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不懼生死,爲她而來
寒劍照天光,殺氣凌穹蒼,肖揚手執三尺青鋒一身重甲立於馬嵬原五里長坡之上,接連有斥候小兵接連來報——
“將軍,東面有敵軍來襲!”
“將軍,西面發現小路人馬!”
“將軍,東北方面有大路人馬向我軍靠近!現在後退已經來不及了!”
肖揚的眉頭皺的緊緊的,眸光固執的回望來時之路。
“將軍,後續部隊還沒有出現!”
兩個時辰過去了,所謂的後續部隊依舊一點音信也無,肖揚脣角帶着凌厲的微微一揚,整個人渾身上下頓時佈滿了殺氣!
“成王殿下呢,我們不是去襲擊林城嗎,我們不是走的全是隱秘小道嗎,爲什麼才走到半路就有那麼多人發現我們,南越軍是怎麼知道我們的路線……”
“現在怎麼辦,還等嗎,成王殿下他們去了哪裡?”
“蠢貨,等什麼等,南越軍馬上要殺過來了……”
潮水一般的議論聲轟然涌了上來,肖揚低着的眉頭忽而一擡,俊朗卻又帶着幾分幽黑之色的面容之上忽而迸出逼人戾氣,噌的一聲,他拔出腰間的三尺長劍,“戰士們,成王不會來了,南越軍正向着我們靠近,我們不能再等!”
話音落下,本就有幾分懷疑的士兵們瞬時了悟,沒多時,一道又一道的憤恨之聲冒出了來!
“媽的,這算怎麼回事!”
“皇上是什麼意思,我們被拋棄了對不對!”
“說什麼侵襲林城,其實是拿我們當誘餌!”
“老子們只有兩萬人馬,怎麼和南越的大軍拼殺,老子……”
肖揚凌厲的眸光掃過下面一張又一張或是憤怒或是畏懼的臉,他脣角微動,“戰士們,不管如何,南越是我們的敵人,想要保命,就先殺敵!”
士兵們沉默,這種沉默來自於對上位者的失望和自己本身的不甘心,沒有人不想活,除非萬不得已,否則誰願意以血肉之軀撞上敵人的刀刃,現在的境況之下,除了全力拼殺他們別無選擇。
遠處的馬蹄聲浩浩蕩蕩如山崩地裂,肖揚做爲這羣被棄的死卒頭領,他需要在這一刻拿一個主意,是按照皇命殺進林城不給自己留一點退路的死戰致死,還是從旁側突圍或許能求的一線生機,肖揚內心的掙扎巨大,他從內心來說無法接受上位之人的欺騙,可是他身上流着大燕的血,他忠於大燕。
“憑什麼讓我們去送死!”
“將軍,帶着我們殺出重圍!”
激憤的聲音再次響起,有些人雖然畏懼被絕殺的命運,想了想卻也低低的出了聲,“違抗皇命也是死罪……”
又一次讓人難以呼吸的靜默瀰漫。
“這是一場騙局,我們不甘心!”
“對,我們不甘心,這樣的皇命不聽也罷!大不了老子們不回大燕了!”
潮水一般的絕望嘶吼一聲聲撞擊在肖揚的心頭,肖揚無聲的握緊了劍柄,正待說話之時耳畔卻想起了一道清脆的馬蹄聲,他轉過頭看去,漆黑的眸光陡然大亮!
顧雲曦身上的撩黑披風被雪原上刀子一般的長風捲起,內裡的白衫猶如一道醉人的流華,至純的黒和至純的白交融,她的眸光森寒,帶着不顧一切的氣勢,正向着他們極速靠過來!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來了——”
士兵的驚訝和意外之中帶着隱隱的希望和驚喜,肖揚卻在看到顧雲曦身後除了楚衣盡是空曠的原野之時徹底的冷了眸子,顧雲曦的馬鞭揮起,一鞭又一鞭的重重落在馬背上,眼看着前方黑壓壓的一片人馬,顧雲曦的眸光終於亮了一亮。
肖揚深吸一口氣策馬迎過去,顧雲曦放緩馬速,看着肖揚的眸光帶着幾分安撫之意,肖揚看懂了她的意思,心中一緊卻是冷聲冷氣的道,“你是怎麼想的,爲什麼要回來?”
