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躺在牀榻之上,這個國家最尊貴,最偉大的男人,已經多久沒有動彈了。
一年?兩年?三年?他從一開始還可以動上些許,到後來半分不能動彈,從一開始滔滔不絕,到張口不言,從一開始耳聰目明,到現在眼睛渾濁。
這個男人,都從未喊疼過一句,也從未抱怨過一聲。
他無聲地抗拒着命運,堅如磐石一般,如蒲草一樣柔韌而虛弱地活着……如今卻真正到了生死關頭,若是將那顆丹丸嚥下,便是還有活着的可能,如果不能……那便是前功盡棄,擇日再死!
就在花遙與靖榕都開始絕望的時候,帝君的喉頭,開始出現了一絲絲渾濁的,梗塞的喊聲,那叫喊聲音並不動聽,甚至刺耳的很,可是,他如今能發聲了,那不是一件好的不能再好的事情嗎?
也許是帝君的求生意志起了一絲作用,也許是竹筒之中的晨曦微露潤化了那堅硬的喉頭,也許是梗在喉嚨間的藥物融化,起了一些作用……
千萬種可能變成了此時帝君活下去的可能。
“咕咚”帝君的喉頭動了一動,在兩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之間,那顆黑色丹丸,終於被帝君嚥了下去……
——想來,這便是爲君者與他人的不同吧。忍常人不能忍之痛,做常人不能做之事,他人皆放棄,卻唯有他再苦再累也不放手,便是毅然走到了最後。
這位大赤歷史上最偉大的皇帝,能一中雪蟲毒多年而不死,靠的,絕非是什麼運氣。
花遙見帝君如此作爲,便是一陣欣喜,她急忙將手中剩下的晨曦微露小心翼翼地喂進帝君喉嚨之中,再是將那竹筒一扔,再是以右手握住帝君手腕,以三根手指輕觸帝君腕上命脈,再以金針刺三下帝君人中穴、天靈兩個穴道。
靖榕在一旁慢慢看着,便也是一聲大氣也不敢出,花遙此番動作做完之後,靖榕替她擦了擦臉上留下的汗水。
如今乃是近秋時節,無論如何也是發不出什麼的汗的,花遙此時額頭冒的白汗,乃是因爲聚精會神的結果,雖是隻施了幾針,可每一針都要求恰當好處,不偏不倚,不能有絲毫差錯。
見花遙停下,靖榕才輕聲開口問了一句:“如何?”
花遙初時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何意。
“我且該做的,都做了,餘下的,全拼帝君的心……”花遙這般解釋道。
花遙該做的,確實全都做了,可靖榕卻是該做的,還有一樣還未作,而這未盡之事在她胸口猛烈跳動……
“若是有那一滴心間血……”靖榕問道。
花遙做了這偷墳掘墓的勾當,去開了一賀的棺材,再割了一賀骨肉,做成一枚丹藥,可這枚救命良藥卻是少了一味藥引。
——心間血。
若是無這心間血,想來這丹丸藥效也不會太好。
可……
又是誰趕在花遙之前將一賀胸口之中的心臟挖去呢?
宮中之人多是知道一賀身中雪蟲毒的,可知道要用一賀骨肉與心臟來解毒的又有幾人?加之花遙辦事極快,又有御林軍跟隨,又是誰,趕在他們之前將一賀心臟盜取?
若是盜墓賊,爲何只投心臟而不偷錢財,若是野狗,這一賀屍身完整,並無一絲啃食痕跡。
那便只有人爲了……
那個人,是那個希望帝君早早死去的人,偷走了一賀的心臟!
可又是誰?
靖榕這樣想着,想的出神,連是花遙在叫她,她都未有多少聽到。
“靖榕是累了嗎?”花遙看靖榕這幅魂不守舍模樣,便是關切問道,“你這身體也未大好,便要你陪着我,想來也是極累的。”
靖榕搖搖頭,對花遙微微一笑,可心中卻是有着莫名的擔憂……
“若是無這心間血,這丹丸配出來,只有三成機率,帝君許是能夠痊癒,可哪怕痊癒了,也需要至少十年的調養,人才會慢慢好起來……雪蟲之毒怪便怪在它會改變人體,將人體內的器官衰敗掉,卻不至於讓人很快死去……”花遙解釋道。
“那若是有這一滴心間血呢?便是有萬全的可能,能將帝君身上的毒治好嗎?”靖榕急急問道。
花遙聽完一愣,便是嘆了一口氣道:“這世上,哪有藥能一定將毒醫好的。況且帝君中毒已深,便是有這一滴心間血,也不過是多了兩成活下去的可能而已……”
此時花遙給帝君喂下去的丹丸竟是隻有三成救活帝君的可能……
“成敗,便在今晚了。”花遙看着眼前如死屍一般的帝君,這樣說着。
若是能夠解毒,那今晚,帝君必然是耳聰目明,可動可吃,若是今晚過後,仍舊一絲也不能動,那便是……那便是失敗了……
靖榕與花遙滿是期盼地看着牀上的帝君容顏,可站在一旁的侍人的眼神,卻冷漠的嚇人……
一個夜晚,看起來很長,但其實短的很。
月生,月落。也不過只有四個字,四個時辰而已。
靖榕與花遙兩人從滿是期盼到心境平和,從心境平和到微微失落,從微微失落到開始絕望,而月,終於快要消失在夜空之中了。
“爲什麼,爲什麼還不醒……”花遙看着帝君的容顏,一次次問着,她一次次地將金針扎入帝君頭頂大穴,可終究沒有一絲用處……
“這不是你的錯……”靖榕張了張嘴,最後說出的,卻只有這一句話。
是了,這本不是花遙的錯,是那個下毒謀害了帝君之人的錯……可,要一個醫生看着自己的病人死在眼前,永遠地失去希望,那又是一種多麼惡毒的見證啊。
“胡國,又打過來了……”
“這一次帶隊的,是郝連城鈺,十萬大軍壓境,大赤已經丟了五座城池了……”
“大赤……需要你……”
花遙看着眼前這個清秀淡漠的女子,一遍遍地在帝君耳邊訴說着什麼……國家危難,百姓孤苦,朝綱不穩,黨羽林立。
——她說的每一句,都是大不敬的話,若是被旁人聽到,想來是活不到走出去病宮了。
可她每說一句,帝君那脈搏,便是越快跳動一分……
也許……也許帝君真的還有救……
靖榕一句句說着,她彷彿只是在陳述一件事情,一個故事,這故事裡,需要有一個主角,而那主角卻不在醫院。
花遙摸着帝君的脈搏——那脈搏跳的越來越快,越來越悸動……
可帝君,卻爲何不醒?也許,也許他需要一件讓他必須醒來的事情!
這時候,靖榕在帝君耳邊,說了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