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銘和司徒蓁在京城裡補辦了婚禮婚宴之後,很快便要再度出發到南境去。臨行前左先覺和司徒茜設家宴爲六妹六妹夫餞行。
阿本和心兒也跟着去了左府,他們主要就是爲了讓左騰和左全知道,阿本以後就要給六小姐六姑爺當管家了。程銘和司徒蓁言而有信,兌現了他們以前給阿本的承諾。
阿本對六姑爺的印象比對四姑爺的印象要好,因爲他記得當年四姑爺娶四小姐之前,曾經被老爺叫到書房裡談話,阿本在門外依稀聽到一些名堂,後來四小姐就匆忙嫁給了四姑爺。阿本的直覺就是四姑爺對四小姐做了點什麼手腳,但是老爺夫人嚴令下人們不許議論此事,後來四姑爺混得風生水起,就更沒人敢提當年那樁迷糊事兒了。
雖然對四姑爺印象不好,阿本還是很佩服四姑爺的本事。六姑爺怎麼說也是將門之子,父親是陛下的親信,一旦平反昭雪,六姑爺的身份就很尊貴。四姑爺呢,沒有父蔭,全靠自己打拚出來的。如今兩位姑爺都是官居三品,比較之下,四姑爺的才幹無疑是更勝一籌。當然,六姑爺比四姑爺年輕得多,來日方長。
左先覺自從跟司徒茜成親,便非常重視連襟關係,抓住機會打親情牌。在陛下面前,有君臣之分,左先覺當然不敢隨意拉扯私情,但是在袁朗,簡天書,袁景和程銘面前,左先覺就做得很到位。比如幾年前,他通過請袁朗出任大同學社的社長而跟袁朗走近了,到現在兩個人關係一直都不錯。
現在程銘就要到南境去上任了,左先覺當然要抓住這個機會,拉近跟這個六妹夫的關係。一想到程銘才二十出頭,一出山就是三品副將軍,左先覺就感嘆一山更比一山高,長江後浪推前浪。
席間左先覺謙虛地對程銘說:“我虛長你十多歲,在兵部混了三年,卻一天都沒在軍營裡歷練過,真是汗顏啊。”
“四姐夫過謙了。”程銘答得很客氣:“我聽說四姐夫在兵部做得有聲有色,不僅尚書大人對你很倚重,就連陛下也對你時有稱讚。”
左先覺很懇切地接話:“我做的都是軍需糧草一類的雜事,對帶兵練兵一無所知。六妹夫出身將門,從小跟着令尊耳濡目染,渾身上下都是將軍氣概啊!”
程銘很謙虛:“我以前跟着父親,只是打雜的。前方若有戰事,兵部的作用跟前線將士一樣重要。四姐夫是幕後英雄。”
“我要是能有機會到軍營裡歷練歷練就好了。”左先覺嘆息道:“可惜我再也不是小兵哥的年紀了。”
程銘笑一笑,很肯定地說:“四姐夫不必從小兵哥練起,所以年齡不是問題。據我看,四姐夫有軍師的頭腦。”
左先覺也笑笑,像是同意了程銘的說法。
接着他們相對痛飲,互道珍重,感慨不知道哪天才會再見。
然而,左先覺心裡想的是,我的頭腦可不是軍師級的,我的頭腦遠在主帥之上。
現在的左先覺,確實站得高看得遠。人人以爲他這個兵部侍郎,肯定是一門心思盯着兵部尚書的職位,誰會想得到,他胸中的丘壑裡,兵部尚書只是一個小點點。
早在幾年前,跟司徒茜從襄陽返回京城的路上,當左先覺說出“姻緣本是前生定”的下聯 “功過自有後世評”的時候,他腦袋裡展現的景象就不止是一個什麼什麼部了。那時候,他只當過一個民辦私學的社長,尚未入仕,便知道自己有一天會跑得如同野馬脫繮一般。究竟會到達何處?只受他的慾念所限。
到兵部沒多久,左先覺手上就已經有了兩“張”牌:兵部尚書張子良,東境將軍張雙翼。左先覺早就在實質上掌控了兵部,張子良從一開始的無力抗爭,很快就發展到跟左先覺攻守同盟。至於東境那邊,張雙翼幾年來是靠着左先覺的指點和照應才能穩坐將軍之位的,左先覺叫他怎麼做,他就怎麼做。
在兵部的三年裡,左先覺越發明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而且他可不是空想的人,他想得到,就敢做。現在,他已經把第三張牌也部署得差不多了。
那是一張王牌。確切地說,是北境親王那張牌。而且左先覺要的是小王爺袁景,不是老王爺袁吉。
左先覺和老王爺袁吉只見過一次,就從那一次,左先覺就知道袁吉外鬆內緊,不好對付。所以如果要打北境兵馬的算盤,就一定要搬開袁吉。
小王爺袁景就好辦多了。左先覺跟袁景,既有師生之誼,又有連襟之緣。從袁景那裡下手,左先覺先是在北境王府裡安插了幾個下人當眼線,繼而收買了袁吉的侍妾金氏。
三年半之前,金氏因爲偷偷把丫頭千紅送給袁景而犯了袁吉的忌諱,被袁吉新賬舊賬一起算,送她和千紅到王府外住了幾個月,意在懲戒。後來千紅得了一份嫁妝,嫁了個小吏,倒還安分,可是金氏卻不是安分的人,回王府之後一直在找機會泄憤報仇。
金氏從小伺候袁吉,因爲出身低賤,被袁吉收房之後又生不出兒子,所以一直怨艾自己命數不濟,最嫉恨袁吉後來明媒正娶的王妃,也就是袁景的生母。袁景自從知道母親當年的病因之後,就對金氏很冷淡很戒備,因此金氏已經預見到,她的餘生在王府都不會有什麼轉機了。
當左先覺的眼線看出端倪,拉攏金氏的時候,金氏便在另闢天地的心態之下,上了左先覺掌舵的這條船。金氏得到的承諾是,事成之後,她會分到京城裡的一所大宅子,自己當家做主,僕傭和一應用度都有保障,直到她百年之後。雖然覺得風險大,但是金氏這麼個色衰愛馳的中年婦人,沒有別的法子可想,有人找上門來要與她聯手,她腦袋裡揚眉吐氣的願望便膨脹起來,使她忘記了自己如果離開這座王府,就連個侍妾都不是了,還談什麼家主?