顧雲曦摸摸鼻子一笑,輕咳兩聲往後看一眼,“嗯,沒有後續部隊,我不放心你,就回來了。”
說到這裡顧雲曦微微一頓,看了看那一張張緊緊注視着她的臉,低頭輕輕一問,“大家是不是都知道了——”
肖揚挑眉,“你以爲呢?”
顧雲曦眸光微沉,看着肖揚的眸色終究帶上了凝重之色,肖揚亦然,開口的時候帶着幾分無奈的頹敗,“現在這裡很不安全,四面八方都有南越軍圍過來,你明明知道皇上的打算,他終究不願意傷害你,我要是你,我一定不會回來。”
顧雲曦抿脣無奈一笑,忽而調轉馬頭向那黑壓壓的士兵們走的近了些,看到大家或是期望或是憤恨的眼神,顧雲曦的心沉重的讓她難以呼吸,她定了定神,緩緩開口,“戰士們,我並非大燕的皇后,我回來是因爲我知道大家現在都在想什麼,我不能欺騙大家,在這樣一場戰役當中,你們所扮演的角色是最爲殘酷的那一種,我和你們一樣,從不覺得這樣的戰法很好,如果你們信我,我和肖揚就帶着你們殺出去!”
衆人看到顧雲曦身後的空曠之時眼底曾對這個同樣身在皇權中心女子的憤恨,可是此刻,她一開口,她說她不覺得這樣的法子很好,還說要帶着大家殺出去,幾乎每個人都有幾分不可置信,繼而,所有人眼底爆出點點亮光。
“好!殺出去!”
“殺出去!”
“你做我們的首領!”
“跟着首領殺出去!”
肖揚靜靜的站在顧雲曦的身後,聽着山洪海浪一般的聲音,看着顧雲曦因爲那一句首領而有幾分猶豫和無奈,然而下一刻,顧雲曦已經開始拿出自己手中的地圖還是研究起來,肖揚心中很感動,不管她回來是爲了什麼,可是她回來了,這對他來說足以!
顧雲曦交過肖揚來,指着地圖上細細密密的黑線道,“現如今東面和西面都有南越軍,我們又不能原路返回,既然如此,我們向着東面去,東面靠近寒原,地理位置複雜,南越軍行軍多少會受阻,且在那裡還有秦徵的大部隊在,我們如果能和他們匯合便算是破了此劫。”
肖揚抿着脣,“你可知道你這樣做便是毀了皇上精心設置的局,你身後的士兵們與你無緣無故,你救了他們,卻是背叛了皇上,到時候和秦徵匯合之後怎麼辦,你真以爲皇上不會將你軍法處置了嗎?”
顧雲曦聞言一愣,想了想搖頭,“不,我相信皇上對於此事只是一時之見,林城和天下民心相比孰輕孰重他很明白,即便,即便皇上覺得我做錯了,我也不會給他軍法處置我的機會,肖揚,做完這件事,我會離開大燕。”
肖揚眉頭微皺,顧雲曦卻轉過身去看了身後的戰士們一眼又看向他,“他們和我無親無故,可是你是我的人,總算是有親有故了吧!”
肖揚一怔,呼吸忽而變得輕不可聞。
顧雲曦微微一笑將眸光落在地圖之上,沒多時便想好了怎麼走纔是最好,她轉過身去,將兩萬人馬分爲四個軍團,在肖揚的推薦之下選出了四個輕兵營營中副將分別負責四個軍團的指揮,簡單的做了一番交待之後,在越來越近的馬蹄聲之中,兩萬人馬悄無聲息的向着東邊幾處低矮丘陵靠了過去。
林城。
万俟宸眉心輕皺的看着手中的軍報,一邊的洛蕭亦是一臉的沉色。
“四萬人馬變成了兩萬,公孫墨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洛然開口之時便看到万俟宸眼底寒光一閃,卻還是有幾分不解,第一道戰報傳來的時候說燕軍主力軍四萬向着林城而來,可是前後不過隔了兩三個時辰,再傳回來的時候便說主力軍只有兩萬——
洛蕭看着万俟宸沉暗的面色淡淡的開了口,“看來公孫墨已經察覺到了,可是兩萬人馬如果一旦被我們包圍,即便是拼死死戰也沒有分毫的勝算可能,他……”
“他不會讓她留在這兩萬人馬之中。”
万俟宸簡單的開口,他起身走到那地圖邊上,仔細的在那一大片區域之上看了看,片刻之後眸光微眯的道,“看樣子是準備以這兩萬軍做餌,再來個內憂外患讓我們措手不及,這兩萬軍若是死戰,確實也算是個威脅,不過——”
万俟宸的話還未說完,營帳之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幾人不約而同的看出去,只見到洛蕭的貼身侍衛寧遠走了進來,在他手上正拿着一份最新的戰報,洛蕭接在手中直接遞給了万俟宸。
万俟宸打開來,一目十行的看過去,握着信箋的手猛的一緊,眸光之中閃出明滅不定的光來,洛蕭拿過去看了看,亦是有幾分意外之色,“陣前換策?這兩萬軍不來林城反倒從旁側南越大軍部署薄弱之處突圍,那公孫墨的計策對我們而言便沒有什麼攻擊力了!”
