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梅園之行,風雨前夕
東宮夜宴上的風波到底還是沒能平息的下去,據說烈帝在勤政殿因爲此事雷霆大怒,加上皇后的阻攔,實在難以承認婠婠,然而太子妃果然如她所言挺身相護太子和婠婠,這一下烈帝和皇后倒是啞口無言,一來二去的也算是接納了婠婠,不過名份的問題確實要等到婠婠生下孩子之後才能給的。
太子公孫長卿最終被烈帝下令禁足東宮,不過此時的他心願得成,這禁足在他眼裡倒也不算什麼,然而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國丈孫瑜那裡出了大亂子。
刑部一衆官員一同彈劾孫瑜罔顧律法私下安排人替換孫卓出獄,找了另外的人代替其受刑,這般替換死囚在大燕可是大罪,在朝堂之上,刑部尚書於永將所有的正劇一條條的擺了出來,任憑一衆朝臣力保國丈,烈帝也不得不下令將其入獄了。
就在刑部上表彈劾孫瑜的同時,在燕京城以南去往郯城的官道上,一輛極爲不起眼的小馬車被一羣身着黑衣的德王府侍衛攔截了下來,車裡面坐着的正是被替換出來準備遠離京都的孫卓。
彼時的孫瑜正在家中養病,傳聞前去傳旨拿人的到了國丈府之時這孫瑜一身白色長袍正等着,似乎從斷魂臺死囚行刑之前反悔暴露身份的時候孫瑜就知道了自己有這麼一天,孫瑜也不虧是久經風雨的老人了,面對即將到來的牢獄之災倒是面不改色的,然而就在他受押一路走到刑部大牢門口之時卻是再也從容不起來了。
只因爲在他的意識之中本以爲早已走遠再也不會回來的人竟然就滿臉淚痕的站在他身前,公孫墨看孫瑜一眼,“國丈大人一定想不到,令孫捨不得你又回來了。”
孫瑜眸光深沉的看一眼孫卓,後者是無聲流着眼淚看着年老發白的老者,張口喊出一聲:“爺爺——”
公孫墨揮揮手,兩方人馬帶着孫瑜和孫卓向着不同的通道走去,在那黑暗的看不到頭的過道里,是令人作嘔的腐臭之味,有森涼的冷風從那過道之中穿堂而出,公孫墨只聽得一陣沉重的鐵鏈落鎖聲,抿緊的嘴角微微的揚了一揚。
國丈孫瑜入獄的消息一經傳出立刻引得朝野震盪,孫瑜在朝中高位多年,手下早有一匹有權有勢的門生在,眼看着自己的靠山遇到麻煩了,當即十分着急,這些人聚在一起商量對策,想來想去現如今能依靠的只有一個人——皇后孫婉。
此時的鐘粹宮中一片檀香嫋嫋,孫婉一臉沉色,看着近前的人眉頭一緊,“怎麼樣?皇上可有半點的鬆口?”
張嬤嬤搖搖頭,“老奴剛纔去問了福安了,福安什麼都不肯說,只對着我不停地搖頭,看樣子這一次皇上是鐵了心了,底下羣臣上表的摺子皇上看都不看就給送回去了,只怕是沒什麼討價還價的了。”
孫婉面色深沉,金鑲玉的指甲狠狠地扣到了桌沿上,“都是那羣不知死活的東西惹出來的,孫卓也太不成事。”
張嬤嬤看孫婉一眼,“娘娘,之前國丈來找您讓您給孫小少爺求個情您沒有答應,現如今這樣您打算怎麼辦?不能真看着國丈大人就這麼倒了,要是這樣太子殿下怎麼辦?”
