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速的把一筷子粉絲塞進嘴裡,袁殊把筷子往碗上一搭,抹了一把嘴說道:“我好了,你們先吃。”
看他的意思是要站起來活動手腳,兩個保鏢下意識的站起身。
“不用……這麼小心做什麼?”袁殊壓低聲音說道,“這是南京,又不是上海,我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
被他一勸,兩個保鏢又老老實實的坐了下來。
袁殊裝不漫不經心的樣子,點了一根菸,慢悠悠的往門口走去。
他本意是想打個來回,讓方不爲注意到他,再看清他的臉。
但他剛經過方不爲的面前,一顆白點閃電般的向他飛來,沾到了他的胸口上。
袁殊下意識的一低頭:是一顆紙團。
再看方不爲,連頭沒擡,自顧自的啃着骨頭。
這還用猜麼,方不爲這明顯是有備而來……
袁殊悚然一驚:他是怎麼知道自己會來這裡,又是怎麼跟上來的?
根本沒辦法用道理解釋。
袁殊不動聲色的把紙團摘了下來,用眼角的餘光往後看了一看,見保鏢和司機都沒怎麼注意他,飛快的把紙條攤開:
別胡跑,晚上老老實實的在房間等我……
袁殊更覺不可思議:方不爲知道自己住在哪?
好吧,光自己在這裡胡猜,毛用都沒有,還不如晚上見到他的時候,再問個明白。
想到這裡,袁殊順手把紙條湊到菸頭上,燒成了紙灰。
……
等保鏢和司機吃完,會了賬之後,又護衛着袁殊離開。
方不爲一點都不着急,慢慢的吃着,等他離開時,不多不少,剛好十點……
……
與北平比起來,南京要暖和的多,但也潮溼的多。
不過方不爲早已習慣了。
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人,還怕一點露水和潮氣?
霧很大,燈光透光窗戶,站在樓下看,像是一隻巨大的熒火蟲,根本透不了多遠,這更是給方不爲創造了便利條件。
他數了數房號,確定了袁殊的位置,一個縱躍攀上了一樓的屋檐。
三樓而已,對他來說不費吹灰之力……
袁殊坐在椅子上,正對着窗口。
不過天是陰的,他又沒敢開燈,所以方不爲爬到窗臺上的時候,他根本就沒發現。
直到窗忘掉被人輕輕的推了一下,他才發現,方不爲來了……
雖然已經提前打過招呼,知道是方不爲,但袁殊還是感到一陣莫明的驚悸,好像今晚一定會有大事發生一樣。
所以,他手裡一直握着槍,還開着保險……
“不用那麼緊張!”方不爲關好了窗戶,低聲調侃了一句。
“不知爲什麼,心驚肉跳的……”袁殊唸叨了一句。
方不爲猛的一愣。
第六感這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就算他活了兩輩子,也不確定這玩意是不是真的存在。
“別自己嚇自己!”方不爲勸了一句,在袁殊對面坐了下來。
“川島是你殺的?”方不爲剛坐下,袁殊就問道。
“對!”方不爲點了點頭。
袁殊能猜到這件事,方不爲並不奇怪。
畢竟上次分別的時候,方不爲說的很明白,他就是要去殺人的,還告訴袁殊,只要這個人一死,他就知道是誰……
聽到方不爲肯定的答覆,袁殊並不意外,他意外的是,方不爲爲什麼突然就盯着川島了?
就袁殊知道,自全面開戰後,這個女人雖然被放回了國內,但一直被限定活動範圍中。
沒有高級首腦點判斷,她就只能在活北一動,不能去東北,也來不了南京和上海……
“他盯上我了……”方不爲嘆了一口氣。
其實是陰差陽錯。
他順着胡山,查到川島,本想閒着也是閒着,順手殺了也就是了。但誰能想到,這個女人竟然居心不良,想辦處己挖出來?
可惜,終歸遲了一步,讓這個女人得逞了一半……
不過沒必須對袁殊講那麼細,不然還得想辦法給他解釋,自己怎麼知道胡山是被川島的人帶回了北平……
“什麼?”袁殊猛的一驚,“你……暴露了?”
“差不多!”方不爲沉吟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雖然日本人還沒有什麼證據,或是連調查的方向都沒有,但巖井英一,影佐禎昭,甚至板垣徵四郎,都清楚無誤的聽到過,‘齊希聲就是方不爲’這句話……”
“這和徹底暴露有什麼區別?”袁殊眼睛直往外突,“你這個身份,已經廢了……”
誰說不是呢?
方不爲黯然的點了點頭。
該死的川島,再殺一千刻苦也不足惜……
終於暴露了啊!
