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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郝連赫雷這樣的人上位,大約也不過如此吧。
從一個族長的兒子做起,一步一步,走上了皇位,以爲這就是結束,沒想到,這卻是開始。當族長的時候,每一個兄弟,都在幫自己,而當了皇帝之後,卻是每一個兄弟,都窺伺着自己的龍椅。
到了年老的時候一想起這原因,纔是恍然大悟。
原來還沒上位的時候幫自己,就是彷彿在種樹的時候,灑水、施肥一樣。而當自己登上了皇位,便是將這果子收入囊中的時候。
剛剛開始不爭,不是因爲親情,也不是因爲情誼,也不是因爲不稀罕這權利的果實,而是因爲,時機還不成熟而已。
而當他站在權利巔峰的時候,想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感謝自己的父母——感謝他們並沒有生太多的兄弟。
這場戰役之中——他傷了很多人,但更多的,是殺了很多人。四個兄弟,最後只留下一個。這一個,並非是不想爭,而是因爲,最後,他瘋了。
無論是假意瘋狂,還是真做假時假亦真,郝連赫雷都只是冷冷看着這一幕發生。可手中的劍,卻到底還是沒有舉起來……手中的武器,揮舞太久,是會累的。
尤其當你曾經有的,最後只剩下一個的時候,便會懂得珍惜了。
人就是這樣愚蠢的東西。
失去之後,才懂得後悔。
可郝連赫雷,卻不能後悔——若是那時候,有一絲的遲疑,死的,便是他自己了。歷來皇位之爭,都是如此,這會當凌絕頂的位置,誰都想要,只可惜,卻只有一個。
好在那時候,自己身邊有一個人時時陪伴,才讓自己覺得這日子並不是這麼難熬。
而當自己這位兄弟瘋了的時候,也是她勸解了一句:該殺的都殺了,該放的,也便放了吧。此時便是他想做什麼,人心、權利、兵力,都不在他手上,就好像想殺人又沒能力殺人一樣。便是網開一面,也算是爲自己的孩子,積德行善吧……
於是,這位瘋了的皇弟被放逐到了北方。
那樣寒冷的北方,雖然給予了優厚的財富,還有體貼的僕人。可郝連赫雷,還是深切的以爲着這位從小養尊處優的皇弟,是否能活着回來。
只是好在蘇含玉將孩子生下來之後,便也是一直都沒有聽到對方死亡的消息。
大赤的皇位鬥爭,來的是這樣的慘烈而血腥,而郝連赫雷的上位歷史,卻也未必有多平和而繁華。所以他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都只會有一個孩子,而這一個孩子,便是將來的皇子。
當郝連城鈺三歲的時候,郝連赫雷突然記起來自己還有一個弟弟。
而從那監視郝連驚蟄的影衛嘴裡得知——這位弟弟,是真的瘋了。若不是瘋了,他如何能夠這麼溫順地呆在北方呢?
當一個人,在那個位置上久了的時候,便會開始念舊,他開始想着將自己的弟弟從北方接過來。
可……
他又終究是一個父親。
一個父親,理所應當是要保護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女人的。
“驚蟄,若是你有機會,可以回到這裡來,你……願不願意?”問完這句話之後,郝連赫雷沉默,而郝連驚蟄,也沉默了。
許久之後,郝連驚蟄淡淡開口,回答道:“北方,我向來是待慣了,回到這裡,也未必會覺得活得開心快意……那裡什麼都好,就是有些冷,哥哥要是擔心我,就多給我運一些炭火過來。”
“你是真心不願意回來嗎?”郝連赫雷聽了郝連驚蟄這句話後,也並未覺得有什麼驚訝。他想過很多種可能,而這一種,是他最希望聽到的一句話。
可當他真的聽到了這句話後,心中,卻是難掩的失落。
郝連驚蟄搖搖頭……
“你坐吧。”郝連赫雷將郝連驚蟄引到了一邊的位置上。
——郝連驚蟄瘋了,也失憶了。
他有時候像個孩子,有時候又像個智者。郝連赫雷派了很多御醫去北方,那些御醫,可能治好了他的瘋病,可他那失落的記憶,卻到底還是沒有能夠找回來。
“喝酒!”郝連赫雷端起面前的酒杯,對郝連驚蟄這樣豪爽說道。
胡國的男兒,是沒有不喜歡喝酒的。他們喝酒,喝的是暢快,是愜意,是讓人難以言喻的豪邁。
只是驚蟄看着自己眼前橙黃色的酒杯,卻是遲疑了。
“怎麼?”
“他們讓我不要喝酒……”驚蟄小聲,又小心翼翼說道。
“爲什麼?”郝連赫雷臉上露出了一絲疑惑的表情,問。
“他們說,怕你害我……”也便只有一個孩子,會如此坦率地回答一個人的問題了。
郝連赫雷聽完,非但沒有生氣,甚至還哈哈大笑着。
“那你怕嗎?”郝連赫雷並未放下手裡的酒杯,而是喝了小小的一口之後,如此問道。
“不怕。”
“爲什麼?”
郝連驚蟄沉默了一會兒,便是回答道:“因爲你說你是我哥哥……你長得,和我很像……這世上,哪裡又哥哥會害弟弟的道理?”
郝連赫雷聽完之後,一陣沉默,便是將郝連驚蟄的話,重複了一遍:“是啊,這世上,哪裡有哥哥,會害弟弟的道理……”
他站起身來,走到郝連驚蟄面前,將自己手上的酒杯,放在郝連驚蟄面前,而又拿起郝連驚蟄的酒杯,一飲而盡。
“嚐嚐吧,這是穆遠釀造的酒……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喝……只是在北方呆了三年,你便三年沒有喝到了……只是我不知道,你現在,還喜不喜歡喝這樣的酒……”郝連赫雷指着杯中的液體,如此問道。
郝連驚蟄看了看郝連赫雷,又看了看杯中的酒,便是一飲而盡之後,皺着眉頭回答:“好辣,好辣……真不好喝……”
他被辣的眉頭直皺,而眼睛、鼻子,都出了一些液體,他拼命擦拭着嘴角的液體,又一口一口吃着菜,希望將嘴裡的辛辣味道掩蓋下去。而郝連赫雷,則是將壺中的酒,喝的,一點也沒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