孫婉低眸看張嬤嬤一眼,“爲孫卓求情?皇上早就看孫家權大勢大的不順眼了,偏生父親手底下的人不知收斂,鬧出了事來便來找本宮,豈不知本宮若是撞到了皇上的氣頭上直接影響的是我的長卿。”
說到太子孫婉額上的褶子更深一層,她起身在大殿之內不停地來回踱着步子,此刻忽然起身,“本宮要去一趟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並沒有在宮中,皇后換了身便衣直直的出了宮門,一路直往刑部而去,到了刑部大門門口便見到一人立於白瓦灰牆之前,好似在等着她一般,卻是刑部尚書——於永。
“於永給皇后娘娘請安。”
孫婉眉頭一挑,“看樣子於大人是知道本宮要來專門在這裡等着本宮呢。”
於永面色如常拱拱手,“國丈大人是娘娘您的生父,不管怎麼說娘娘您一定不會坐視不管,於永害怕下面的人接待您的時候出了什麼岔子,這邊親自在這裡等您了,娘娘,下官現在陪您進去嗎?”
孫婉眉眼微動,眸光深深的落在了於永的身上,“聽聞於大人寒門出身,自出仕以來一路直升至刑部尚書一職,現在朝堂之上表面上看器風平浪靜,然而底下到底隱藏着什麼玄機相信你我都明白,本宮想知道,在於大人背後的人到底是誰呢?”
於永嘴角一抿,“皇后娘娘多慮了,於永身後沒有什麼人,於永更不知道現如今的朝堂之上都有些什麼不爲人知的東西,於永只是一心向着皇上效力而已。”微微一頓,於永頗爲感嘆,“國丈大人此番關心則亂竟然犯了這麼大的錯誤,依下臣看,娘娘得好生勸勸國丈大人,這事情引起的震動不小,拖的越久皇上對他的耐心越是小。”
孫婉點點頭,打眼在這深沉陰暗的地兒一掃,“進去吧。”
於永親自領了孫婉進去,孫瑜關在走廊最盡頭的一間暗室裡,孫婉一路上看着走道兩邊是不是出沒的蟑螂老鼠眉頭微皺,“聽說每年戶部都會給刑部撥錢,這裡的環境卻怎麼還是如此之差。”
於永嘴角一勾,“娘娘有所不知,戶部尚書乃是國丈大人的門生,每年給刑部撥的錢還不到給國丈大人送禮的一半,相信國丈大人府中最差的茅廁都比刑部好吧。”
孫婉氣息一滯,而身後的於永有什麼說什麼竟然也不怕她,她見孫瑜心急,自然不與於永多說,當她一身華服走到那間窗門窄逼的牢室只看到的是一個白髮蒼蒼衣衫襤褸的老人之時,在後宮沉浮多年的孫婉心頭一酸,在她心中微黯高大城府至深的父親竟也有如此狼狽的時候,她微微定定神,一時間竟有些不忍。
牢裡雖然環境不好,但是看得出來,孫瑜的這間卻是派人打掃過的,此刻的他正靠在一牀灰敗的棉絮上,本事在閉目小憩,聽到聲音睜開眼一看竟是孫婉,平靜的眸子當即深了一深。
“於大人可否讓我父女二人單獨談談?”
於永聞言打開牢門再拜一拜便退了下去,孫婉擡步走進去,深深叫出一句這麼多年都沒有喊過的稱呼,“父親。”
孫瑜冷淡的面色一軟,睜開的雙眸再狠狠一閉,“我告訴過他們,除非逼不得已,否則不要去找你,現在竟然是你來看我,想必外面已經沒有辦法了。”
孫家在燕京城中的大氏族,孫瑜更是從小到大一帆風順終於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他何曾受過這般的待遇,孫婉看着孫瑜蒼涼的模樣終究心有不忍,“父親,皇上這一次鐵了心的要查你,德王的眼睛更是分毫不會放過你,你的那些門生這麼多年來身上早就不乾淨,這個時候能怎麼來幫你。”
孫瑜聞言卻是沒有接這個話頭,轉而一問,“阿卓還好嘛?”
孫婉心頭一抽,本來擔憂的面色瞬時多了一份冷漠,“此事本就是阿卓的錯,您現在自身難保竟然還要問他,皇上既然連您的不打算輕饒,阿卓會好到哪裡去,刑部的已經重新給阿卓定罪,只怕還是判的斬刑!”
