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先覺成了朝廷的四品官員,上朝的時候,正好可以擠進正殿,站在後排。他在朝堂上一言不發,只是豎着耳朵聽,用心領會並且記下一切他認爲有用的東西。
禮部尚書陳世杰和吏部尚書柳敬庵原本以爲左先覺得了官位一定會登門去向他們表示感謝,沒想到左先覺只是在散朝之後,在正殿的門口跟他們說了幾句客套話,就再沒有任何表示了。當陳世杰或者柳敬庵在朝堂之上與人意見相左時,左先覺一句也不給他們幫腔,就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們曾經舉薦過他一樣。柯振龍看在眼裡,笑在心裡。他就是希望左先覺不攀附,不結黨,這樣纔可能拋開小集團的利益。
柯振龍挑中左先覺,看中的除了他的才幹之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的背景簡單幹淨。左先覺除了司徒慎之以外,跟朝堂上的任何人都沒什麼瓜葛,而司徒慎之是朝廷要員裡面最內斂可靠的,柯振龍對他很放心。
左先覺在朝堂上出出進進幾個月,好像一件看得見的事情也沒有做。可是散朝回家之後,他忙得無法應付。他那個小院子,每天訪客不斷,有含蓄一點的來登門賀喜拉關係的,也有開門見山送大禮求他辦事的。阿騰和阿全收受的小恩小惠都數不清了,左先覺睜隻眼閉隻眼,不耽誤他們兩個發小財,只吩咐他們小心留着禮單,凡是禮單上列明的東西一概收好不許動。
至於別人求辦的事情,左先覺一概不理,在朝堂上見了送過禮的人,就好像不認識一樣。他這一招,衆人以前見都沒見過,不是說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軟嗎?到左先覺這裡,他完全不按牌理出牌,收了禮不辦事,連一句交待的話也不給。慢慢的就沒人上門了,也沒人跟左先覺套近乎了,白送了禮的人還不敢埋怨,因爲不知道左先覺以後會如何行事。
這時候左先覺就請求單獨面見陛下了。柯振龍在中興宮召見他。
行過跪叩禮之後,左先覺把一疊禮單拿出來:“陛下,這幾個月,微臣收到了這些禮品,暫存在庫房裡,請陛下發落。”
吳涯上前接過禮單,呈給柯振龍。柯振龍只是瞟了一眼,沒什麼興趣,隨手放在桌上,等着左先覺說話。
“陛下,微臣安排了兩個渠道。”左先覺開始說正事:“第一個是通過大同學社,微臣每半個月在大同學社辦一次研習班,引導書生士子們發言,讓他們譏諷時弊,褒貶朝廷命官。這些人裡面,有不少是官宦子弟,也有謀士清客,他們知道的東西不少。”
“嗯,有道理。”柯振龍鼓勵地說:“那麼第二個渠道呢?”
“第二個是通過各個歌舞樂坊。”左先覺接着說:“那裡的姑娘們交遊廣泛,各有神通,她們知道的東西,甚至超過了官宦子弟和心腹幕僚。”
柯振龍笑笑說:“這個不難理解。”
看見陛下的笑容,左先覺心想,看來我所領會的陛下的意圖,是對的,陛下就是要聽小報告啊。
左先覺心中得意,表面上還很平靜:“陛下,這幾個月,微臣撒的就是這兩張網,蒐羅消息的網。”
“網到魚了嗎?”柯振龍不急不緩地說:“小的就算了,放生;大的才收網。”
左先覺心領神會,答道:“目前爲止,都是小魚,陛下不必擔心。微臣會留心,若是小魚有長大的勢頭,或是有大魚入網,微臣一定會稟報陛下。”
“好。”柯振龍見正事已畢,把桌上的禮單又拿起來,對吳涯吩咐道:“把這些都撕了。左參知給朕辦事,有人替朕獎勵他,正好。朕就不用掏腰包了。”
吳涯會意,當着左先覺的面,把禮單一一撕掉,並稍帶巴結地對左先覺說:“左大人,陛下這是在賞賜你啊。”
哦,原來那些東西歸我了,看來陛下很儉省啊,輕易都不掏腰包的。左先覺跪下謝恩:“多謝陛下賞賜!陛下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微臣就告退了。”
“你的路數是對的。”柯振龍終於說出了心裡話:“給朕留心着大魚。”
“是!微臣明白!”左先覺答得信心滿滿。
左先覺第一次奏報就深得聖心,連吳涯都不免用讚歎的眼神看着他。此人到底曾經是皇后娘娘的先生啊,如今是太師的女婿,陛下的連襟,還這麼善於領會聖意,以後絕不簡單!
左先覺把所收禮品中的一大盒首飾給族兄左先勝送去,專門感謝左先勝的小老婆段翠微。
“嫂子,多謝你從樂坊探聽到的消息。”左先覺客氣地說:“一點薄禮,不成敬意。”
“哎呀,自家親戚,先覺兄弟你也太客氣了!”段翠微嘴上客氣,雙手已經麻利地把東西接過去了,打開蓋子一看,眼睛都快晃瞎了,瞟了她丈夫一眼說:“你看你兄弟,他怎麼就有本事一次就拿得出這麼多呢?”
