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跟在我身邊的那個人……就是你……”靖榕訥訥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而當她的手摸到了陸廉貞的臉的時候,有一瞬間,這個答案,就這樣驟然之間映在了靖榕腦中。
“和你上路的那個人,是我,除了這一段路程之上,其他的時間,都是郝連城深。”陸廉貞回答。
“你與郝連城鈺合作了嗎?莫非那殺死哈圖的,並非是千縷,而是你?”靖榕問道,而若是這個答案是一個肯定的答案,那陸廉貞此時的所作所爲,與叛國無異,可那個還存在這帝后的國家,陸廉貞如何能將其捨棄呢?
畢竟……畢竟帝后還活着……那國之哀冢裡有着的,不過是一個廢妃和一個忠心侍人燒焦的身體而已。這兩人的屍體,才讓帝后得以逃出所有人的視線,而隱居在東鐵金城之中。
——既然帝君猶在,那陸廉貞,是決計不會對大赤造成傷害的。
可此時,他又爲何要這樣做呢。
或許是陸廉貞撒了謊,或許是郝連城鈺撒了謊,這兩人之中,總是有一個人撒謊的,可靖榕卻不相信陸廉貞撒了謊。
果然,片刻之後,陸廉貞回答道:“不不,殺了哈圖的,確實是千縷——她雖然是我們師兄妹中最沒用的一個,可放眼望去,比她強的,也確實是沒有幾個了。只是我與郝連城鈺相遇,她雖然是大赤人,卻也義無反顧地去幫着郝連城鈺……這是一件如此讓人覺得莫名其妙的事情啊……”
不。
並非千縷做的事情莫名其妙,只是因爲千縷明白什麼是愛情,可陸廉貞卻不懂得。在陸廉貞眼裡,千縷幫助的,乃是郝連城鈺,只是在千縷眼裡,自己幫助的,卻是陸廉貞。
也許陸廉貞不是不懂得,只是他的懂得,卻並非是在感情上,而是理性上,也許他明白的很,所以才利用了千縷對自己的愛……
——他太聰明瞭,聰明到總是這樣固執,總是看不到別人希望他看的,他所能見到的,只是自己希望見到的,就像他的眼中有靖榕一樣。
被陸廉貞愛上的人,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若是被他愛上,而他同樣又愛着她,那她將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若是被他愛上,她卻心裡有個人,那她將會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人,她將會得到他所有的注視,所有的關切,而這一切,卻會在對方的人生裡,留下極爲濃墨重彩的一筆。那些她所不需要的注視和關切,將會成爲一種累贅,一種對方生命裡的傷,一種永遠無法抹去的傷。
陸廉貞心繫靖榕,而靖榕心繫郝連城深,千縷又是如此深愛着陸廉貞,而郝連城深,又與靖榕有了兩個孩子,只是那孩子,卻在陸廉貞手裡……
這四個人,有着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恨情仇,只是……只是還好,這四人中的兩人乃是心心相印,將對方視作自己的愛侶的。
而另外兩人,卻是愛恨糾葛,離而不能。
“如今千縷何在?”靖榕問道。
這兩人皆來到了胡國之中,卻無多少人知道,怕是如今現身,這勢力早已經陷入了胡國的權力之中,彷彿這爬山虎一樣,將這爪牙陷入胡國的咽喉裡……
只是有一點,靖榕還是有些不明白。
陸廉貞爲何要來胡國呢?
爲了傾覆胡國嗎?大赤如今易主,若是帝君依舊是秦若愚尚還能理解,只是如今這帝君,卻是秦箏,秦箏聰明,卻不如秦若愚一般得陸廉貞喜愛,且這秦箏對陸廉貞無帝君一般情誼,陸廉貞爲人有恩必報,睚眥必報,對這人卻無多少恩情,便是爲秦箏來到胡國也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且如今國主退位,成爲東鐵隱居中人,便是不再想要涉足政治之中,陸廉貞也不是爲了國主而來,那他究竟是爲誰而來呢?
莫非,是爲了自己……靖榕被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可是想的越久,卻越是覺得這一點,似乎是真的……
陸廉貞對自己是這樣的窮追不捨,自己離開大赤好幾年,而陸廉貞是否其實一直就在左右,而自己卻不自知呢……亦或是其實他也只是剛剛纔來到自己身邊……否則他如何能夠允許自己將阿成的孩子生下來呢?
