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前塵往事,東齊夏侯
東齊國姓夏侯,其先祖乃是周始帝時期的第一風流王爺夏侯胥,傳聞當年夏侯胥選擇封地的時候本可選擇楚地,大梁,大燕等繁華易治之地,可是他偏偏就選擇了彼時還是不毛之地的東齊,別的不爲,只爲了東齊緊鄰東海,這位風流王爺爲情所傷準備一個人出海流浪,後來夏侯胥果然出海去了,且一走便再沒有回來,東齊無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他走之前也未留下隻言片語,以至於東齊在之後選擇皇位繼承人的時候經歷了頗爲聲勢浩大的幾場內亂,後來還是因爲周始帝親自發兵干涉這才定了東齊諸侯王。
時間流逝,幾百年之後的東齊已經從不毛之地變作了海河運輸發達且兵甲雄壯的一代強國,可再如何的強大,東齊依舊不曾改變其內亂頻發的命運。
“那時候我剛從大燕逃走,父親的事情鬧出來的動盪頗大,連帶着大燕境內我所知道的所有親族全部都被牽連,父親身邊的護衛送我到了東齊來,只因爲我有一方遠方表親在這裡,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你母后。”
“我那表親在東齊定居,幾代發展下來已經是東都的豪門望族,你母后出身東都第一世家,我見到她的時候她你父皇剛剛下了聖旨選她爲後,我那時候是外族人,孤零零的沒身份沒地位,迫於表親家中的安排常常要去和東都的貴族小姐們玩耍,你母后那時候身份已定,在東都的豪門小姐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唯有她待我好。”
“你母后喜歡聽琴,知道我的琴藝好之後便於我成了知己,我們度過了差不多快一年的閨中好友的日子,後來你母后進了宮,你父皇對你母后寵愛有加,整個後宮獨獨你母后一人,沒過多久你母后就有了你。”
洛青衣的眉頭微微一皺,似乎是回憶起了那段讓她難忘卻又殘忍的時光,定了定神,她微微一笑,“你母后懷你的時候一直吐個不停,你父皇遍尋靈藥來治她,偏偏就是一直治不好,後來你父皇知道了我,常常接我進宮給你母后彈琴,那時候我才第一次見到你父皇——”
洛青衣一笑,“夏侯家的人大都體質較弱,你父皇雖然長得氣宇軒昂,但是身子一直在用藥,那一年的夏天,你父皇病情加重,朝堂之上漸漸的有流言蜚語流傳出來,都說你父皇將會不久於人世,當時太醫診出來說你母后懷着的是一個死胎,朝中頓時一片立儲之聲,你母后不相信,堅決不肯吃太醫開出來的打掉死胎的藥,也幸好她堅持了,後來你父皇的病情真的加重,不過纔剛剛二十出頭啊,就是身子弱也不至於那般——”
“是誰?”