“是她。”
洛蕭一愣,卻聽到万俟宸繼續道,“除了她沒有人會忤逆公孫墨的意思,公孫墨用這樣的策略,她一定是不贊同,一定是她用了什麼法子讓這些人換了策略……”
万俟宸只覺得心底有幾分不安,沉吟一瞬森森道出兩個字,“再探!”
說出口的話有幾分急切,洛然和洛蕭相視一眼,也都有幾分憂色,軍令傳出,斥候軍繼續去探查敵情,万俟宸想了想,“那兩萬軍只怕是想和東面的秦徵大軍匯合,無論如何,這是在戰場上,南越軍不可弱於大燕。”
洛蕭自然明白,這場戰役的開始或許只是一個局,可是一旦雙方人馬交鋒起來,便是大燕和南越這麼多年來的一場真正較量,是以他所傳的軍令之中從未叫南越軍手軟過,“她在那邊違抗皇命並非小事,若是……你打算怎麼做?”
万俟宸眯起了眸光,大帳之外又有風聲鼓動,呼呼作響有幾分駭人,他起身走到大帳門口往外看了看,天邊正有一團黑雲沉沉的壓下來,心中的不安愈發明顯,他忽然轉身,“又有一場暴風雪要來了,城中輜重只怕要早些準備,我去城樓等消息。”
話音落下万俟宸便掀開門簾走了出去,大風撩起他玄色的衣袍,他定定看着那變得陰暗異常的天色無論如何都覺得靜不下心來,迎面走來一人,万俟宸眉心微皺,淡淡的站定了腳步。
蕭玉樓一身藍色長袍,肩上圍着一條雪色長裘,英氣的面容被那雪白的狐毛圍着,倒也顯出幾分精緻來,她脣角微勾,“太子殿下衝冠一怒爲紅顏,不過可惜南越軍並沒有十成十的把握。”
万俟宸皺眉看着蕭玉樓,“公主殿下到南越多日,只怕還不知道西涼邊境上的異動,羌胡好像看上了早前被公主奪去的西夏,嗯,不出三日可能就有變動。”
蕭玉樓面色微變的看着万俟宸,眼底閃過一絲寒芒,“太子殿下此話可當真?”
万俟宸繞過她繼續向前走,“公主不妨回去西涼看看。”
蕭玉樓豁然轉身,看着万俟宸的背影忽而冷冷一笑,“怎麼,太子殿下好像忽然對西夏感興趣了,太子難道不想知道我那裡現如今還活着的西夏人是誰嗎?”
万俟宸腳步微頓,並不回身的道,“如果這就是公主與我談判的唯一籌碼,那本殿尚不看在眼裡。”微微一頓,万俟宸又平淡無波的道,“不過好像公主也拿不出什麼讓本殿感興趣的東西了。”
蕭玉樓面上青白交加,“太子殿下難道不想知道燕國皇后爲何待您如此冷淡嗎?”
万俟宸眉頭一挑,卻是擡起腳步走了,“我想知道我自會去問她,就不勞煩公主費心了。”
蕭玉樓站在原地氣的呼吸加重眼中冒火,最終卻只能看到万俟宸的身影消失在營帳之中,想到他適才說的話,蕭玉樓暗自心驚的去找自己帶來的人,連她都沒有得到的消息,爲何他比她還快!
