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次絞殺。
也是絕殺。
蘇淳風眯着眼躺在牀鋪上,久久無法睡去——他意識到,這次是自己重生以來,面臨的最大危機。也是重生以來,第一次感覺自己面對危機時,會無措、無力、無奈……
正如石林桓所說:“沒辦法,我們終究只是奇門江湖上的草莽術士,不可能真的與如肖家這樣的龐然大物硬抗。”
如肖家,不一定是肖家?
想到石林桓說肖家也有苦衷的話,蘇淳風更是覺得這件事就如同一團亂麻,又像是幕後有黑手精心編制了一張越收越緊的大網,自己初始無法察覺,等意識到危機降臨時,已然束手無策。無論肖家是否真的有苦衷,有何苦衷,在蘇淳風看來,他們既然對萬通快遞下手了,那就是敵人。也許肖家迫不得已被利用了,也許站在肖家的立場上,甚至只是站在天茂集團的利益上,這都沒什麼錯,商場如戰場,本來就是如此現實和殘酷。而肖家又順勢借勢地利用了奇門江湖上的恩怨,可到底是誰利用了誰?
蘇淳風逆向思考整件事,發現事情恐怕要更加複雜,陰謀的味道也更£濃了。
權勢階層想要利用奇門江湖之勢,奪走或者壓垮萬通快遞;
而奇門江湖勢力,又何嘗不想隱藏於幕後借權勢階層實施針對蘇淳風的報復?一來莫說蘇淳風,就算是整個奇門江湖上,能夠與真正權勢豪門對抗的,屈指可數;二來,也許蘇淳風在奇門江湖上的仇敵們,巴不得蘇淳風逆鱗遭觸從而怒髮衝冠,然後驚天一擊……結果,自然是陷入萬劫不復之地。隨便一個現實社會中的豪門權勢,只要下定決心,就能輕鬆解決蘇淳風。
忍氣吞聲嚥下這口氣?
以蘇淳風的秉性,很顯然這是不可能的,而且在此次事件中,只要他稍有退讓,就再無翻身的可能——很多時候,報復一個人其實並不需要做得太多,只需要躲在暗處用一根繩子絆到他,讓他恰好摔進坑裡,自然會有蜂擁而上落井下石的人。
週末,恰趕上合約簽訂的半月期限。
蘇淳風於週五晚上,回到了平陽市萬通物流園的家中。
父親蘇成提前接到了他的電話,頗有些疑惑,卻也沒有在電話中多問什麼,把手頭的工作交待給其他人,和助理褚卓延在週六早上七點鐘,趕回到平陽市萬通物流園。
簡單吃過早飯,父子二人坐到了辦公室裡。
“淳風,週末我們不好催促,但依照協議,最遲時間已經到了。”蘇成原本對於四家投資公司的行爲,感覺不妥,這次兒子突然從京城趕回來,並且把他也從中州市總公司那邊叫回到平陽市,說有事面談,這讓蘇成心頭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但他並沒有流露出多麼焦灼的神情,道:“週一如果資金不到位,我會讓財務催促的。”
蘇淳風點了點頭,正色道:“催促是必要的,但我得到消息,這四家公司的投資,十有八、九得打了水漂,您必須做好心理準備,他們這次,就是刻意針對萬通快遞和萬通物流集團來的,這是一場商業戰爭!”
“嗯?”蘇成眉毛挑了挑,道:“合約簽了,他們還能怎麼樣?如果長時間拖延資金投入的話,萬通快遞遭受損失,對他們也沒有絲毫益處,更何況,萬通快遞完全可以把他們告上法庭,他們是要賠付鉅額資金的。”
“撐死了也就一千多萬的賠償。”蘇淳風擺擺手,道:“而且一場官司,就能把萬通快遞拖垮,我們耗不起。”
蘇成愣住。
“這次山剛被抓,看似與萬通快遞無關,實則只是幕後主使者藉此敲山震虎。這兩年爲了萬通快遞的發展,山剛肯定犯過幾起案子,有可能被他們利用到。”蘇淳風給父親倒上沏好的茶,一邊說道:“如果這些案件,被各地警方查到萬通快遞的頭上,萬通的運營必然會受到極大影響,甚至會被警方強制性封停,真到那時候,萬通快遞內憂外患,就要面臨破產了……”
蘇成點了支菸,皺眉稍作思忖,道:“私底下,山剛跟我提起過兩件事,說他有把握絕對不會出事,即便是真出了問題,也不會和萬通快遞扯上關係的。淳風,既然現在事情發生了,咱們就奔着往好的方面想,我琢磨,警方還不至於因爲趙山剛犯案,就把萬通快遞給關掉,最不濟聲譽受到些損失,那些案發地的萬通快遞分公司的生意受到些影響。所以關鍵還是資金的問題,此次融資成功,萬通快遞的市值近百億,一旦和這四家投資公司打起了官司,萬通快遞的市值必然會因此跌落谷底,銀行貸款、各分公司所需資金,還有我們新佈局開展的分理處,都需要錢,資金鍊一斷……資不抵債,萬通快遞就徹底垮了。如你剛纔所說,我們真耗不起。”