孫瑜深吸一口氣,面上是一股子沉鬱的暗色,他雙手微微顫抖的覆在牀沿上,似乎在強忍着什麼,孫婉將他的悲痛看在眼裡,嘴角冷冷勾起,“父親,阿卓是您的孫子,長卿難道不是嗎,就算沒了阿卓,您還有長卿啊,並非是我不救阿卓,實在是——”
孫瑜睜眼,眸子裡的沉暗背後是一片冷漠,“你哥哥去得早,就這麼一個兒子,亦是我孫家的獨苗,當初我去鍾粹宮求你,你竟然如此狠心直接不管不問,若非你如此,我又如何能鋌而走險鬧成現在的局面呢。”
聽到這話孫婉面色泛起一絲苦笑,“果然,您是要怪我的。”
孫瑜轉過頭去,“阿卓是我的孫子,長卿,他是太子,現在還會稱我一聲外祖,可是將來呢,他畢竟是公孫家的人,而不是孫家的啊,婉兒,你也是一樣的。”
孫婉眸色抽緊,孫瑜的話她如何不明白呢,當初會在父親膝下撒嬌的乖女兒一朝入宮,心中就只有權勢皇寵,曾幾何時看着寵愛自己半輩子的父親在自己膝下行跪拜之禮時竟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負疚,這深深的宮闈,早就讓她的心變冷變硬了。
孫婉眸色幾變,自從冠上公孫的姓氏,自從坐上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她有太多的逼不得已,不僅是後宮妃嬪逼她,不僅是皇帝朝臣逼她,連她自己也不放過自己,當她踏上哪一條路的時候,她告訴自己,不能後退,一步都不能。
她都能對自己這般殘忍,更何況是旁人,可是此刻,她只覺得淒涼,沉默良久,孫婉擡頭看着孫瑜道蕭索的側影沉沉道,“父親,女兒不能保阿卓,卻一定會保住您,您等着我。”
話音落定孫婉朝着孫瑜行的一禮便出了牢門,孫瑜看着孫婉的背影沉沉一嘆,風窗透過來的一卷光暈落在了他的身上,這位一身榮耀的權臣,最後,竟也不過如此。
於永正站在走道里等着孫婉,看見孫婉一臉冷色的出來便迎了上去,“皇后娘娘。”
孫婉看於永一眼,斂盡適才紛紛亂亂的所有表情,“今日多謝於大人,於大人年輕有爲,依本宮看將來前途一定不可限量,將來新君上位,還要靠您輔佐一二。”
本來“新君上位”這話是孫婉不該說的,然而此刻並無他人,孫婉也就無所顧忌了,一旁的於永聞言並未答話,只是彎着腰做出十分恭敬的樣子,孫婉直直的出了牢門,走出黑暗走道的那一刻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轉身看看牢室裡的森暗,她連一會兒都不能忍受的地方,她的年過半百的父親又該如何忍受——
看着皇后離去的背影,於永眸光微沉轉身上了自己的馬車,極爲普通的青布小馬車一路趕到了德王府,下車的時候於永正看到一個身着白色狐裘的女子從德王府裡走出來,而在她身後,正是公孫墨親自相送。
那女子於永是認識的,顧中正家的二小姐,是寧遠入朝也不進後宮的女子,於永遠遠看着並沒有急着出去,待那女子的馬車走遠了些才下車,公孫墨正好看到他過來,微微擡手,“於大人。”
於永先行一禮,而後眸光微凝,“王爺,皇后去刑部大牢見了國丈。”
公孫墨眉頭一挑,“進來細說。”
——
帝國曆四七五年的年尾對於大燕來說是一個兵荒馬亂的時刻,先是烈帝大獵遇刺,繼而是各國來使紛紛來訪,再鬧出了太子多情風波,最後便是由國丈的一個小孫子引起的國丈替換死囚案了。
本來簡單的一個替換死囚案件卻沒有衆人想象之中的那麼簡單,就在國丈一方的謀士在爲國丈出謀劃策,外加皇后孫婉暗使手段替國丈疏通之時,另一道讓衆人意外的摺子如一道重拳,直直的砸在了國丈一方的心窩上。
神蹤府向來便是一個神蹤不定的地方,他們對皇帝保有絕對的忠心,皇帝從來對他們的言論深信不疑,就在國丈家小少爺孫卓被定下斬刑的第三日,一道墨色火漆封着的摺子落到了烈帝的桌子上,摺子上將國丈近幾年來在各國貢品一道上斂財的細節說得清清楚楚,烈帝一看之下自然大怒,當即宣了刑部尚書於永面聖,兩人也不知在御書房裡說了些什麼,於永回去就將孫瑜從刑部大牢轉到了天牢之中看管。
天牢本是看管大燕皇親國戚重犯的地方,現在來看押國丈倒也沒什麼問題,只是因爲這一個轉變,所有的人都意識到,事態十分嚴重了!