眼下北境王府裡,司徒蕙已經懷孕數月,腹部明顯隆起。成親三年有餘,這是她第一次有孕,丈夫袁景特別緊張,小心翼翼地遵照他父王袁吉的命令,全力保胎。
這天是袁景生母的忌日,袁吉安排一家人都到當年王妃遺體下葬的寶光寺去祭奠,只有司徒蕙留在府中養胎。
在寶光寺大殿內拈香之前,金氏突然走近袁吉道:“王爺,你臉上怎麼落了一團黑灰?”
不容袁吉發話,金氏伸手在袁吉臉上輕輕一抹,像是給袁吉把黑灰擦掉。袁吉稍顯不悅,心裡怪金氏不該亂走動,但這也不算什麼大事,他就沒說什麼,不想破壞了肅穆的氣氛。
但是隨即袁吉就覺得頭有點發昏,眼裡顯出疲乏。金氏趕緊從旁邊的案几上倒來半盞茶水:“王爺喝口茶,醒醒神,順順氣。”
袁吉喝了茶,感覺稍好,便拈了香,並在神臺前默禱片刻。然後他迴轉身來,示意袁景上前去拈香。
袁景剛纔看他父王好像不大舒服,有些擔心,但現在父王又神色如常了,他也就放心了。
袁景拈香之後,跪地叩拜三次,袁吉在旁邊提醒他:“景兒,跟你母親說,你就要當父親了,她就要有孫兒了,讓她在九泉之下也爲你高興。”
袁景便鄭重地對着神臺說道:“敬告母親在天之靈:兒子牢記在母親面前立下的誓言,與妻子恩愛情深。如今妻子已有身孕,兒子將爲人父,母親將爲祖母……兒子希望母親在極樂世界裡,分享兒子的快樂……”
袁景邊說邊回想當年十歲的他在母親面前發誓的時候,是那麼充滿希望,以爲自己發誓了母親就不會離世,結果還是沒能留住母親!
不知不覺中,袁景淚流滿面,聲音哽咽。
袁吉悲慼地看着兒子。袁吉的幾個側室侍妾站在後面,臉上也多少有點動容,不是一潭死水。只有金氏,非常緊張地盯着袁吉。
“景兒,起來吧。”袁吉忍着眼淚,去拉袁景。
袁景擡眼看着他父王,覺得父王悲傷的面容看上去很有些蒼老憔悴,不知道哪一年起,父王的鬢角已經灰白了。
“父王……”袁景傷感地叫了一聲,一邊站起身來。
父子對視,袁吉潸然淚下:“景兒,父王沒能讓你母親快樂,所以你要幫父王彌補……這一生……對她的虧欠……”
袁吉哽咽難言,突然間白眼一翻,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一般,喘不過氣來了。
“父王!”袁景慌忙扶住袁吉:“你怎麼了?”
袁吉已經站立不穩,一隻手抓住兒子,一隻手拚命抓自己的胸口,“啊啊”慘叫兩聲,往地上倒去。
“來人!”袁景大叫:“快來人!”
外面的侍衛們衝進來,袁景吩咐:“去叫大夫!”
大殿內亂作一團,衆人都往袁吉身邊擠,想看個究竟。
金氏趁亂溜出了大殿,而且沒忘記帶走袁吉剛纔用過的茶杯。
袁吉被安放在後殿的榻上,先後來了三位大夫,都說王爺已經沒有脈息了。三位大夫都是袁吉袁景父子一向信任的,常年爲王府看診的,但是袁景今天卻拒絕相信他們的診斷。
“父王一向身體康健,今天跨進寶光寺大殿的時候還好好的!”袁景雖然難過,腦袋還在運作。
對了,父王后來好像有一點不舒服,喝了金姨娘遞給他的茶水。
“金姨娘!叫金姨娘來!”袁景發狂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