“正因爲這樣,我纔會專程回來和您談對策。”蘇淳風認真地說道:“雖然暫時還沒有好的應對辦法,但先應付着過去這個年,那四家投資公司方面,關於資金的事情,該催促的,還是要時不時的催促一下,但措辭和態度上無需強硬,甚至可以顯得和緩些,私底下,我們抓緊時間尋找新的投資方,把萬通快遞內部加以整頓,減少自身軟肋。過完年後,只要找到了新的投資人,我們就可以立刻和當前這四家投資公司攤牌,依照之前的協議條款,單方面取消與他們的協議,並且將他們告上法庭。”
蘇成想了想,道:“新的投資方恐怕很難找到,誰都知道我們融資成功了,卻突然又在私下找投資者,豈不是擺明了我們萬通快遞的融資事宜和資金出問題了麼?到時候沒有誰會在事情未清楚之前投資,更何況,即便是有投資方願意擔風險,也會趁機將我們的股權市值壓低到讓我們難以接受的程度。”
“嗯。”蘇淳風輕嘆口氣,道:“發生了這種事情,銀行那邊想必也很難再貸到款項,實在不行先想辦法借款,如果能借到幾個億的資金,或許就可以撐過難關的。”
“幾個億,借款?”蘇成苦笑着搖了搖頭。
出售股權融資,可以通過種種手段方法,把萬通快遞的市值炒作起來,幾十個億的泡沫都沒問題,對於萬通快遞來說,以後靠發展把泡沫化作實產並不是什麼難事。可如果找誰借款幾個億……這怎麼可能啊?
蘇成說道:“淳風,即便是你自信有這樣財力雄厚的朋友,也千萬別向人家張口借錢,因爲既然你能想到向對方借這麼多錢,說明你們之間的關係已經非常好了,那麼,你就應該站在對方的角度去考慮,不借給你的話,人情和麪子上抹不過去,可借給你的話……無論換做是誰,都會心有不甘和擔憂,畢竟,這麼大一筆錢,放到銀行吃利息,也不少啊。”
蘇淳風愕然,繼而點頭承認。
他打心眼兒裡,欽佩父親的憨實,哪怕是在商場上摸爬滾打了幾年,這份根植於心的憨厚朴實,沒有丟失。
“實在不行,把股權給天茂集團。”蘇成苦笑道:“他們本來就是股東,也一直都想着替代我成爲最大的控股股東,總不至於把自己的股權再壓到極低的程度。而且,我們雙方的關係不錯,相互之間是比較信任的。”
蘇淳風心中一酸,怒意再生。
父親,還在信任肖家,卻不知道,這起事件幕後的主導者中,就有肖家的影子。
但這些話,蘇淳風不想告知父親,他搖頭說道:“天茂集團這次不會出手相助的,因爲……很多方面的原因吧,天茂集團背後的肖家,不方便站出來,您應該也能理解。而且,我覺得這件事的內幕,暫時先別讓肖振知道。”
蘇成稍作思忖,無奈地點了點頭。
“爹,相信我。”蘇淳風認真地說道:“這件事我肯定能幫您擺平的。”
“沒啥。”蘇成笑了笑,叼着煙難得地露出幾年前在村裡務農時,生活條件不好但活得也算滋潤的灑脫笑容,道:“大不了也就是萬通快遞垮掉,把萬通物流集團再賣了還賬,最不濟咱們還能剩下三五百萬,全家回村裡住着去。”
蘇淳風笑着點點頭,道:“您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不過,咱們家辛辛苦苦走到今天,不容易,而且商場如戰場,這幾年走得太順,難免要遇到點兒大風大浪,得挺過去。”
“嗯。”
話,是這麼說。
但父子二人心裡都清楚,真到了那種地步,莫說剩下幾百萬,不欠債就要燒高香了。
……
萬通快遞的事情,就如各方都心知肚明那般,漸漸鋪開。
融資協議簽訂後,資金卻沒有按時到賬,萬通快遞的財務部門自然而然地開始催促四家投資公司,投資公司方面先用各種理由推諉,繼而安排在萬通快遞的相關人員也以年假爲由,從萬通快遞離開。然後,是每週財務催促一次……
然而令幾方面都略感詫異的是,因爲融資成功所以迅速邁開大步拓展,而且銀行貸款馬上就要到期,資金明顯短缺的萬通快遞方面,雖然看似一直都在催促投資方抓緊時間匯入資金,但很顯然,他們並沒有火急火燎的樣子。
董事長蘇成,總經理兼財務總監陳羽芳,甚至都沒親自過問。
大概,是想着過完年後吧?