就在整個燕京之中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時候,德王府之內卻是一片清明。
顧雲曦是被德王府的侍衛接過來的,進了府推開院門的時候正看到公孫成霖也在這裡,她眉頭一挑襝衽一禮,“拜見王爺,成王殿下。”
公孫成霖揮揮手,“哎呀,就等你呢,快起來!”
顧雲曦多少有幾分詫異,這廂公孫墨卻是面帶笑意的看着公孫成霖搖了搖頭,一邊轉看顧雲曦,“城南的綠梅開了,成霖要過去看看。”
“那綠梅還是我三年之前回京的時候看到的,今日不管如何都要去一趟,這麼好的事我可是特意叫上了你的。”
顧雲曦聞言也是一喜,綠梅她還真是從來未曾見過,“既然如此,雲曦恭敬不如從命了。”
德王府的車架都已經準備好,出了王府坐上馬車,三人直奔城南的倚梅園而去,因爲前夜又落了小雪的緣故,街市上倒沒有多少人,馬車一路疾走,緩緩停下之時讓顧雲曦意外的是倚梅園竟然挺熱鬧的,她掀開車簾一看,來的人還真不少,公孫成霖看顧雲曦一眼,“怎麼樣,沒叫錯你吧。”
下了馬車就有人迎了上來,似乎是公孫墨早先安排好的人,直接將她們帶進了園子,一道府院大門,一道水墨壁影,再過一個峰腰小橋,老遠的顧雲曦就能聞到清淡宜人的梅香,公孫成霖興致勃勃的走在最前,公孫墨和顧雲曦走在後面,見顧雲曦面上也是淡然的笑意,公孫墨眉梢一亮。
“這院子本是一位皇叔的產業,他是個喜歡遊山玩水的主兒,在京中閒暇的時候便規制了這一片梅林,還專門從北面運回來綠梅移栽在此處,也有十多年了,現在纔算成了一番光景。”
顧雲曦舉目四望,已然能看到一片綠雲,她從不知烈帝竟然還有兄弟在世,此時一聽倒覺得意外,院子裡山石小榭一應俱全,倒是個尋常皇家府院,只不過大片地帶都被用作了梅林移栽,自成了一番盛景。
四周有許多來看梅的京中公子、小姐,各個衣冠華服,花枝招展,顧雲曦這一身慣有的素淡與旁人一比到是清奇秀麗的緊,許是因爲公孫墨打好了招呼的緣故,帶路的小廝直接將他們帶上了一棟三層高的小樓。
小樓名爲倚梅樓,三人一行直接上了二樓的一間雅舍,小室之內佈置的十分簡單,除了幾支綠梅正插在角落的花瓶之外就再沒有其他的飾物,顧雲曦直直走到窗邊,從這二樓的小室看下去,窗戶之外竟是一片綠雲浮動的花海!
“如何,從這個方向看過去能看到整個園子。”
顧雲曦點點頭,“可是既然是來賞梅,我們不應該到下面去纔對嘛?”
