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賈大人哆哆嗦嗦猶豫之際,還是左相開口解了圍。
左相與大將軍年紀相仿,可模樣卻是大大的不同,大將軍是須發皆白,人也高大英武,可左相卻是一副儒雅書生模樣,鬚髮都是黑的,只有零星夾雜着幾根白髮,加之有着一副美髯,人又清瘦英挺,乃是一副儒家書生模樣,半分也看不出乃是文臣之首。
“若是陛下喜歡,讓賈大人割愛幾幅,想來他也是極樂意的。”他這般不急不緩說道。
“是的是的……陛下喜歡,想拿多少拿多少。”他這般含糊着言語說道,半分沒有剛剛面對賀長纓時候滔滔不絕模樣。
“咦,左相的意思是讓我拿幾幅,你的意思是讓我隨便拿?你們,可有個準?”秦箏將身子往前挺了一挺,分明是戲謔的話語,可語氣裡面,卻無一絲玩笑語氣。
“自然是陛下說了算。”賈大人總算是緩了過來,尚未等左相開口,便是被嚇出這樣一句。
左相臉上未露出什麼表情。
倒是秦箏聽完,哈哈大笑。
他一下,這賈大人自然也只能跟着笑。
“既然有賈大人這句話,那我便不客氣了。”秦箏笑完,驟然之間停止,以一種極其嚴肅的口氣,說了這樣的一句話,“你家中的畫,我全要了!”
賈大人的笑,還在臉上,可秦箏這樣一說,他那本來還掛在臉上的笑,卻一瞬間變成了哭,這又哭又笑、不哭不笑的,倒是與他平常一貫機靈的模樣相悖。
尚未等他反應過來,便是兩個御林軍端着一口紅木箱子,走進了大殿之中。
箱子放下,兩個御林軍離開,而秦箏則從皇位之上一步一步走了下來。他走到了賀長纓面前,用一種命令的語氣對他說道:“賀長纓,你將這箱子打開。”
兩人雖是有血緣關係,又是兄弟,可終究君臣有別。莫說這兩人表兄弟關係了,便是親兄弟,秦箏也下了手。
賀長纓不敢怠慢,走到那紅木箱子之前,將箱子打開。
裡面出現的東西讓賈大人大吃一驚,連是左相臉上都露出了微微驚訝的表情。文臣武將伸長了脖子,一個個看着箱子裡面的東西。
可一看箱子裡的東西,卻也無什麼特別的——不過是一幅幅畫而已。
“這是賈大人家的畫,你剛剛將這畫送給我了,我便命人將畫拿過來了。”秦箏這般風輕雲淡說道。分明是他事先叫人將賈大人家的畫抄了過來,如今卻是一副怡然自得模樣。
他走到那箱子面前,微微彎下身子,將裡面的一幅畫輕而易舉地拿了起來。
那賈大人看他這個動作,本來差點叫了出來,卻被左相一個眼神又擋了回去。
那畫被打開了之後,秦箏看了兩眼,便隨意將那畫丟在地上,又是將箱子裡的一幅畫打開,又是隨意丟在地上……如此反覆,一下子地上便全是被打開來的畫軸了。
“不好看,真是一點也不好看。”秦箏踏着那畫,又一步一步地登上了皇位,“還以爲裡面真是有什麼畫的特別好的,卻沒想到,裡面竟是一副中意的都沒有,賈有靈,這畫,朕不要了,你,全部收回去吧。”
所謂國之君主,一言九鼎,豈能說改便改,秦箏彷彿將自己所說出的話當成了兒戲一般,引起了朝堂之上大臣們的異動。只是人皆敢怒不敢言罷了。
那賈大人聽了秦箏的話後,便戰戰兢兢地走到一堆畫的中央,將那畫一卷一卷地收拾了起來,可當他拿起離他最近的那捲畫軸的時候,他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太輕了,這些畫,都太輕了。
這些畫的畫軸裡面,每一個都藏了真金白銀等貴重物品,若是一拿到手裡,便是馬上可以掂量出來,所以他纔在秦箏碰到那畫的時候,如此害怕。
可如今握在手中的畫,卻真的只是畫而已。這畫輕飄飄的,就只有一頁紙、兩個卷軸的重量,而畫軸裡面的東西,卻不翼而飛,到底是何種原因,自然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雖是這畫裡面沒有一副朕所喜愛的,可終究還是多謝了賈大人的畫了。”秦箏如此謝道。
