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您怎麼了?」青華小心翼翼地問着。
「爲什麼這樣問?」周夜蕭原本看着窗外天空的雙眼,緩緩轉回來,看向一旁正爲他端來湯藥的青華。
「啊……因爲,因爲屬下覺得您……似乎很難過,所以才失禮地亂問,請您原諒。」青華連忙低下頭。
「我看起來很難過嗎?」周夜蕭擡手輕撫自己的臉。「如果這樣看起來像難過,那怎樣才叫快樂呢?青華,你在我身邊已經兩年,曾經看過我快樂的樣子嗎?」
青華不知該怎麼回答,只能嘖嚅道:
「這……王君您一向都是靜靜淡淡的,就算是心底有高興的事,也不會開懷大笑。」
「是嗎?可我怎麼記得以前……我開心時,都會笑得好開心,像是……所有的陽光都照在我臉上,亮得好耀眼。」周夜蕭的手指輕撫向又在抽痛的額頭。
「王君,」青華覺得不解:「你怎麼會看得到你自己的笑容?除非你眼前擺了鏡子,不然您怎麼可能會見到自己的笑?」
問得周夜蕭一怔。是啊……他怎麼可能看到自己笑?還能那麼清楚地記得自己在笑時,眼神有多溫柔、笑容有多迷人,彷彿所有的春光都在臉上,美得讓人沉醉……
有人會這麼看待自己的笑嗎?爲什麼他能毫不肉麻地這般稱讚自己?自然到就像在稱讚別人似的。
他真的不是周子熙嗎?他的確是周夜蕭嗎?那個壞心害死自己兄長、永遠嫉妒着自己完美兄長的邪惡弟弟?
是吧?或許就是吧!應該就是吧!
也許就是因爲太嫉妒也太羨慕了,所以他才瘋了的認爲自己是周子熙,沉迷在睡夢裡不願醒,自願地被催眠了。對,催眠,就是這個陌生的詞兒,蓮瞳說他被催眠了,誤會自己是完美的周子熙,而拒絕承認是殘缺邪惡的周夜蕭的事實。
「王君,您又犯頭疼了嗎?呀,昨天花神醫有教我一套按壓的手法,說是可以舒緩頭痛。您趕緊喝完這碗湯藥,讓屬下給您按按吧!」青華忙扶住周夜蕭,將他扶坐到躺椅上。
「不急……先擱着。」周夜蕭用力按住額角。好一會才能說話:「青華,我本來就是銀蓮,是吧?」
「是的。」青華點頭,很羨慕地道:「您是最完美的銀蓮!您身上那朵銀蓮真的好美好美,沒有人能比得上。」
「既是銀蓮,又怎麼能叫完美?」這種說法完全不通啊。
「可、可是屬下就是覺得王君您的蓮很美啊,沒有人比您更美的了!」
「你也是銀蓮,我們一同是銀蓮……都是一樣的。」周夜蕭閉上眼,輕淡道。
「嗯,能生做銀蓮,是屬下今生的幸運。」青華好滿足地說着。「如果不是因爲身上這朵銀蓮,我、以及我的家人,今生是不可能有任何指望的。」
周夜蕭半張着眼看青華,想着爲什麼當他爲銀蓮身分而自卑時,卻有人因爲生做銀蓮而提升了生命的價值。是他太不知足了,還是別人太容易滿足?
「你不覺得奇怪嗎?」周夜蕭輕聲問。
「奇怪什麼呢?王君。」青華不明白王君所指爲何。
周夜蕭想了一下,道:
「爲什麼我們盛蓮的所有男人,都必須被身上的蓮色所牽制,因此而決定了一生的榮辱興衰、快樂與痛苦,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青華怔了一下,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好不可思議!
