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點。
董博安準時起牀了。
他的屋子裡的燈光比較暗,窗戶上全部懸掛着厚厚的窗簾。
其實只要一拉開窗簾,屋子裡就會亮堂許多。
可董博安從來都不會這麼做。
這會讓別人看到屋子裡的自己,然後自己就有可能成爲一個靶子。
儘管領事館幫他挑選的房子,基本不存在這樣的可能,但他也已經習慣這麼做了。
他在屋子裡打了一套自創的太極拳。
這是他一天裡唯一的鍛鍊了。
他從來沒有和誰學過太極,原因也非常的簡單,他不相信任何人。
尤其是中國人。
他認爲幾乎每個中國人都想刺殺他。
一套太極拳打完,肥胖的他已經氣喘吁吁。
坐在那裡休息了好一會,他纔在柺杖的幫助下站了起來。
坐到桌子前,拿過紙筆,不斷的在那書寫着昨天晚上沒有寫完的東西。
到了六點五十,手下端來洗漱用具,他才站起身來洗漱。
“今天是‘新聞報’吧?”他問了一聲。
“是的,先生。”
“那就是‘燕歸來’了。”他把毛巾扔到了臉盆裡:“也不知道楊燕秋究竟喜歡誰,高一虹太虛榮,費昌年城府太深,吳建生太較真……哎,張安慶是真的有才華啊,前天寫到關鍵處就沒了,看的我心癢癢的……”
(楊燕秋等人都是張恨水先生小說“燕歸來”里人物。)
部下笑道:“先生,我一會就給您去買報紙。”
“快去,快去。”董博安的樣子已經迫不及待了……
……
馬福生準時的出攤了。
外表上看起來他和過去任何一天都完全一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昨天晚上一整個晚上都沒有能睡着。
今天就要行動了。
而且看到隔壁賣水果的,還有那個擦皮鞋的沒有?
他們可都不是正經的做小生意的,全都是一些特務。
只要自己露出任何異常,自己就會被亂槍打死的。
“報紙來了,報紙來了。”
一個小報童跑了過來,把幾張報紙往馬福生的攤子上一扔,然後一刻都不停留立刻立刻。
全上海的報童都是如此。
“新聞報”。
第一份報紙,被撕開了一條。
這是暗號。
馬福生牢牢回憶着那個特務交代自己的一切,然後衝着報童的身影大罵一聲:“弄個小赤佬,弄份壞特個報紙給我!”
眼神一瞥,那個天天來買報紙的人,從領事館裡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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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福生罵的更起勁了:“弄個小赤佬,不把壞特個報紙換特,我不給儂錢了。”
領事館出來的人,看了看馬福生,看了看早跑遠的報童,再看了看第一份報紙:“新聞報,下面一份給我。”
“好個,先生,伊個小赤佬,這份報紙我賣給誰啊。”馬福生依舊在那罵罵咧咧的拿走了撕壞的報紙。
領事館出來的人拿起了第二份“新聞報”,又買了一包煙,扔下錢,一聲不吭的走了。
一直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領事館裡,馬福生這才一屁股坐到了小馬紮上。
他的後背心,全部都是汗。
……
七點十分,早餐準時送到。
保鏢帶着報紙,和廚師一起進來的。
董博安鼻子動了動:“又在外面抽菸了啊?”
“是的,先生,煙癮大,控制不住。”保鏢笑了一下。
廚師把早餐一樣樣放好,然後拿起餐刀,切了一小塊的麪包,放到嘴裡咀嚼,當着董博安的面嚥了下去,張開了嘴,示意自己全部吃光了。
接着,又倒了一點牛奶喝下。
雞蛋是煮雞蛋,不用嘗。
然後,廚師就站到了一邊。
“先生,報紙。”
董博安一把接過:“有‘燕歸來’嗎?”
保鏢微笑:“先生,我又不識字。”
“啊,對,對,一看張安慶的小說我就容易忘乎所以。”董博安打開報紙:“哈,有,有,楊燕秋昨天到西安,遇到了一些麻煩,也不知道是怎麼解決的……”
他在那裡看的津津有味。
保鏢和廚師站在一邊,誰也不敢打擾到他……
……
“水哥,報紙送進去了。”
鮑殷亮上了轎車。
唐銘水搖下窗戶,點着了一根菸……
……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董博安忽然怒氣衝衝。
“怎麼了,先生?”保鏢嚇了一跳。
“這個費昌年,楊燕秋明明已經向他表示好感了,他居然和個木頭人一樣!”董博安一臉的不滿。
保鏢哭笑不得。
不就是一些什麼小說裡的人物嘛,何必那麼激動呢:“先生,別生氣了,十五分鐘到了。”
“我先出去了。”廚師一鞠躬,離開了屋子。
董博安空手拿起了麪包,塞到嘴裡,依舊是很不開心:“其實我更喜歡的還是吳建生,哎,張先生爲什麼就不能寫楊燕秋和吳建生在一起呢?”
他吃東西很快,幾乎就是囫圇吞棗,而且都是用手,從來不用刀叉。
麪包屑掉的衣服上到處都是,他也根本就不在乎。
喝了一口牛奶,一邊剝着雞蛋殼一邊和保鏢說着對方根本聽不懂的小說裡的故事情節。
然後就是新聞。
董博安對報紙上的新聞其實是不屑一顧的。
那些重大機密,國民政府怎麼會刊登出來?
不過,從現在一直到八點,都是他的看報調整時間。
一過八點,他就要開始全力以赴工作到中午了。
他伸手抓了一下脖子:“小徐,你看看,這報紙上登的都是什麼……紡織業大亨陳舜耕第三房小妾,和司機一起私奔,陳舜耕懸賞大洋一千通緝……現在的報紙啊,盡登些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又抓了抓大腿:“我專門對比過中國和日本的報紙,日本人的報紙就要專業多了。”
“是的,先生,日本人做什麼事情都很用心。”
“中國至少落後日本五十年……我今天怎麼全身發癢?”
“先生,是不是對什麼過敏?”
“一會讓人把我的被褥拿出去曬曬太陽,這個領事館的衛生肯定是中國人搞的,中國人是最不講究衛生的民族了……”
保鏢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這位董先生可也不太講究衛生啊。
董博安忽然面色一變,他捲起袖管,朝自己的胳膊看了一眼:
“快,快,立刻請吉田中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