公孫成霖搖搖頭,“到這裡來除了賞梅要緊之外呢還有一樣,皇叔不知道從何處學來了釀製花茶的手段,他自己做的梅花茶那可真是一絕,我已經有三年沒有嚐到了,這一次自然是第一件事,待會兒咱們就下去。”
顧雲曦恍然,卻又不禁問道,“那位皇叔現在可在?”
公孫成霖搖搖頭,“一年之中他在京中待的時日極短,現在他在哪裡我也不知道,不過快過年了,無論如何他該回來了。”
話音落下便有小廝端着一應煮茶的事物走了進來,“王爺,這是知道您要來昨夜特意收集的新雪水和晨露,梅花茶也是我家主子親自做的存下來的,二位請慢用。”
小廝言畢就退了出去,顧雲曦看看屋內只剩下了三個人,轉頭便問公孫成霖,“你要煮茶嗎?”
公孫成霖搖搖頭,“二哥煮。”
顧雲曦多少有幾分意外之色,公孫墨落座在案几之前,紅泥小火爐燃的正好,公孫墨擡手將新化開的雪水倒進茶壺裡,顧雲曦以爲公孫墨只會拿劍拿筆的手此刻卻是在挑揀花茶,洗盞更酌,倒是一副輕車熟路的樣子,她有些詫異了。
公孫成霖看着顧雲曦的表情一笑,“皇叔從前最喜歡的就是二哥,常常帶着他煮茶,那時候我想來這園子還得二哥帶我才能進,這小樓更是不必說了。”
顧雲曦點點頭,移步站到了窗前,目之所及是梅樹枝頭綻開的花苞,青綠的花瓣讓人一看便覺之神清氣爽,公孫成霖站在顧雲曦身旁,“雲曦,你覺得二哥這人怎麼樣?”
顧雲曦回神一愣,“什麼叫做怎麼樣?”
公孫成霖直直看着她,“就是你覺得他這人如何?”
顧雲曦眉頭一皺,似是想了一想,“王爺是非分明,沉着睿智,體虛下屬愛護百姓,更野心勃勃志向遠大,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主君。”
公孫成霖搖頭,“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明白的。”
顧雲曦嘴角揚起苦澀的笑意,“我本來以爲殿下是個瀟灑不羈的主兒,現在看來倒有些婆婆媽媽,殿下這個問題不該來問雲曦,而且最好以後也不要再問。”
話音落下,公孫成霖微微皺眉,顧雲曦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她的眸光左右一瞟,忽然又問,“旁邊的屋子是——”
公孫成霖打眼一看搖搖頭,“忘記是誰的了,皇叔之前在京中的時候常常帶着喜歡的小輩來這園子裡玩,後來他喜歡的他就分給人家一間,太子在這小樓裡只怕也是有一間的,除此之外還有万俟,還有我就記不清了——”
顧雲曦點點頭,只覺得一道若有似無的香味從隔壁飄散了出來,想要確定的時候身後的公孫墨發了話,“七分素雪三分清露,來嚐嚐吧。”
顧雲曦和公孫成霖回身,身後的茶盞已經被公孫墨斟滿,顧雲曦端起一杯來,先是輕輕一聞,而後淡淡一抿,本來清秀的美目之間綻出一抹亮色,“竟不知王爺煮的一手好茶。”
公孫墨端起自己面前的一杯,“是皇叔的茶好。”
顧雲曦低眸一看,青綠的茶湯之中正浮着兩朵綻開的綠梅,甘甜清冽,氤氳生香,讓她忍不住再小酌一番。
公孫成霖感嘆不已,“二哥的手藝就是好,那時候皇叔帶着我們一幫小孩兒玩,每次騎馬打獵誰贏了他就給我們煮一次茶,万俟剛來大燕身子就弱的很,每次連馬都不怎麼騎,可是最後喝茶的都是皇叔都會給他留一份,我那時候還說皇叔偏心的緊。”
公孫墨聽着公孫成霖淡淡的說,嘴角只是淺淡的笑意,顧雲曦也聽着,總覺得今天的公孫成霖有些感嘆往事的意思。
“後來又一次我纏着皇叔說他偏心,他才說他喝過万俟煮的茶,說他最有靈性煮的最好喝,所以每次都帶他,可是我讓万俟煮茶他卻總不答應,反正在我喝過的之中自然覺得二哥煮的好,後來二哥被派到北境去了,万俟病越來越重了,皇叔也雲遊四海去了,我一個人在京中沒意思,就乾脆自己跟父皇請命去軍中歷練了。”
公孫成霖將杯盞之中的茶湯飲盡,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細細品嚐了好一番才心滿意足的看其他二人一眼,“下去吧。”
一出門便是透體而生的寒意,然而顧雲曦看到那綠瑩瑩的梅花心中還是一股腦兒的喜意,公孫成霖也極是開心直向着梅林深處而去,公孫墨走到顧雲曦的身邊,“成霖要離開一陣子了。”
顧雲曦心中“咯噔”一下,“爲什麼?”