「那是當然的啊,王君。因爲蓮色是我們能否生下優秀後代的象徵,所以它當然決定了我們一生的命運。我們盛蓮國最大的隱憂不就是生育力極低嗎?這也就是爲什麼我們身上的蓮色自古以來就被看重的原因啊。雖然這樣對白蓮、墨蓮很不公平,但是這也沒辦法,我們每個人都有傳承生命的責任,無法生育的人自然就會被輕待。」
「女人是這樣看待我們的,所以我們便也這般看待自己。」
「……王君,您爲什麼要想這個?」青華非常不解。
周夜蕭搖搖頭:
「我也不曉得,不自覺就想起來了……」
「王君,請用。」湯藥已經快涼了,青華趕緊送上前去。
周夜蕭一點也不想喝,但在青華擔憂的眼光下,不自禁地心軟。接過緩緩啜飲了兩口,就推回給青華。青華搖搖頭;
「王君,請您勉強多喝幾口吧!您的身子不好……」
「不用了——」
「子熙!我的子熙!」起居室的門板突然被撞開,隨着狂嘯聲捲進來的,是一身血污狼狽的富裕琴。她沒有任何遲疑,衝向周夜蕭,抓住他就扯着往外跑。
青華驚得大叫;「來人!快來人啊!」一邊叫一邊追上去,想要救下主子,但被富裕琴一腳踹撞到牆上,吐出一口血後,昏了過去。
「青華——」周夜蕭見狀,忙要過去扶青華,但被富裕琴扯着走。
「快走!」富裕琴一手死拽着周夜蕭,一手拿刀開路。
「放開我!」周夜蕭被拽得站不住,差點跌倒在地,心急於青華傷勢,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硬是能壓制住富裕琴擄人的力道,下讓她順暢地往前衝。
「有刺客!」外頭喧喧鬧鬧沸騰起來。
「富小姐,請快走,我們是特地來救妳的,請不要節外生枝!」幾名貼身保護着富裕琴的黑衣女子,被富裕琴的任性妄爲搞得相當狼狽。她們闖進頌蓮王府的任務,只是悄悄劫獄,把富裕琴救出而已。哪知原本已經被刑求得奄奄一息的富裕琴,在出了地牢後,便瘋了似往這邊衝來,沒有人拉得住她!
現在搞得整個王府的的武衛都驚動了,每一個黑衣人心中都罵聲連連,也叫苦連天,但無論如何,她們還是必須完成任務——把富裕琴救出去!
「還等什麼!快衝!」眼見擁過來的武衛愈來愈多,富裕琴牢牢抓着周夜蕭,一邊對圍在身邊的人吼道。
「富小姐,如果妳願意放下這個男人,我們一定能成功離開王府!」黑衣首領企圖阻止富裕琴瘋狂的行爲。
「讓開!」富裕琴一刀劈過去。若不是那人退得快,怕不早被砍去一隻手臂了。「子熙,你別反抗,跟我走!你是我的子熙!是我讓你回來的,所以你是我的!快跟我走!」
「不!」周夜蕭抗拒。「放開我!」雖然不容易,但他還是成功拖緩了這些人的速度。
「爲什麼不?你是我的,還留在這個牢籠做什麼!快跟我走,我是這世上唯一愛你的人,只有我會對你好,蓮瞳什麼東西!你不是她的人,你是我的!周子熙是我的!」
他是誰的?是誰的人?他們要的都是周子熙,不是周夜蕭!
周夜蕭是沒人愛、沒人要的!可蓮瞳說,他就是周夜蕭。是周夜蕭啊,不是人人搶着愛的周子熙!那他現在被搶奪是爲了什麼?蓮瞳說他不是周子熙,一個不是周子熙的周夜蕭,爲什麼要被搶奪?
他是周夜蕭,誰都不要的周夜蕭!
「我是我自己的!」他吼。
隨着聲音爆發而出的力道,竟將一時無所防備的富裕琴給扯跌在地!讓所有正打算殺出重圍的人,都停滯住了行動。
幾名黑衣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傳遞着一種訊息。最後由首領下決定,就見她眸光陰狠的一瞇,讓兩名下屬趁機打昏富裕琴,同時揮刀劈向周夜蕭——
「哇啊!」隨着一片血光在半空中飛濺,慘叫聲起。
那淒厲的聲音比腥風血雨的實景更嚇人,讓紛亂的情況爲此產生了一剎那的遲滯。接着,卻是更巨大的混亂!