一直坐在窗櫺之下未說話的人開了口一問,洛青衣恍惚的一笑,“是你父皇的一個哥哥,並非嫡出的哥哥,你父皇的病很重,已經無力與朝政,卻還是用了所有的力量維持等到你母后生產,也就是在你剛剛生下來三天,那個王爺發動兵變,你母后找了個嬰兒替了你,輾轉之下把你送到了我這裡。”
“我那表親家中知道了風吹草動,堅決不准我和你母后牽扯上關係,我沒聽,果然不出兩日便有官兵來我表親家中拿人,後來我逃了出去,一月之後東齊變了天,你父皇病死,你母后因爲難產血崩而死,那王爺爲你父皇母后舉行國葬,送到了皇陵之中,再然後,他就登上了皇位。”
洛青衣微微仰頭,深吸一口氣,久久才平復了心緒,“東齊留不下去,我更是沒有其他的地方可去,這時候已經過了三年,我父親的事情在大燕已經淡了,那裡畢竟也是我的故土,最終我還是決定回去,我手中握着父親在千騎軍舊部的人脈,可是我不確定那些人的忠誠,也沒有力量去報仇雪恨,那時候我念着你母后的囑託,只想將你好好養大,後來,我就用那些人脈關係和那時候還不是丞相的顧中正做了個交易。”
微微一嘆,不過一瞬,對於洛青衣而言卻又像經過了一場滄桑變幻,“此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雲曦,我說過的,你生來高貴,‘顧’這個姓氏根本就不配你,你該姓夏侯,東齊纔是你的家。”
洛青衣的眸光切切的落在夏侯雲曦的身上,“皇上救我回來的時候問我什麼時候告訴你真相纔好,那時候我根本不確定,你和德王……不,你和燕皇之間,我只怕壞了你的打算,便不曾說什麼,我也知道你着急,可皇上說他自有辦法。”
夏侯雲曦坐在窗櫺之下的八步羅漢榻之上聽得出神,心中卻是浮起一層又一層的波瀾,短短的二十年內,這東齊竟然經歷過三次內亂,她一直以來敬重且敬仰的白鳳先生竟然是傳說中東齊醉心於星象之術不問朝政的昏庸皇帝夏侯非白,彼時夏侯非白的父親和她的生父夏侯蘊乃是表親兄弟,後來夏侯非白的父親起兵勤王,沒多久又把王位奪了回來。
勤王?江山王位,皇權名利,所謂不過一個‘私’,夏侯雲曦眸子裡閃過幾分沉暗的幽光,如果不是現如今的夏侯非白執意找回她,她幾乎就要認爲他的父親也是狼子野心的犯上作亂之人,微微沉默一瞬,夏侯雲曦對於這段陌生的往事並沒有那樣深刻的感觸。
大半年不見,洛青衣面上的皺紋又多了幾分,雖然身上穿着的乃是東齊最爲華貴富麗的衣裳,可總歸是美人遲暮,夏侯雲曦身形微動的枕在她的腿上,眸光之中有幾分迷濛,“孃親,你的意思是我應該當這東齊的公主?”
洛青衣摸摸她的臉,眸光有幾分意外,“爲什麼不呢,你的身份定下,你父皇母后地下有知也會安心,更何況,你的血統纔是最純正尊貴的東齊皇室血統,皇上既然有意讓你復位,你有什麼理由拒絕?”
不知想到了什麼,夏侯雲曦面上閃過一抹難明之色,洛青衣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轉頭看向雲曦,“雲曦,你可知道皇上的身子也不是很好?”
夏侯雲曦心中一跳,坐起身來有幾分不可置信的看着洛青衣,“孃親的意思是——”
洛青衣眸光難掩痛色,“夏侯家的男子體質都弱,更有甚者子嗣上也困難,皇上現如今已經二十有八,常年不在東都聽說就是爲了養病,另外,他身邊有沒有女人你可知道?”
夏侯雲曦想了想,老實的點點頭,“有。”
洛青衣一愣,顯然意外非常。
他們一行人到東齊已經兩月有餘了,從寒原到東齊邊境只走了三天,而後夏侯非白一點兒不着急的帶着夏侯雲曦將東齊境內大大小小的港口郡縣都走了一遍,夏侯雲曦此前沒見過大海,這一次見了之後不免得爲之震撼,再加上東齊風物不比別處,走走看看之下夏侯雲曦也不覺反感,不知不覺在東齊都城見到洛青衣已經在兩個半月之後了,而此時,已經是帝國曆四七七年了。