對此,天茂集團總裁肖振也頗感詫異。臘月二十這一天,他再也按耐不住,心急火燎地親自來到萬通集團總部,向董事長蘇成過問了一下融資資金遲遲不到賬的問題。
蘇成憨厚地說道:“誰家都有難處,眼瞅着要過年了,咱不能把人逼得太急,反正協議都簽了,還有啥好怕的?那,公司現在的資金是緊張了點兒,但好歹能過去這個年,等過完年,資金到帳後,啥問題就都解決了,何必這時候因爲錢的事搞得大家都不愉快?再怎麼說,以後也是合作伙伴了嘛。”
“這是幾十個億的資金,他們明顯是在違約!”肖振忍不住嗓門兒都高了許多。他無論如何沒想到,身爲董事長的蘇成面對如此嚴峻的局面,竟然還如此淡然……
這是愚蠢!
蘇成擺擺手,無所謂地說道:“沒事,他們真敢違約的話,過完年咱就把他們告上法庭要求賠償,白紙黑字寫着呢,我還巴不得他們違約呢。再說了,到時候資金一時週轉不開,可以先從天茂集團那邊籌措些資金週轉一下,當然了,雖然天茂集團也是萬通快遞的股東,但一碼說一碼,肖總,我也不讓你爲難,咱們出利息……天茂集團財大氣粗,先挪出一兩個億,沒問題吧?”
這番話說得如此理所當然,又如此得沒把肖振當外人,讓肖振內心裡愧疚得不行,差點兒沒忍住答應下來,他皺眉說道:“天茂集團今年收購了兩家礦業,又在地產方面投入太多,目前銀行貸款還有幾十個億,哪兒能籌措出一兩個億給萬通快遞應急?”
“這樣啊。”蘇成頓時面露難色,但很快釋然,無所謂地說道:“沒事沒事,昨天我給淳風打電話說起這件事,他說了,到時候如果真的出現了資金問題,也籌不到錢了,他會想辦法籌措幾個億……哎,這小子,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
肖振怔住。
他看得出來,蘇成對於家裡的長子有着近乎不講道理的信任。而肖振自己也相信,如果蘇淳風真要是想辦法去籌措錢的話,搞出來幾個億,應該不是什麼難事——當前已然對奇門江湖愈發瞭解的肖振,聽說過奇門江湖上那些知名的宗門流派、世家,在財富方面都有着不可小覷的力量。就如目前與肖家搭上線的湘南呂家,掌控着湘和控股、湘南地產兩個集團公司,市值往少了說也得有幾百個億,雖然石林桓說過,所謂呂家掌控兩大集團公司,並非真的就佔據其中的諸多股權,只是憑藉術法世家詭異莫測的能力,讓真正的大股東願意聽從於他們。可即便如此,這樣的術法世家想要拿出幾個億的資金,傻子都能知道,那不是什麼問題。
可現在萬通快遞面臨的,不是能否籌措到資金急用週轉的問題,而是……
深知內情的肖振,猶豫了。
他心裡忿忿着那四家投資公司,怎麼還不趕緊實施下一步,比如拿出趙山剛爲了萬通快遞的迅速發展,在全國幾個地方殺人、綁架、恐嚇的罪證,從而威脅蘇成,威脅萬通快遞的股東們,從新簽訂一份極端不合理的股權協議。
可肖振也能理解,四家投資公司不急於去這樣做,從心理戰的角度來講,是正確的。他們要等待萬通快遞資金鍊斷裂,實在熬不住焦躁不堪的時候,再悍然出手。問題是,現在萬通快遞的表現……悠悠然啊。
而對於肖振,對於整個肖家來說,很急迫。
他們焦灼地等待着整件事的爆發。
他們很清楚,即便是萬通快遞的各大股東,包括天茂集團,在面對那四家公司拿出趙山剛的犯罪證據威脅時,無奈地妥協了,從新簽訂一份不合理的股權協議之後……趙山剛爲萬通快遞而犯罪的事情,仍然會爆發並直接導致萬通快遞的崩塌。倘若談崩了,萬通快遞不肯屈服的話,那麼四家投資公司就會不惜賠償違約金,讓萬通快遞陷入耗時長久的官司中,拖垮萬通快遞。
到那時候,能夠挽救萬通快遞的,唯有京城和豫州省這邊真正能夠掌握權勢的勢力。
四家投資公司想要在最後漁利萬通快遞,不可能!
他們沒那個資格!
而只有萬通快遞的詭譎鬥爭儘快落下帷幕,天茂集團和肖家,才能避過一場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