先是趕來的頌蓮王見到倒在地上的周夜蕭滿身是血時,眼前一陣昏黑,幾乎沒辦法走動,甚至發不出聲音,只能喃喃地:
「夜蕭!天啊,夜蕭!」接着,便瘋似的驚怒大吼:「把這些人都殺了!把每一個闖進王府的人都給殺了,不留活口!」
話完,率先衝過去,立即與黑衣首領陷入激戰!同時,眼角餘光看到花詠靜的身影,雖然不知道她爲什麼會突然出現,但眼下這個問題一點也不重要,朝她吼道:「花詠靜,快看看夜蕭怎麼樣了,快救他!」
「沒問題,我看看。」花詠靜點點頭。然後順便問着同樣倒在地上的花靈道:「花靈,妳還好吧?」
她跟着花靈一同以移形術出現在西居,由於她是特地爲了找周夜蕭而來的,加上人家頌蓮王都這麼交代了,當然要照辦。所以目光也只放在昏迷不醒的周夜蕭身上,沒空施捨一眼給花靈,只意思意思地問一下。
「我……我……」氣若游絲;「我這個……樣子……看、看起來……像很好的……樣子嗎?」
「哎啊,他這樣滿身是血,有點可怕耶。花靈,妳有沒有帶巾帕?借我用一下,我想幫他把脈,但不想沾到血。」花詠靜還是沒看花靈,不過手倒是伸得很長。
「花詠靜!周夜蕭身上的血是我的!呼呼……通常、通常一個人的血……流成這樣……差不多可以說是快要死了……妳這個神醫……是不是應該……幫忙一下?」花靈虛弱得快要死掉。她感覺得到,自己只要擡頭往上看,就會看到天使正在對她說哈囉;還有,如果她低頭瞄一下,也會看到黑白無常正在對她微微笑。
「放心啦,妳不會死。我們花家人只有宗主會短命,其他人通常都滿長壽的。」花詠靜覺得花靈好大驚小怪喔。
算了……有空跟這個舉世無雙的天兵講話浪費自己的生命,還不如找個最有用的方式自救。剛纔她與花詠靜一同唸了個奇怪的咒語,兩人就突然從地牢變到西居這裡來,也非常不幸地正好看到有人正拿刀劈向周夜蕭。
在這種情況下,花靈什麼也無法多想,便逞起匹夫之勇,衝上前去,原本是想格開那刀,或撞開那人的,但不幸的是一切都不在她的料想內,她太虛弱,而對方太強,所以最後她成了夾在周夜蕭身前的肉盾,代他生受了一刀!那一刀重重地劈在花靈背上,血如噴泉灑了一地,造成了非常驚悚的視覺效果。
別人是爲此而瘋了,而花靈則是快要痛死了。她完全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這麼慘;而更慘的是,別人把滿地的血當成是周夜蕭的,所有注目也都在周夜蕭身上,沒人感激她這個「滿地紅」的實際貢獻者——老實說,沒人感激,她是無所謂啦,可是放她一個人在一邊流血不管,是不是太過分了?
「通常……通常……」花靈努力要累積力氣,她喘氣又喘氣,不讓自己太快昏倒過去。對,她不能昏,她必須自救!要昏也至少要等到王子來了纔可以昏。好,有一點點力氣了。「通常這個時候……」深吸一口氣,不管身體怎樣痛,就是大吼了出來:「李格非,你應該要出現了吧!還不快點死出來,就算是來見我最後一面也好啊——」痛痛痛痛啊!