也唯有這知道畫裡秘密的人才知道秦箏說了什麼。
賈大人一時間愣在那裡,不知如何說話,便是左相開了口,打了圓場。
“既然陛下喜歡,那賈大人自然也是喜歡的。可帝君的愛好其實賈大人可以染指的,想來日後賈大人是不會再喜歡畫作了的吧。”他一副仙風道骨模樣,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愣在一旁的賈大人,賈大人這才如夢初醒,順着左相的話頭說下去。
左相終究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屹立朝堂三十年而不倒,皆是因他城府深、謀略佳,且善於察言觀色……可這朝堂之上與他孫子一般年紀的秦箏,他卻居然看不懂對方到底想要做的是什麼。
本以爲有人請喝酒,卻沒想到乃是對頭設下的計策,引自己酒醉做惡事;本以爲天上掉餡餅,卻沒想到餡餅太燙,弄得自己手燙起了一層皮;每以爲自己可以將那出頭的鳥兒的頭砍下來,卻沒想到終究還是被那隻鳥啄到了眼睛……
這世上太多難以預料的事情,大約都是巧合,可這種巧合卻非天生而是人爲。
可……
左相看着站在箱子旁邊的賀長纓,眼色中,有太多的不善。
——這個小將,乃是與秦箏、與大將軍有着血脈關係的人,而這個人,若是有了三年五載,便必然是可以成爲一代名將的人。
一代名將?
左相在心中笑笑:爲何是名將,而非儒生呢?
可惜,可惜——是因爲他生在武將之列,便是留不得了!左相臉上一派風輕雲淡,可心裡想着的,卻是這樣的事情。大約聰明人都有一個毛病,便是喜歡未雨綢繆。
左相上前一步,對着秦箏恭順說道:“請陛下下旨,撥五萬精兵於賀長纓,微臣願意攜帶糧草,與賀將軍一同出征。”
此言一出,朝綱大動。
且不說讓一個從未立過軍工的小將帶兵打仗是否適宜,單單是丞相做那糧草官便已經是匪夷所思了。可左相既然說了,便必然有他說出來的道理。賀長纓領兵或許還有可能——朝中無人迎戰,便只有一人請纓。可讓一個丞相做糧草官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左相等着的便是秦箏的反詰。
可……
“既然如此,我便答應了吧。”此言一出,本來還在竊竊私語的大臣便是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左相也是略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秦箏。
“此話是左相你說出來的,如今我答應了,你怎的是這幅嘴臉?”秦箏這般略是有些嘲諷地說道。
“這……這……”他縱橫朝堂三十年,從未見過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君主,那巧舌如簧的一張嘴,竟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可讓丞相做這糧草官,卻是配不上丞相身份,且這賀長纓不過是一員小將而已,如何襯得上丞相這樣的糧草官呢?”秦箏又這般說道。
這左相一聽,便是連連說是。
“既然如此,那便要找一個襯得起左相身份的糧草官了。”秦箏託着下巴,這樣說道。
“陛下說的極是。”這朝堂之上,唯有大將軍身份可以襯得起左相,想來秦箏打的便是這個主意。左相想。若是兩人皆不在朝堂,倒也算是好事。
可哪知道,秦箏接下來說的話,竟是讓所有人的嘴巴,都是半響閉不上。
“既然如此,那朕,便御駕親征吧。如此,便襯得上左相這個糧草官了。”他這般淡漠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