公孫墨眸子裡說不上是喜還是愁,“國丈的事情一出,罪雖然還沒有定,父皇卻是有先收了他川西軍兵權的意思,我手上已經有震北軍了,只有成霖是手上沒兵權的,父皇自然要將他派往川西。”
顧雲曦眉頭一皺,低低看着地上積下的雪,“川西軍在國丈手中那麼多年,不是可以輕易的接下來的,皇上想用成王殿下親王的身份去壓那些將領,可是聽說川西軍作風剛烈——”
公孫墨點點頭,“十多年前孫瑜時任上將軍一職,川西軍在他的帶領下也是我大燕之中的一支勁旅,那些將領征戰沙場多年,按從軍的經歷來說都是成霖的前輩,外加川西軍本就剛烈強硬著稱,並不是成霖的親王身份就可以壓得下來的,更何況那一派多爲太子派系的人,而成霖早就站在了我這邊,不管從哪一方面來說,成霖此去並不輕鬆。”
顧雲曦一嘆,“可是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件好事,國丈如果沒有川西軍,就等於太子失去了最大的支持,即便將來有一天我們不得不做個了斷,王爺已經是贏家了。”
話雖然這樣說,可是顧雲曦被這一抹情緒一染,卻是怎麼都沒有剛纔的那份兒喜意了,正在這個當兒,走到前面去的公孫成霖忽然又走了回來,顧雲曦看過去只覺得公孫成霖面色微微有些異樣,正要奇怪之時在他身後卻走出一個人來。
顧雲曦眉頭一挑,怎麼都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顧映雪。
“妾身給王爺請安。”
顧映雪對着公孫墨行一禮,公孫墨也微微有些意外,也因爲顧映雪這一聲,當即將不遠處其他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起來吧。”
公孫墨淡淡擡手顧映雪便楚楚站了起來,今日的她穿了一身水紅色的宮裝,身上披着個白色的紫貂披肩,整個人在映襯着滿世界的綠梅,自然是十分的鮮豔奪目。
顧雲曦淡淡行禮,“姐姐。”
顧映雪早就看到了顧雲曦,此時嘴角微勾,“妹妹竟然也在,難怪今日出門之時去碎月軒尋妹妹,越娘說妹妹早就出去了,原來是同王爺一起來了。”
微微一頓,“聽說洛夫人也喜歡綠梅,妹妹待會子還是給她帶幾支爲好。”
顧映雪自然不會真的讓她帶綠梅給洛青衣,顧雲曦聽着這話眉頭緊緊的一皺,心中生出一股子巨大的不安來。
顧映雪這廂又看向公孫墨,“王爺,湘嬪娘娘說您幾日未曾進宮見過她了,她對您甚是想念。”
公孫墨淡淡皺眉,“這幾日事忙,明日爲成霖行過送別宴自然會進宮去向她老人家請安的。”
顧映雪點點頭擡眼瞧着公孫成霖,“聽說成王殿下要去川西一陣子?”
