爲曲家繁衍後代,朝中還有我姐姐,此刻也並不缺少我一個。”
沈默聽後放心許多,眼眸裡也帶了笑意,“那現在你想去哪兒?”
曲妙側臉看向他,盈盈一笑,若春華綻放,“沈公子,我想先去接回我父母安頓好,再四處轉轉走走,你可願同行?”
男人勒住繮繩,馬兒揚起一聲嘶鳴,夕陽的光輝映照着他堅毅的面部線條,縱然面目全非,依舊氣質卓越,“奉陪到底!”
他鏗鏘有力的聲音,震懾了曲妙的心魂。
三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歡愉,就在這一刻填滿了心房。
女子嬌軟的笑聲隨着馬蹄印在夕陽下奔跑,她與沈默,彷彿在追着最後的陽光,奔跑,笑傲!
不論生命還剩下多久,能相伴的日子,便絕不辜負。
人生不該有遺憾,名利,功勳,填滿了前三十年後,往後的日子,便讓瀟灑和肆意,跟隨他們狂奔,一路緊緊相隨。
淵國邊關的一場守衛戰,令朝局再度發生變化。
班師回朝之後,夜初和君傾城沒有太多的時間來談情說愛,兩人每天相處在一起,又處理着不同程度的政事,有一拍即合的時候,也有不少的分歧的爭執。
日子雖平穩,倒也不是趣味全無。
每日處理完瑣事,都是夕陽西下,夜初經常不記得用晚膳,君傾城每每都會帶着君傾靖來給她送飯。
自一堆奏摺裡擡頭,夜初聽到一道清脆的孩童聲,“夜初!吃飯啦!”
君傾靖屁顛屁顛的跑上來撲進夜初懷中,指了指君傾城手中的食盒,他眨着黑葡萄似的雙眼,亮晶晶的,“夜初,你又忙忘了!”
夜初擱下硃筆,抱了抱君傾靖,低笑一聲,“靖兒可是又沉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細心呵護,君傾靖已經漸漸放心戒心,活潑起來,他捧着一張酷似君傾城的小臉兒笑道:“那當然了!靖兒長大,不是小孩子了!當然會更沉了!”
“知道自己沉還不快下來!快比陛下都重了。”君傾城白了君傾靖一眼,語氣中帶着嫌棄。
一如既往的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