左先勝搶白二房說:“我怎麼跟他比!他娶的是太師府的小姐!我只能跟你這種婆娘混!”
“兄長!切莫小看了樂坊姑娘!”不等段翠微吵鬧,左先覺先開口了:“今天這些東西,可都是嫂子自己掙的。”
段翠微對丈夫“哼”了一聲,得意地說:“可不是嗎,我在姐妹們那裡蒐羅的消息,那可都是各位大人酒酣情熱的時候說出來的,全是掏心窩子的話。”
左先覺便趁熱囑咐段翠微:“嫂子,有那麼幾位姑娘,你多下點功夫。她們的那幾個恩客情郎,是我要留心的。名字都在那首飾盒裡。還有,嫂子可不能讓人起疑心,要做得隱蔽些。”
段翠微點頭應承:“你放心吧!這點心機我還有!兄弟你坐,讓你兄長陪你,我回房去了。”
她抱着首飾盒走了。
左先勝罵道:“該死的婆娘!一定是急着回房去細看那些首飾。戴上幾件馬上就會出來顯擺。”
左先覺想起上次袁朗說的“想恩愛又不想要孩子,有藥可吃的”,就壓低聲音問族兄:“兄長,這小嫂子跟了你幾年都沒見生育,是不是吃什麼藥了?”
左先勝看看左先覺,反問道:“段氏這樣的女人,我敢讓她生孩子嗎?見好愛好,保不定哪天就跑了。反正老家都有兩個兒子了,我還怕斷子絕孫?”
左先覺小聲問:“如果只想恩愛,不想生孩子,到底有沒有藥可吃嘛?”
“有!”左先勝毫不含糊地答道:“但是藥性不穩定,藥量不好掌握,吃少了沒有效,吃多了以後想生也生不了了。所以,爲保險起見,一定要打定主意不生,才能乾脆配一劑重重的,吃下去就一勞永逸,再不會生了。我給那婆娘吃的,就是這種虎狼之藥。”
“兄長,你狠哪。兄弟佩服。”左先覺心裡一抖。段翠微怎麼說也是族兄的女人,怎麼就這麼不受待見呢?
“你聽見她剛纔怎麼對我說話的嗎?”左先勝冷聲說道:“有些女人,不值得掏心窩子,就趁她年輕睡一睡。這個還不是最壞的,她不會陽奉陰違說假話,不然我連睡都不想睡她了。”
左先覺慨嘆一聲:“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左先覺心想,不是心心相映的兩個人,也可以這樣互相鄙夷着戒備着在一起,各取所需。
“那,老家的嫂子,兄長打算怎麼辦?”左先覺又多問一句。
左先勝答道:“她要是安分守己地把孩子們拉扯大,以後我自會補償她,回去跟她終老。那女人,別的都好,就是牀上太木了。”
“原來兄長,到底還是疼老家的嫂子多一些。”左先覺評論一句,看看左先勝。
“少年夫妻啊。”左先勝的聲音柔和下來:“她是我的第一個女人。雖然婚前面都沒見過,憑媒妁之言就過了門,她對我可是全心全意的。我卻讓她守了活寡。”
左先覺聽了這話,不禁問道:“兄長,你是怎麼做到身心分開的?睡着小嫂子,念着大嫂子?”
左先勝推諉着說:“你不要問我,遲早你自己會體會到的。我只有兩個女人,你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個呢。等你位高權重,就算你不要,都會有人爭着搶着往你懷裡撲。”
這時候段翠微又出來了,果然戴上了幾件頗爲華貴的首飾。她到左先覺面前轉了個圈,示意他前後看看,左先覺不自在地看看左先勝,不好說什麼。
左先勝就喝斥段翠微:“你這是做什麼?還有沒有個規矩了?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別出來獻醜了!”
左先覺趕緊說:“嫂子,我看不出什麼好壞,你還是關起門來給兄長看吧。我告辭了。你把我交待的事情辦好就行了!”
段翠微不屑地答道:“你兄長沒有那個眼光!也沒有那個本事!這些東西他一輩子也給不了我!可是我自己有本事掙到!”
左先勝忍不住大叫一聲:“臭婆娘!膽子越來越大了!忘了當初怎麼求我給你贖身的了,是吧?!”
左先覺見族兄發怒,就點醒段翠微:“嫂子,我是看兄長的面子,才請你出馬的。你可不能惹得兄長不痛快,凡事要有個分寸。”
段翠微撇撇嘴,冷笑着說:“你們是自家兄弟,我是外人。我又沒個生養,人老珠黃了便要被掃地出門了。那我也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們趁我現在還有用,多拿點金銀財寶來,我老了便不給你們添麻煩!”
左先覺馬上應承下來:“這個好說,我下回再帶些金銀過來,嫂子只要好生給我辦事,聽兄長的話,我們兄弟不會虧待你。”
左先勝比段翠微笑得還冷:“還有什麼狠話,等先覺兄弟走了,你跟我說。”
段翠微屈辱地咬着嘴脣,沒有作聲。
左先覺見此情形,就打圓場說:“今天都是我不對,惹得兄長和嫂子不愉快了。我走了,你們消消氣。”
左先覺走到街上,心想世間還有這樣一起混日子的男女,不由得搖頭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