「花靈!」遠處,一聲痛徹心肺的狂吼傳來。
厚,終於來了喔。花靈於是安心昏迷過去,不理會一旁還在問她藉手帕的花詠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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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蕭……夜蕭……」有個溫柔的聲音在喚他。聽來好舒心好愉快,像是被暖暖的春陽輕拂,讓人慵慵然地不願醒過來,只想耽溺。
有一隻手在輕撫他的臉,充滿了寵愛與呵護,好舒服……舒服得他眼淚不知爲何一直一直地流下來。
他閉着眼,所以並不明確知道是誰在觸撫他、輕喚他,可是他的心知道,知道這樣的溫柔只有誰會有,也只有那人會這樣,不管他做了多少壞事,永遠都不會責怪他,一徑的溫乘……
「子熙,哥哥……」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夜蕭,我要離開了哦,你不睜開眼看看我嗎?」那溫雅的氣息輕拂在他臉上,他可以感覺到那人在微笑。
「爲什麼你還能笑?你死了啊!你被我害死了啊!都這樣了,你居然還能笑得出來,爲什麼?」周夜蕭睜開眼,以爲可以看到清晰的面孔,但不斷涌出的眼淚水卻教他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影子。然,縱使模糊,那人仍是子熙。他永遠不會錯認。
「夜蕭……別生氣,你這一生都在對自己生氣,身子纔會這樣不好。」
「我沒有氣自己!我氣的是你!我嫉妒你的完美、我恨你的完美,所以我傷害你,最後更是成功地把你給害死了,我害死了你,是我害死了你啊——」他以爲自己在怒吼,然而真正發出來的聲音,卻是破碎而哽咽。
溫柔的手掌仍在輕撫他的臉,他想狠狠撥開,可是卻又無比眷戀,內心交戰掙扎,終究還是軟弱地屈服於對溫柔的沉溺。這是子熙啊,他們已經分別了十數年……更在他親手傷害下,從此一生一世分別不再相見的人!
「夜蕭,夜蕭,別哭。聽哥哥的話,好好對待自己,我好希望你能幸福,因爲我的關係,讓你這一生都過得很不快樂。對不起……」
「爲什麼又要對不起?是我自己自苦,關你什麼事了?爲什麼你永遠都只會道歉?你應該生氣!你應該罵我!而不是善良到近乎窩囊怕事,這樣只會讓人生氣,讓人覺得恨你,甚至覺得欺負你是理所當然的事!」
「夜蕭。」嘆氣。口氣仍是縱容:「你是我的弟弟,是跟我一同來到這個世上的親人,也許我們本該是一體,卻不小心生成兩個人。這世上沒人比我們更親密,連父母也不能。所以我愛你一如愛我自己,我希望我得到的、感受到的,你也能一同分享……」
「就算你那時被我陷害、你的未婚妻變成我的妻子,所有的一切都被殘忍剝奪,你也是這樣想着嗎?一點都不恨嗎?如果你能,那你根本就不能叫完美,而是懦弱或虛僞了!」
那模糊的影子一頓,好一會才幽幽吁了口氣道:
「怎麼說呢,我恨過,氣過,也爲此大病一場幾乎死去。我不勇敢,更可以說是懦弱沒錯。所以纔會遠離京島,而不敢去找你或蓮瞳質問爲什麼。夜蕭,我不完美,至少,在這一點上,我非常的軟弱。這一生我太被呵護了,以致於一旦遭受打擊時,只能逃避,遠遠走開。我恨過你們,但我恨人的方式,也不過是離開而已。夜蕭,你敢恨敢做,是我遠遠不及的,我甚至沒法詛咒你們不幸福。在我最生氣的時候,我都沒咒過你與蓮瞳的婚姻,後來,一切事過境遷了,我還是隻希望你能過得好。」
「我怎麼可能過得好?我怎麼能?你不在了,後來你死了,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應該順心如意地過着日子不是?但爲什麼我沒辦法笑?爲什麼我過得更不好?不好到連死亡都不期待了!」他在對子熙發脾氣。在這個世上,也只有子熙的溫柔,會無條件地包容他的任性,所以他總是這樣,對子熙好壞,壞到連自己都看不下去!