天色一點點的變得陰暗無比,燕軍大營正籠罩在一片壓抑至極的氛圍之中,中軍大帳之前的守衛們更是屏住呼吸嚴陣以待,生怕出一丁點兒錯。
大帳之內,公孫成霖面色灰白的站在正中,公孫墨陰沉着臉坐在主位之上,生生的將手中的杯盞捏成了碎片——
一滴滴的鮮紅從指縫之間滴落,公孫成霖看的有幾分不忍。
“皇上——”
公孫墨淡淡的扔掉手心的瓷片渣子,絲毫不去管手上的傷還在流着血,“如此不要命的爲了万俟宸違抗朕的命令,朕真是好奇万俟宸能爲她做到哪一步。”
公孫成霖有幾分着急,“皇上,雲曦只是覺得這樣做未免要失了民心。”
公孫墨眉心微蹙,看了看公孫成霖眼底一片死寂,“成霖,你我在北境多年,你可記得北境的豹子在爭搶獵物之時,第一件事要做的是什麼?”
公孫成霖脣角微動,“第一件事……是先把……先把周遭的對手咬死。”
公孫墨眸光忽而變得悠遠,“如果那個時候沒有讓他走出燕京城,如果我們能早一點下手,今日便不會這樣,成霖,當日我們放虎歸山,這一次是我們的機會。”
“皇上——”
公孫成霖有幾分意外公孫墨竟然在此時做了這樣的決定,公孫墨卻忽而沉了面色的看着公孫成霖,“成霖,南越不是問題,洛蕭更不在朕眼中,真正翻得起浪來的是万俟宸,不管是爲了什麼,這一步終究要走,現如今只不過提前了而已,你難道還以爲你們還可以做朋友嗎?”
微微一頓,公孫墨向外高喝一聲,“來人!”
孫魯聞言進的大帳,公孫墨沉沉開口,“傳令下去,中軍參將顧雲曦違抗皇命,臨陣換策,致我軍大局於不顧,與明日午時,與遛馬坪以東的三軍陣前處以斬刑,以正軍法!”
孫魯眼底閃過一絲不可置信,然而看到自家主子陰沉的面色他當即什麼都不敢問的退了出去,公孫成霖看着公孫墨面無表情的模樣面色變得慘白,開口之時的聲音都變得嘶啞,一時間更是叫回了此前的稱呼,“二哥,你不能這樣,我們已經騙了她,這一次還要利用她去殺万俟宸,二哥,雲曦會恨你——”
公孫墨冷笑一聲,衣袍一掀起身向外走。
“恨我?也好!”
公孫成霖定定的站在帳內,公孫墨的話落在他的耳邊,他忽然明白了這是公孫墨在如何絕望的時候做出這樣的選擇,他深吸兩口氣,心中那一點難忍變得酸澀,而後,他邁步而出,堅定的跟在了公孫墨的身後。
夜色沉沉的落了下來,雪原之上的森寒之氣越發的襲人,遮天的箭矢如雨一般落下,肖揚將顧雲曦護在身後,劍光飛轉,叮叮叮的聲音不斷作響,顧雲曦眸光四顧,聲音低而沉的輕喝一聲,“右後方,退!”
話音落下,在她周圍的士兵們盡數指着遁甲右後方的山坳之中退去,肖揚擋在顧雲曦身後,手臂上已經有好幾處被流矢擦上,顧雲曦不會武功,對於這樣的絕殺她根本躲不開,此刻她腳步急退,一手拽着肖揚的手臂往旁裡的山壁上一靠,士兵們陸陸續續的退後,有的被流矢擊中倒在了雪原之上,顧雲曦看在眼裡,卻已經沒有辦法。
他們是在暮色漸起的時候遭遇到這一股子南越軍的,對方的人數衆多,且戰鬥力比她想象的強上許多,他們退之不及堪堪的爭鋒相對上,而後再也甩脫不掉,周遭的丘陵在夜色之下並不好那麼辨認,顧雲曦一時之間難以找到最快的路,便只能在敵人一輪又一輪的箭雨侵襲之下向着山坳之內且戰且退。
身上的衣袍早就被汗水打溼,此刻靠在厚厚冰凌遮蓋的山壁之上瞬間便是沁透心肺的涼,肖揚渾身是血點子,有別人的也有他自己的,顧雲曦撩黑的披風尚且看不出來,不過在她雪白的袍子上卻到處都是觸目驚心的鮮紅。
“怎麼辦?”