袁殊感覺自己現在的心態很奇怪。
雖然震驚,但卻沒多少遺憾,更多的,反而是慶幸……
慶幸什麼?
方不爲終於不用在刀刀尖上跳舞了?
不,不完全是這個。
他現在做的事情,又何嘗不是在刀尖上跳舞?
不過相比較起來,安全性比方不爲強多了。
應該是,方不爲終於不用再去送死了……
方不爲的所做所爲,用“直接送死”做比喻都不爲過。
好了,身份徹底暴露了,方不爲也總該消停一下了吧?
也更不用覺的可惜。
反正再有一個多月,方不爲如果不按馬春風的要求回重慶,他的這個身份,也會被軍統捅給日本人的……
不過袁殊很奇怪,川島是怎麼知道的?
“是胡山,無意間自言自語,被他的養子胡山聽到了一句……而這個胡山,幾個月前被川島收攏到手下,當了漢奸……”
“完了,身份暴露了?”袁殊看似可惜,實則竊喜的說道,“怎麼辦,回延安?”
方不爲搖了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
袁殊有經絲不好的預感,警惕的問道:“你想幹什麼?”
“嗯……?”方不爲這一聲拖的很長,“有沒有辦法,帶我見一下影佐禎昭,巖井英一,更或是板垣徵四房郎……”
“不可能!”袁殊頭搖了撥浪鼓似的。
別說他沒辦法,就是有辦法,他也不會去做的。
難道方不爲見這樣人,是爲了和他們聊天?
“怪我,沒說清楚!”方不爲只以爲是太難,袁殊才拒絕的這麼快。
“只是看一眼,哪怕隔着馬路,遠遠的看一眼就行……”
他是想通過監聽這幾位,判斷一下日本人對自己的懷疑程度,以及巖井英一針對自己的調查決心有多大。
如果能補救,自然要辦法補救,畢竟離抗戰勝利還有三年多呢。
實在補救不了,也可以從這幾個日方頭目這裡偷聽情報……
“別想了,看不到的!”袁殊嘆氣道,“這幾個人物,從來都不會在民衆面前出現,而他們出現的地方,你根本混不進去,哪怕有我幫忙……”
安保這麼強?
方不爲剛想表示一下自己懷疑的態度,又猛的想到了川島。
川島不就是這樣麼?
自己跟了他多少天,才把竊聽器和追蹤器用出去?
而與川島相比,這三位的等級高了一止一籌,安何措施自然更嚴密。
難道就這樣放棄?
不,這不是自己的做風。
實在不行,那就搞暗殺,殺不了日方的重要人物,殺幾個次要的,更或者是漢奸也行啊?
反正不管怎麼樣,都要製造點動靜出來。
至少可以鼓舞抗戰聯線的決心……
看方不爲在那裡走神,估講又在盤算什麼,袁殊哀嘆一聲。
“收手吧,回頭還來得及?”
放屁?
方不爲差點就罵出口。
搞的自己像十惡不赦,正準備去殺人放火的壞人似的……
看方不爲在瞪他,袁殊自知失言,有然不好意思的說道:“我的意思是,別去送死了……你這樣下去,真的會出事的……”
“那你怎麼不收手?”方不爲翻了個白眼。
“能一樣麼?”袁殊不願了,“我用的是腦子……”
言下之意,方不爲做事不用腦子,純粹是蠻幹。
方不爲被氣笑了:“沒本事就沒本事,找那麼藉口做什麼?”
“是,是!是我沒本事,是我膽小……”袁殊一點都不生氣,繼續勸着,“別折騰了,回去吧,不管是回重慶,還是回延安……以你的能耐,什麼幹不了,爲什麼非要折在這裡?”
“你不懂!”方不爲擺了擺手,“也沒你想的那麼危險……”
“我有秘密武器的!”方不爲故意裝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左右瞅了一眼,又對袁殊說道,“你怎麼不想想,我是怎麼跟住你的?還有以前的那些事情?”
袁殊的心臟狠狠的一跳。
這是亙久以來,一直盤旋在他心頭的一個謎。
但他也知道,方不爲不會說的。
“那就更應該回去了!”袁殊又勸道,“死在這裡多可惜?”
“放屁?”方不爲眼睛一瞪,“我就那麼愛送死?再說了,回去做什麼,用到自己人身上麼?”
勸不動,純粹是油鹽不進。
袁殊又着急,又無奈。
“那你就說,你想幹什麼吧?”
“第一次國民大會啊,多稀罕?不鬧點動靜出來,就太可惜了……”方不爲嚮往的說道。
看到方不爲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袁殊暗歎一聲:沒救了!