公孫成霖心理十分糾結,按道理來說眼前的女子是未來的嫂嫂,他必然應該禮數週全,只可惜他總覺得這個女人身上有一種他不喜歡的東西,“正是。”
顧映雪點點頭,好似想到了什麼忽然走向顧雲曦還拉起了她的手,“來,妹妹,姐姐帶你去一處地方。”
這院子雖是皇傢俬產,但是但凡是京中有些品階的官員家屬都可以進來,由此顧映雪將顧雲曦拉着往梅林深處走時便能遇上好些人,顧雲曦不解顧映雪的用意,只覺得四周的目光都落在了她二人的身上讓她好生不自在。
“不知道姐姐要做什麼?”
顧映雪嘴角一勾,“今日來賞梅的人頗多,前面有一處亭子裡的梅花開的極好。”
公孫墨和公孫成霖跟在這兩姐妹身後,眼看着二人走近了一座八角亭,而此時在那亭子裡面正身姿挺秀的站着一人。
公孫成霖眸光一亮,“万俟!”
四周有人較多,又多是京中有權有勢人家的,公孫成霖面色一喜卻並未走過去,因爲不管怎麼說,万俟宸終究是太子的身邊人。
今日的万俟宸身着一身黑色的大氅,依舊和往日見面沒什麼區別,見到顧映雪拉着顧雲曦走過來,再看到公孫墨和公孫成霖,也只是轉過身來淡淡的行了個禮,一副交情不深的模樣。
顧映雪指着遠處一處假山石,那怪石嶙峋之間懸懸的長着幾樹綠梅,“妹妹看,那一處景緻是不是比別處有意思很多?”
顧雲曦心中疑問大起,縱然顧映雪知道了某處景色好,卻也不會真的告訴她,而她別的地方不去,翩翩到了這裡撞見万俟宸,她到底是什麼用心?再想到剛纔在小樓裡問道的味道,顧雲曦的眸光從万俟宸手中的紫金小暖爐上瞟過,心中越發的肯定了這個想法。
顧雲曦睜開顧映雪的手,“姐姐說的是,的確有意思。”
話音落下顧雲曦便向着公孫墨走了過去,万俟宸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微微的輕咳了兩聲,站在他身後的慕言見此連忙將手上正拿着的披風給他披上,隨後万俟宸也不知對着慕言說了句什麼,二人便朝着另一個方向而去。
公孫成霖看看顧映雪,他們本就不是一起的,現如今更是沒必要走在一起,只是現在這個場面怎麼都算不得好,顧雲曦冷眼看着万俟宸離開的方向攏緊了自己身上的披風,“有點冷兒,要不我們回小樓上再勞煩王爺爲我們煮一壺茶吧。”
公孫墨沒什麼表情,公孫成霖點點頭,“也好。”
顧雲曦嘴角一勾對着顧映雪道,“姐姐要不要同去,王爺的茶藝可是非同一般哦。”
看着顧雲曦的笑意顧映雪攥緊了自己的雙手,“映雪就不打擾了,妹妹和二位王爺自便吧。”
顧雲曦點頭,這三人便齊齊向着來時的方向走去,地上還有積雪,再加上青石板小道結了冰的緣故,顧雲曦在前面走着走着忽然一滑,整個人幾欲倒地,公孫墨走在其後眼疾手快的扶着她的手臂,這纔有驚無險。
顧映雪看着這一幕眉頭大皺,站在她身後的錦文已是眸中生了怒,顧映雪轉頭看錦文一眼,“讓你辦的事都辦好了?”
錦文點點頭,“小姐放心,明天成王的送別宴京中大臣大都要去的,我已經通知了京兆府尹,到時候自然有一出好戲看。”
顧映雪點點頭,眸子裡寒光一閃,“父親可知道?”