肖揚低聲一問,對方的人馬距離他們不到百丈,若是對方步步緊逼,他們之後的雪坳只能是他們唯一的退路,可是雪坳之內如何,有沒有路,他們都還不知道。
“讓幾位將軍過來。”
顧雲曦輕聲開口,在她身邊充當臨時傳令兵的一個斥候小兵當即離去,沒多時,四個來自輕兵營的副將陸續而來,這四人顧雲曦並不認識,據說都是因爲在別的隊伍當中犯了錯之後被貶到輕兵營去的,犯了什麼錯顧雲曦不知道,但是既然肖揚覺得其人可用,她自然相信他的眼光。
“第一軍傷八百人,死兩百。”
“第二卷軍傷兩千。”
“第三軍死傷過半。”
“第四軍死傷過半。”
幾位副將陸續出現,顧雲曦聽着眉心微蹙,沉沉開口,“第三軍和第四軍合二爲一,由李虎和張文龍一起帶領。”
兩個身形高大面容剛毅的男子同時點頭,顧雲曦看向箭矢來的方向,“對方看樣子至少有三萬人馬,我們不能和他們硬拼,而且弟兄們大多受傷,武器也沒有他們多,我們現如今只能等,這雪坳處在高處,居高臨下他們並不敢硬來,可是晚上看樣子會有暴風雪,我們等不起。”
衆人都明白,當即面色便凝重了一分,“從地圖上看這裡距離秦徵帶領的人馬並不遠,我需要一個人出去找到秦徵,讓他帶兵增援我們。”
找秦徵——
其他幾個人眉頭一皺,眸光都落在了肖揚的身上,肖揚眉頭一挑,看着顧雲曦搖頭,“我得守着你。”
顧雲曦想了想,“其實我也覺得你最合適。”
肖揚語聲堅定,“不行。”
顧雲曦無奈一笑,“你擔心什麼,這裡這麼多人,我肯定他們絕不敢貿然進攻,你快去快回,若是換了別人一旦出了什麼岔子,在這裡的所有人都要死。”
四目相對之間似有火光閃動,最終還是肖揚當下低下了頭,“好,我去。”
肖揚轉頭看向周邊四個副將,“好好護着姑娘。”
四人俱是點頭,一個瘦高個的少年看着肖揚鄭重的道,“顧姑娘現在是我們的首領,我們所有人拼了命也會保護顧姑娘!”
肖揚點了點頭,顧雲曦便拉着他指着地圖細細的說了起來,沒多時,肖揚的身影在漫天箭矢之中從山坳的絕壁而上,最終沒入了黑沉沉的夜色之中。
肖揚離去,顧雲曦的面色更爲凝重,看着眼前的四位副將沉聲道,“所有人退到山坳之中,第一軍的盾牌手和第二軍的弓箭手在山坳口待命,對方見我們長期不反擊定然會主動出擊,半個時辰之後,我要百名弓箭手隨我越過從山坳側面的山壁去伏擊南越軍做出有燕軍在周圍的樣子……”
更深露重,万俟宸一身撩黑披風站在林城城樓之上,眼底是情緒不明的漆黑,洛蕭走上城樓的時候看到的便是万俟宸身影落拓的模樣,洛蕭上前幾步站到他的身側,眸光在潑墨一般的夜色之中略顯有幾分憂色,他輕聲開口一問,“決定了?”
万俟宸脣角微勾,“不必決定,本就要去。”
“這根本就是一個圈套。”
“一個圈套就能給我足夠的理由帶走她,是我賺了。”
“那裡有千軍萬馬。”
“嗯,公孫墨也就這個水準。”
洛蕭嘴脣一動,終於說不出什麼話來。
夜風捲起城外丘陵之上的雪沫子落在了城頭,青灰色的磚石之上一點瑩潔的白,万俟宸將指腹劃上那晶瑩,好似看到了她水鹿一般清透又黑白分明的眸子,他深深一嘆,“洛蕭,退兵吧,有一個警示便足以,暴風雪要來了,更何況,這本就是我一個人的事。”
洛蕭呼吸一滯,眸光忽而變得恍惚,天邊陰暗雲層之後的孤月隱隱透着光的,冰冷又孤獨,就好像他在大燕京城的那些日子,那高高的府院圍牆之上總是懸着這樣一輪孤月,每每看到都讓他冷的發抖,那孤月一照便是十年,“總要一戰的。”
万俟宸脣角微抿,“現在的南越不能強爭,大燕強盛這麼多年自有他的道理,我們還需要一點時間。”
洛蕭斂下眸子,万俟宸看到那茫茫雪原忽而想到了同樣也是滿世界的白之中那人明眸皓齒說的話來,万俟宸深吸一口氣,“洛蕭,這天下,你覺得如何?”