勸不回去,那怎麼辦?
也只能努力幫他,儘可能的給他製造機會,減少一點風險,然後早點搞完,早點滾蛋……
“我能做點什麼?”袁殊主動問道。
“不用,你的長處不在這裡……”方不爲搖了搖頭。
如果袁殊沒辦法幫他接觸到像影佐禎昭這樣人的物,那就再不需要他冒險了。
大會期間,日方人員的重要安保,都是原田熊吉與日軍駐南京司令岡本負責的,原吉熊吉身上有竊聽器,方不爲想聽什麼聽不到?
難的是,就算是想鬧點動靜出來,但該怎麼幹的好?
殺人,放火,搞恐怖活動?
要是再能搞出一次“南京毒酒案”就完美了。
但日本人也不是傻子,吃了那麼大一次虧,還能吃第二次?
估計必要的檢查和防備措施之外,肯定早準備了完善的試毒和搶救措施……
毒肯定是下不成了,那就只剩殺人放火了……
武器裝備肯定是沒問題的,南京有好幾個安全屋,一直都沒有動用過。
但人手從哪裡來?
總不能繼續單幹吧?
搞刺殺自然是沒問題的。
但要搞恐怖活動,一個人就太單薄了。
聯繫南京站?
也不是不行……
方不爲在腦子裡轉着念頭。
看方不爲在沉思,袁殊沒有打擾他,同時也在心裡猶豫着。
齊希聲的身份暴露了……於情於理,這麼大的事情,都應該及時通知上級。
袁殊沒有什麼目的,只是從方不爲的安全考慮。
身份暴露,等於他現在這張臉,已經成了日本在華各方重點的關注對像,絕對再不能公開活動了。
換他其它任何一個人,第一選擇肯定是撤離,第二選擇則是就地潛伏。
但換成方不爲呢?
他要是這麼老實,也就不會是方不爲。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搞事,就像之前在上海一樣。
反正沒有明面的身份,不用與日本人虛於委蛇,這更加讓方不爲沒了顧忌,也有了更加充足的時間……
總結起來的意思就是:方不爲會變本加利,也絕不會搞一次就罷手……
淹死的都是會水的……袁殊不認爲方不爲一直都會成功……
要是死了,就太可惜了。
想想方不爲用齊希聲這個身份,都幹了些什麼?
在日本人的心臟裡四處開花,做了多少不可思議的事情?
張嘯林,季去卿,傅筱庵,吳四寶,赤木親之,川島,更有震驚全世界的南京毒酒案……
這些呈情如果宣揚出去,會對日本人的威信造成多大的損失,又會對已方前線,敵後的同志,起到多大的鼓舞作用?
在袁殊看來,哪怕方不爲什麼不幹,好好的活下去,就當一尊被人膜拜的泥塑,比他幹出多大的事情來都強……
問題這就是根本不聽人勸的主……
“我要向上級彙報!”袁殊冷不丁的說道。
沒想到,方不爲根本就無所謂:“報就報吧!”
反正該暴露的都暴露了,他也沒想着再糊弄誰。
袁殊的眼皮一跳:“你這是準備把上級的命令當無物了?”
“命令?”方不爲頓了一下,“延安不會給我下命令的……”
當時就說好的,雙方只是合作的關係。
“重慶的呢?”袁殊的臉色一黑。
“管他呢?”方不爲一聲譏笑,“我只做我認爲是對的事情……”
反正身份已經暴露了,馬春風準備要挾他的把柄,也自動失效了。
自己就算是違命不遵,馬春風又能把自己怎麼樣?
這樣一想,還不如讓馬春風早點知道的好。
也省的他浪費腦細胞,挖空心思去想怎麼把自個給弄到重慶去……
“你別麻煩了,我來吧!”方不爲說道,“而且你架設電臺也不安全……有沒有要帶的話?”
這……這根本不受威脅?
袁殊哭笑不得。
“除了告你的狀,我這裡再沒什麼需要聯絡的!”袁殊一點都不隱藏自己的心思。
“放心,告不動的!”方不爲呲牙一笑,“你也放心,我這有家有口的,沒想過那麼早死……”
“我是怕你自信心太膨脹,大意之下,遲早會栽跟着……”袁殊嘆道。
“我有分寸的!”方不爲搖了搖頭。
“我架設電臺不安全,那你呢?”袁殊又問道。
“這你就別管了,反正我有辦法!”方不爲信心百倍的說道。
袁殊只是隨口一問,他也知道這是方不爲的秘密,別說他,馬春風都問不出來,。
“那你小心!”袁殊不放心的說道。
“你也是!”方不爲點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