要說起女人,或許此前不管是身爲九重閣主的白鳳還是重病在身昏庸無道的夏侯非白只怕都是沒有常常帶在身邊的女人,可是現在雲曦沒有說謊,此時此刻夏侯非白的身邊真的有女人,不,或許還不能算是女人。
東齊的皇宮因爲臨海常年被海風侵蝕的緣故多用大石修築,這一點倒和蘇邏有幾分像,不過不同的是即便使用體型壯碩的大石,建築師們也能修建出或是精緻如畫的亭臺樓閣,或是美輪美奐廊橋水榭,或是磅礴大氣的城樓宮閣,風格多變且實用性極強。
皇帝正殿乃是一處叫做昭和宮的所在,夏侯非白生來好靜,宮中除了必要的貼身下人之外幾乎沒有其他多餘的人,所以當住在偏殿的蘇璃衣衫不整的跑到他的正殿來的時候他一點兒不意外,他只是皺了皺眉頭。
“我不會穿。”
從夏侯雲曦那裡他知道這個小姑娘此前有很長一段時間是個假小子,還知道蘇邏那裡的衣裳樣式簡單,這小姑娘仰慕中原綢緞已經很久了,於是乎他專門吩咐宮人將現在東都最流行的閨秀衣裙送了十套來,可是他忘記了,這小姑娘沒穿衣裳的經驗。
蘇璃的身量瘦小,外面亂糟糟的套着幾件看不出樣式來的衣裳,內裡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紗衣,此刻站在晨光之中看着夏侯非白,他連她內裡的肚兜兒都看了一個一清二楚,想到蘇璃還是個孩子,夏侯非白放下手中的御筆向她招手。
“過來。”
蘇璃面上綻出耀目的笑意來,她就知道,除了藍姐姐之外他是這裡對她最好的人啦,她身上胡亂的套着襦裙長衫,裡裡外外四五件,被她不分順序的套在一起哪裡能看到這衣裳的好來,夏侯非白一件件的給她脫下來,然後一件件的給她穿上,一邊還連帶着講解,哪一件叫什麼,哪一件用的什麼緞子。
蘇璃的聽得入迷,末了問一句,“先生,你常常給女孩子穿衣裳嗎?”
蘇璃隨了雲曦喊夏侯非白先生,他覺得挺好便隨了他,可是當蘇璃如此一問的時候他正在爲他繫腰間帶子的手一不留神就綁的過緊了些,蘇璃被勒的輕呼一聲,夏侯非白幾乎是手忙腳亂的給她解開,蘇璃迷惑的看着夏侯非白的慌亂,似乎是在想他爲何失常。
好容易繫好了帶子,夏侯非白擡起頭來蹙眉看了蘇璃一眼,蘇璃被他少見的面無表情的眼神嚇得心肝一顫,瞬時心裡滿滿都是不安,難道是自己說錯話了嗎?
小姑娘的不安全部表現在了臉上,夏侯非白看着小姑娘眼底很快的蓄滿了水光瞬時更加覺得棘手了,她的頭髮沒人給她梳,只散散的被她綁在腦後,就這麼看着雖然還是個孩子但是也是個長得好看的孩子,夏侯非白拉近她,將她轉過身去背對自己,解了她綁的亂糟糟的頭髮一點點的替她理好,“看來還是得找個人照顧你。”
蘇璃一聽慌了,雖然她知道身後之人待自己好,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並且她立志於盡量不爲別人製造麻煩,蘇璃連着搖頭,“不不不,先生不用麻煩,阿璃自己會照顧自己,阿璃還能照顧先生呢。”
夏侯非白神色難測的看着不停搖着的小腦袋,一時間倒是有幾分好笑起來,替她綰好頭髮,夏侯非白忽然眸光一轉,“阿璃這樣厲害的話,不如幫先生做一件事情如何?”
蘇璃恨不得找機會來做事,當即猛點頭。
夏侯非白捏捏她沒幾分肉的小臉,一笑,“幫我讓你藍姐姐留在東齊好嗎?”
這麼多天了,蘇璃好歹也知道點中原諸國的境況,更知道那個渾身冷氣的哥哥和她的藍姐姐是個怎麼關係,她看得出來自家藍姐姐這麼多天老是心不在焉的,還知道她說過要去大楚,她心中有一絲猶豫,可是當她擡頭看到夏侯非白笑意溫潤的臉時,小姑娘心底的那一絲猶豫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她猛點頭,“好!”
“乖。”
夏侯非白獎勵性質的再捏了捏蘇璃的臉,他帶着剝繭的指腹乾燥溫暖,蘇璃只覺得被他捏過的地方暖融融的感覺特別好,她不由得笑得更好看了。
夏侯非白不知怎麼地被蘇璃笑得心中一軟,他所幸將她抱過來放在腿上,指着那東齊奏摺之上的字問蘇璃,“認得嗎?”