洛蕭擡起頭來,轉眼看了看万俟宸的容色,良久才道,“萬里江山坐擁九重自然是好的,可是現如今七國割據自成一派,想要並不是那麼容易的,如果……你要,我自會陪你奪。”
万俟宸眸色瞬而變得溫柔,“有個人曾經對我說,如果一個更繁榮、更強大、全新的天下能終結這樣的亂局,即便是伏屍萬千,血流成河也無礙,洛蕭,如果可以,我想要一個,更繁榮,更強大,全新的統一的天下。”
洛蕭的眸光變得深邃,他口中的有個人,除了她還能有誰呢,洛蕭又擡起頭去看那冰涼的月亮,脣角微微一抿,“好。”
午夜時分,顧雲曦帶着百名弓箭手連番的製造了些死傷人數不多的動盪之後南越軍果然安靜了不少,山坳之內的士兵們依舊滿面凝重的戒備着,顧雲曦帶着弓箭手和盾牌手守在山坳口,眸光幾乎眨都不眨的看着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那瘦高個的副將走過來,年輕的面龐之上侵染着幾分滄桑,整個人看起來老氣沉沉的,顧雲曦看他一眼,“怎麼?”
這副將名叫吳亞,身手絕好,剛纔隨着顧雲曦出去之時全程幾乎都是他在保護着她,一路下來顧雲曦對他頗有幾分好感,吳亞眉頭一皺,聞言有幾分奇怪的道,“首領有沒有注意到,南越大軍現在完全沒聲息了?”
顧雲曦聽了聽,的確沒有什麼了,她眸光微眯,“也有可能是爲了迷惑我們,稍安勿躁吧。”
吳亞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忽然問顧雲曦,“首領,我們算的上是違抗皇命了,如果,如果秦將軍不救援我們該怎麼辦?”
顧雲曦如何不理解他們的心態呢,她搖搖頭,“你放心,違抗皇命的是我,與你們無關,秦將軍絕不會見死不救,到時候你們還是燕地的戰士,絕不會有事。”
吳亞眼底閃過一道暗光,“那首領呢?”
顧雲曦有片刻的怔然,而後隨意的一笑,“不必管我。”
吳亞聞言點點頭不再問,卻是一直守在了顧雲曦的身邊,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山坳之外呼嘯而過的風聲越來越大,看着那天邊壓下來的黑雲,顧雲曦等人的心情都愈發的焦灼不安,如果暴風雪一來,只怕他們會根本再無還手之力,顧雲曦仔細的研究了地圖,就在她準備以強軍突圍而出的時候整個雪坳的東面卻是傳來了震天的喊殺聲!
顧雲曦心中大動,幾乎立時就站了起來,剩下的不到一萬五的士兵們聞言也同樣的露出了意外的希望之光,顧雲曦起身,將匕首牢牢握在手中,細細的聽了聽外面的聲響終於肯定的對着衆人道,“戰士們,是援軍!援軍到了!”
所有人的眸光都是興奮之中又帶着猶疑,顧雲曦面色一正,“大家放心,此番違抗皇命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大家不必擔心,走吧,去和我們的援軍匯合,裡應外合的將外面圍困我們的南越軍幹掉!”
“殺殺殺!”