錦文搖搖頭,“小姐放心,老爺還不知道。”
微微一嘆,看着消失在梅樹之後的三個身影,顧映雪嘴角冷冷勾起,“只希望我的這位妹妹不要太驚訝纔好呢。”
錦文面上也是一抹恨色一閃而過,顧映雪轉身往外走,似乎是要回府的意思,然而還沒走到幾步,便看見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子從不遠處正往院子外面而去,顧映雪挑眉,“那是誰——”
錦文上前幾步仔細看看,又找了個院子裡的下人問了幾句,這纔回來回稟顧映雪,“小姐,那位是新上任的巡防營副統領宋涯宋將軍。”
顧映雪皺眉,“宋涯——”
顧雲曦的倚梅園之行因爲顧映雪的出現打了個問號,她心中十分肯定自己的感覺沒有錯,她是故意的,是故意將她帶到万俟宸的面前去的,可是爲什麼呢?
一股子不安升起,直到馬車停下的時候她還沒有回神。
“顧姑娘,相府到了。”
顧雲曦一驚,這才趕快下車,進了相府她仍舊有些不在狀態,一路上想着這個問題回到碎月軒的時候只覺得今日的碎月軒十分的安靜,她皺皺眉,直接走進了正廳,“孃親?”
竟然沒有人回答——
顧雲曦下意識的握緊了雙拳,“孃親?越娘?”
連着兩聲喊都沒有人迴應,顧雲曦整個人都開始慌了,她急衝衝的跑進內室,然而內室幾乎沒什麼變化,“孃親?!”
顧雲曦只覺得心臟猛地被人一把手捏住了,一陣陣的抽疼卻無法緩解,正在她腦海中千絲萬縷的開始想洛青衣可能遇到的狀況只是,受傷未愈的紫蘭卻一瘸一拐的走進來了,“小姐,你回來了!你聽我說——”
“我娘去哪裡了!越娘去哪裡了!”
顧雲曦急急衝出口,甚至沒有聽得清紫蘭要說的話,紫蘭一滯無奈一笑,“小姐你彆着急,夫人去靜安寺了。”
顧雲曦一愣,“靜安寺?”
“嗯。”
紫蘭點點頭,顧雲曦還是不信,“你說我娘去了城外的靜安寺?”
紫蘭繼續點頭,“是!”
顧雲曦長出一口氣,總算是恢復了一點理智了,“爲什麼?我娘在相府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出過相府的大門,你說她忽然跟我不說一聲就去了靜安寺,你怎麼讓我相信?”
紫蘭搖搖頭一嘆,一隻腳調過來將顧雲曦拉到一邊的軟榻上,“小姐你沒有發現夫人最近一直心神不寧的嗎?今天早上你走了之後,夫人忽然過來跟我說,她覺得心裡很亂,要着急去靜安寺,是越娘陪着她一起去的。”
顧雲曦恍然,握緊的拳頭終於鬆了鬆,“什麼時候回來?”
紫蘭想了想,“好像說要小住幾天的。”
顧雲曦點點頭,她實在難以相信洛青衣會忽然去靜安寺,但是越娘陪着那倒也有可能,畢竟她最近真的常有憂患,而且她自己也時常抄寫佛經的,心中大石落定,顧雲曦看着紫蘭還未傷愈的樣子搖搖頭,“你快去牀上躺着吧,等我明日把成王送走,後天一早我就去靜安寺找我娘,她就這樣走了還真是讓我——嚇了一跳。”
紫蘭眉眼一彎笑意漸深,“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小姐這個樣子哎,着急跟個小孩子一樣,好像夫人忽然失蹤了似地。”
顧雲曦打她腦袋一下,“你纔是小孩子,去躺着!”
紫蘭吐吐舌頭,“遵命,大小姐!”
顧雲曦深深吐出一口氣,瞧見外面夜色已晚也不需要紫蘭服侍便自己進了內室洗漱,窗外的月亮又亮又白,彎彎的懸在天邊,而夜色依舊蒼茫如墨,在那深不可測的黑暗裡,似乎有巨大的罪惡正要破繭而出。
------題外話------
真是苦逼的一天,外面回來手被門夾了,打開電腦word忽然不能用了,好不容易憑我的聰明才智弄好了,碼字碼到一半電腦黑屏了……哦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