靖榕原本一直以爲自己是安全的,自己的不安全,完完全全就是來源於兩個人,一個是郝連城鈺,而另一個便是陸廉貞。而陸廉貞是個瘸子,一個瘸子,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他所造成的威脅,也是有限的,所以靖榕便是處處提防着郝連城鈺。
只是沒想到,有一天,這郝連城鈺卻變成了陸廉貞。
而陸廉貞的腿,卻突然之間好了。
這是讓人決計想不到的事情。
靖榕會對陸廉貞的突然出現表現的如此錯愕,也便是因爲這個了。
郝連城鈺乃是一個四肢健康的正常人,可陸廉貞,卻是一個瘸子,一個瘸子想要扮演一個正常人是決計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陸廉貞的腿,乃是因爲秦箏而瘸的,如陸廉貞這樣的人,若是他的腿能變好,他便決計只會站着,而不會坐着。靖榕是這樣想的。乃是因爲陸廉貞從來不是一個藏拙的人,他的強大足夠他不需要藏拙,他可以將他所有的鋒芒都顯露出來,別人若是嫉妒也無法撼動陸廉貞的地位。只是這一次,陸廉貞卻是因爲他的鋒芒,而吃了一個大虧。
在秦箏那裡,他中了毒,中了很深很深的毒,而這一次的危難卻是陸廉貞從未有遇見過的危機,也是這一次危機,讓陸廉貞深深懂得了某種道理。
——藏拙。
若是連陸廉貞這樣的人也學會了藏拙,那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啊。
也許他許久之前他的腿就已經好了,可是他露在人前的樣子,依舊是受傷時候的樣子,他坐在輪椅上,對着小七橫加命令,便是顯得他的冷漠任性,卻也透露出他的無奈——如他這樣的人,竟會顯出無奈的姿態了,這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可誰又能想到,他的所謂無奈,是假的,他的腿瘸,也是假的……而他這樣做,騙到了許多人,其中之一,便是靖榕。
靖榕是萬萬沒想到,而許多人,也是萬萬沒想到,只是他們根本不知道陸廉貞的身體已經好了,他們防備着陸廉貞,卻沒像以前那樣過多的防備他了。因爲他終究是個瘸子,不是嗎?
“爹爹爲何要與郝連城鈺合作呢?”靖榕問出了這樣一句。
“爲什麼?”陸廉貞想了一想,便是臉上露出了一絲疑惑的笑容,“爲父不是教授過你一句話嗎?便是敵人的敵人,便是自己的朋友。”
靖榕聽完,心中一驚,莫非,莫非這陸廉貞是將自己當做了敵人嗎?若是將自己當做敵人,如何能夠安然嬉笑,如何淡然,不不,若是陸廉貞,這嬉笑淡然不是理所應當嗎?只是若是被陸廉貞當做敵人,便是碎屍萬段亦是輕的……
“敵人?我兒爲何會這樣想呢?”陸廉貞湊近靖榕,便是問出了這樣一句話,“莫非我兒是將爲父當成敵人嗎?這可真是戳了爲父的心窩子。”
這臉上痛徹心扉表情,到真真是一個被孩子視作敵人的父親該有的表情,只是那語氣卻戲謔無比,彷彿在聽着一個極爲好笑的笑話一樣。
“那父親所謂的敵人……”原本靖榕自然是不敢這樣對陸廉貞說話的,她原本對陸廉貞說話的時候,是要思前想後,確保萬無一失才說,而此時對陸廉貞說話,卻是大起了膽子,彷彿是在對一個長輩說話一樣——陸廉貞變了。可這一變化究竟是爲何,又是變在哪裡,靖榕並不能明確說出來,她只是知道,陸廉貞,似乎變了。
“郝連城深。”陸廉貞說出一個名字,而當他說出這個名字之後,他的臉色,卻驟然之間變了。“我將其視作敵人的,乃是郝連城深,你看,這郝連城鈺是郝連城深的敵人,我雖然不是很喜歡郝連城鈺,可我更討厭郝連城深,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如今這郝連城鈺,便是我的‘朋友’。”
靖榕聽完之後,心中大駭。
她並不知道原來陸廉貞是這樣想的,而她亦想不到陸廉貞對郝連城深的感情,竟然是恨!
而恨意的來源……靖榕微微沉默之後,便是低下了頭……這恨意的來源,怕,就是自己……自己的愛,莫非就是顛覆了這個胡國的來源嗎?
可轉念一想,靖榕卻又如此自嘲道:你將自己當成了什麼?傾國傾城的妖物嗎?也着實是把自己看的太重了。
只是……只是陸廉貞爲何要幫助郝連城鈺呢?
靖榕並非愚蠢道陸廉貞說什麼就信什麼,而陸廉貞所希望的,也是那話語之後的去僞存真……
“我的兒啊,咱們一共打了三個賭,如今第一個賭賭完了,你輸了……這陸消還是歸我……”陸廉貞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神情,這樣說道,“你知道了那孩子的名字,也算是一點補償吧。”
說完,他竟是大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