齊齊的吼聲響徹山野,似乎是迴應似地,東面的喊殺聲越來越大,顧雲曦大手一揮,身後的士兵們整裝待發井然有序的隨她走出山坳,直直向着東面此前南越軍人鎮守的地方而去,兩地距離並不遠,待顧雲曦到了那一處的時候喊殺聲已經小了許多。
看着眼前的場景,顧雲曦有幾分意外,兩邊的山坳山樑之上都是黑壓壓的身穿燕軍軍服的援軍,幾乎不用他們裡應外合,僅憑着援軍的兩面圍堵南越軍人便退無可退的各個戰死,顧雲曦看着現場倒下的南越軍只覺得奇怪,按道理現場的南越軍應該很多,爲什麼她目之所及看到的卻少了——
顧雲曦沒來得及想清楚這個問題,因爲下一刻,那黑壓壓的潮水般的燕軍忽然散了開來,在他們身後,一身白色長衫身上繫着銀色狐裘披風的高大男子騎着一頭通體撩黑的戰馬走了上來,看着來人,顧雲曦整個人怔住了。
“拜見皇上!”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漫山遍野的殘軍都在跪地行禮,只有顧雲曦一個人愣在當地,她想到過他對她失望透頂,想到他對她軍法處置,可她就是沒有想到會是他,會是他親自來接她,顧雲曦心中震動,冷冷的看着公孫墨面色溫柔的從那黑壓壓的士兵之中向她御馬而來。
在他身後還在廝殺的還在清理戰場的人都成了背景,他一人一馬而來,且眼裡只有她一人,公孫墨向她伸出手,抿着的脣線微微一勾,“上來。”
顧雲曦忽然回神,她緩緩跪地,開口的聲音低沉卻又執拗的堅定,“顧雲曦拜見皇上,此次違抗軍令乃顧雲曦一人之所爲,請皇上恕罪。”
公孫墨輕聲一笑,收回伸出的手,“你做的很好,朕不覺得你有錯。”
顧雲曦擡頭,便對上了公孫墨明亮卻又帶着隱晦鋒芒的眸子,公孫墨再次對她伸出手,“起來說話,上馬來——”
顧雲曦站起身來,看着他伸出的手眉心微皺,公孫墨乾脆的大馬上前一步,在顧雲曦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大手一撈便將她攬在了自己身前,顧雲曦輕呼一聲,公孫墨卻只是將她淺淺環着,他的眸光甚至沒有去看那些對他或是隱隱憤怒或是感激或者畏懼的殘軍的眼神,然後,他調轉馬頭沉聲下令,“齊林善後,全軍回營!”
顧雲曦這纔看到跟在公孫墨身後的齊林,二人對視一眼點點頭,顧雲曦敏感的看到齊林眼底的一抹憐憫之色,而後齊林與他們擦肩而過,徑直去指揮此處最後的戰鬥,顧雲曦心中生出一股子不安來,楚衣嚶嚀兩聲跟在了公孫墨的馬後。
顧雲曦四處看了看沒有看到肖揚,她當即轉過身問公孫墨,“肖揚在哪裡?”
公孫墨面色如常,“他身上受了點傷,我自然讓他歇着了,你可還好?”
顧雲曦轉過頭來,開口之時到底沒有她想象之中的那麼理直氣壯,“請皇上恕罪,今次燕軍本可大勝。”
公孫墨低沉一笑,笑聲落在顧雲曦耳邊只讓她想躲開,公孫墨不自覺的框緊了她的腰,“雲曦,這世上大抵只有你敢違逆與我,可是我想要的就是這樣的你,你說得對,民心比一座城更爲重要。”
顧雲曦長鬆一口氣,到底還是心中一暖,她擡起頭看了看他們走的路,並非是她知道的回燕軍大營的路,“這是去哪裡?”
公孫墨馬鞭落下,速度不快也不慢的隨着整齊的隊伍向前走,孫哲孫魯等都回護在他們前後,此刻聽到顧雲曦如此一問,他波瀾不驚的道,“南越軍下令撤軍,我並不那麼放心,所以下令讓秦徵的大軍駐守在五十里意外的寒原邊上了,現在我們去那裡回合。”
顧雲曦點點頭,“南越軍爲何下令撤軍?”
公孫墨擡頭看了一眼陰沉沉的天空,本來有一絲月華的月亮此刻已經完全不見了蹤影,他脣線一抿,薄脣輕啓,“只怕是因爲天氣的緣故,幸而肖揚會來報信,否則稍後下了暴風雪,你在這山中可如何是好?”