蘇璃像這一個月以來每次騎馬他都帶着她那樣向後縮了一縮,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看那摺子,看來看去,蘇璃搖搖頭,“不認識。”
夏侯非白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那我教你認字可好?”
蘇璃恨不得能認字呢,這樣她走到外面的時候就不會看着那麼些地方都不知道那是幹什麼的了,她猛的點頭,“好!”
夏侯非白看着她那傻樣兒一笑,提筆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下幾個字,“夏侯非白,先認我的名字,蘇璃,你的名字。”
蘇璃睜大了眼睛看着雪白的宣紙上寫下兩行字,四個字下面間隔着排着兩個字,怎麼看怎麼都是對仗工整佈局完美,她覺得喜歡便拿手去摸,夏侯非白一個沒抓住,眼睜睜的看她沾了滿手的墨汁,當下滿面好笑的讓人送水來洗手,蘇璃傻乎乎的看着自己手上的墨汁,又看了看夏侯非白麪上比平日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笑意,擡手便摸在了他的嘴角上。
夏侯非白笑意一頓,而後進來送水的宮人看到的便是他們素來清零出塵渾身上下纖塵不染的皇帝陛下此刻面上赫然一抹刺目的黒——
夏侯雲曦從洛青衣處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早春二月的東齊並沒有大燕那般沁人的寒意,從東海之上刮過來的風帶着鹹鹹的潮溼味道,老實說她對這味道並不是那麼適應那麼喜歡,可是看着眼前擁翠抱綠的亭臺樓閣,夏侯雲曦覺得賞心悅目。
外界的傳言終究只是外界傳言,這麼多年來東齊安居在東海之畔,在其他幾國的眼中不過是一個無爲自治的海國,它沒有什麼東西讓外人覬覦,更不會主動地去侵略別人,如同被外人傳的風風雨雨的昏庸皇帝其實是九重閣主一樣,東齊諸如此類反差極大的流言與真實還有很多。
無論是姓顧還是姓夏侯,她從來都是理智的人,她深刻的知道,現如今的自己缺少一個身份一個助力,然而這個世界上天下掉餡餅的事情她從來沒想過,她在思量,在一個公主的身份之後,自己需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麼?
沿着迴環往復的宮徑向昭和宮而去,她需要去見見那個說起來與她有幾分血脈關係的東齊皇帝來,是白鳳?還是夏侯非白?顧雲曦覺得現在自己對他的感覺難以在這兩個身份之中很好的界定。
東齊皇宮縱然被匠人們的鬼斧神工鑿刻的如畫一般精緻恢弘,可是這般宏大的宮殿卻是安靜的出奇,除了夏侯非白的喜好之外大多歸功於東齊至今爲止後宮虛空,想到夏侯非白,顧雲曦的眉頭不由得再次皺緊了幾分。
到了昭和宮的時候早有太監在外面等着,那太監年過半百,一雙眸子之中精光抖擻,可是在看到夏侯雲曦的那一刻那太監眼底閃過一絲渾濁不清的水光來,在人前卑躬屈膝彎了大半輩子腰的總管太監對着夏侯雲曦跪伏在地,行了一個大禮。
暮色將至未至,昭和宮之內不見宮人幾個,顧雲曦跟着那老太監向着宮中正殿而去,還未進門,夏侯雲曦的腳步便是一頓,在那正殿之內,正有一道堅定之中帶着幾分冷漠的聲音響起。
“皇上救命之恩肖揚難以回報,只是肖揚乃是燕國人,此等身份只怕會招來非議,且肖揚德才不佳,實在承擔不起皇上所委重任,那公主府都尉還請皇上重新安排合適的人去做,肖揚不敢逾越……”
顧雲曦心中一震,眸光陡然大亮,甚至來不及等那老太監通報便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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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寫好的,先來一發,晚上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