公孫墨又用回了“我”,顧雲曦聽着他溫潤的話怎麼都生不出刺來,深吸一口氣,她什麼都不想的坐在馬背上,只想快點回營看看肖揚受的傷到底重不重。
天色大亮之時顧雲曦等人都出了遛馬坪的丘陵地帶,又行了兩個時辰,那臨時搭建起來的軍帳便近在咫尺了,此刻的天色已近午時,天氣卻還陰沉沉的好似暮色將至一般,公孫墨一路上都不怎麼着急,此刻看到近在咫尺的營區更是放慢了馬速。
剛走進營區便有秦徵在門口守着,行過禮之後秦徵眸光復雜的看了顧雲曦一眼低頭回稟,“皇上,一切都準備妥當。”
公孫墨點點頭,“你辦事朕放心,去做吧。”
秦徵離去,軍營之中的士兵們看到顧雲曦的神色都帶着幾分意外,顧雲曦心中生出一抹不安來,不由得轉頭問公孫墨,“皇上要做什麼?”
公孫墨並不看顧雲曦,只淡淡的道,“看一場戲而已。”
顧雲曦墨瞳微縮,然而從她的方向看過去,公孫墨的下巴繃得緊緊的,她一時之間不知道再問什麼好,放眼看過去,營區設在一座東西走向的山樑之上,此刻他們正順着一道山樑往最高的地方而去,顧雲曦順着右手的方向看出去,似乎能從那白茫茫的雪霧之中看到林城的隱隱輪廓。
到了營地最高處,並沒有顧雲曦想象之中的中軍大帳,一個只有頂子沒有四周圍牆的簡易亭子正落在哪裡,此刻正擺着桌椅好似在等人落座一般,公孫墨扶着顧雲曦跳下馬來,緊緊握着她的手往那亭子之中走去,公孫墨落座在主位,手上一使勁顧雲曦便坐在了他的身邊。
顧雲曦只覺得不安,“皇上,於禮不合。”
公孫墨擡手搭在她的腰間,脣角一抿,“朕就是禮。”
顧雲曦被他凌厲的側臉一驚,昨夜落下去的心砰的一聲再次提了起來,而公孫墨的眸光早就落在了正前方,顧雲曦盡力坐直了身子順着公孫墨的眸光看下去,整個人瞬時怔愣當地,“皇上!”
他們所處乃是這道山樑最高處,在顧雲曦前面十步之外便是一道十丈多高的陡壁,在那陡壁之下此刻正設有一個平臺,平臺之前是茫茫的雪地,那雪地周圍此刻正有幾百護衛成弧形圍着,順着那弧度最大處看過去,正是林城的方向。
顧雲曦收回視線看向那平臺,平臺的四面插着燕地鐵鷹旗,在那太子的正中此刻正綁着一個身穿白色羣衫的女子,在那女子的身上,正披着一件顧雲曦最爲熟悉的月白色銀紋披風!
顧雲曦整個人從腳底漫上一股子涼意,那披風是她在楚地邊境之時万俟宸爲她準備的,經由慕言的手交給她是她離開楚地大營的時候穿着的!
顧雲曦不可置信的看向公孫墨,“皇上……這是何意?”
公孫墨端過旁裡的茶盞輕抿一口,“雲曦,我說過我覺得你最的對,可這並不代表皇命就可以隨意違抗,十萬大軍看着,我不能姑息任何人。”
顧雲曦的背脊變得僵直,公孫墨轉過頭看着她,“可是你是我的皇后,且是爲了我好,大燕很久之前有一種替代死刑的法子,說的是如果一個人如果犯了法,如果人情大於法理,那麼她就可以選擇一個近身之人替她受刑,再用一個自己心愛之物用作昭示。”
顧雲曦的面色漸漸泛白,她再度去看那道纖細的被綁着的女子背影,心頭好似有細細密密的針一遍遍的扎過去,看不見血,卻是令人不生不死的疼,紫蘭,那被綁着的是紫蘭!
顧雲曦開始掙扎,開始劇烈的掙扎,看着公孫墨眼底的冷色,她緊咬着下脣壓抑自己不說那些祈求的話,公孫墨只將眸光淡漠的投射在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他的手力大無比,根本不將她急切無章法的掙扎看在眼裡,忽然,他的眼底爆出一點寒芒。
顧雲曦的兩隻手一頓,順着公孫墨的視線看出去,一瞬間連呼吸都忘記了。
在那茫茫雪原之上,他身披黑色大氅,騎着一匹撩黑的高頭大馬,丰神俊朗龍章鳳姿如他被一萬凌南軍拜謁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