「夜蕭……夜蕭……」沒有辯駁,只是溫柔的輕喚。那隻暖暖的手掌,始終在輕撫着他。
「子熙!子熙!」周夜蕭用力抱住那白色身影,眼淚不斷涌出。
「夜蕭,我要走了。」那影子輕輕地說道。
「不!不許!我不許!」他用力抱緊,不讓子熙掙脫。他的力氣很大,一向很大,這是子熙所遠遠不及的。所以只要抱住子熙,那麼子熙就不會消失!他要緊緊抱住,不讓子熙走!「該走的人是我!是我!讓我走吧,你來,你回來。大家都想你,都需要你!子熙……你一向心軟,不願意見別人受苦,所以你回來,讓蓮瞳不要再痛苦,也讓我解脫吧!子熙,你成全我,你幫我……」
「我在這裡的一切,都結束了。我來見你,是想念你,想要看到你幸福。所以你要幸福哦,夜蕭。」
一記充滿疼愛的親吻,輕輕印在周夜蕭的額頭上。周夜蕭什麼也感受不到,只是死命地摟着周子熙,不讓他離開。但無論他如何努力,懷裡密實的感覺終究漸漸化成空虛,溫暖也轉爲冰冷……
子熙,走了。
空氣中依稀彷彿有道飄渺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夜蕭,再見……夜蕭,要幸福哦……
「子熙!」周夜蕭撕心裂肺地泣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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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蕭!」蓮瞳緊緊抓住周夜蕭在半空中盲目揮動的雙手,那力道大得讓她幾乎捉不住。「現在又是怎麼了?妳不是說他好了嗎?爲什麼又這樣了?爲什麼他會哭成這樣?夜蕭從來不哭的!可是現在他哭了,妳們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蓮瞳質問的對象正是方纔施法完畢的花吉蒔。
「他沒事。妳沒聽到他在叫周子熙嗎?所以很明白可以看出來,他正在恢復,不再以爲自己是死去的周子熙。可能,他現在正在夢中與周子熙對話。」花吉蒔臉色蒼白,聲音虛弱。
「……在夢中跟子熙……說話?」蓮瞳一楞,立即衝着花吉蒔命令道:「妳現在馬上施法,讓我可以感應到夜蕭的夢境!我要見子熙!」
即使是夢,她也要見到子熙一面!她有太多的話想告訴子熙、有太多的想念無處傾訴,而子熙何其殘忍,不管她如何苦苦哀求,他就是一次也不肯入夢來!
「花吉蒔,我的命令妳聽到沒有!快把我送進夜蕭夢裡,我要見子熙!」
「剛纔施法解除周夜蕭身上的易魂大法已經耗去我所有的功力,妳這個無理的要求,恕我無法照辦。」
「妳只有這麼點能耐嗎?身爲花氏宗主,妳應該更能讓人期待一點吧?還有,再加上這個花靈在一旁佐助,她不是妳花氏的嫡系正統嗎?兩人加起來,連這一點點事都辦不到,會不會太可笑了!」蓮瞳指着倒在一旁臥榻上的花靈質問。
花靈正氣虛地被李格非扶着喝湯藥,一點也不想理會蓮瞳。而花吉蒔則專心忙於行功恢復體力,整個偌大的西屋主臥室裡,就只聽到蓮瞳一人在咆哮。
「花吉蒔……還有妳,花靈——」蓮瞳被輕待成這樣,當然氣得夠嗆。尤其見到周夜蕭不斷在睡夢中哭泣、說着一些聽不清的話,除了叫「子熙」的名字相當清楚外,其他的根本無從猜測起,更別想藉此瞭解他與子熙在睡夢中說些什麼了。這讓她無比焦急,氣得很想把這兩人都砍了——
「妳們覺得本王治不了妳們花家嗎?!竟敢如此輕待本王——」
「只是夢啊,又不表示周子熙真正來到周夜蕭的夢中。」花詠靜說道。同時伸手輕撫周夜蕭的額頭,從額頂上灌注進一道柔和的黃光,不多久,周夜蕭的夢囈漸止,整個人不再輾轉反側,安靜了下來。
「妳把他怎麼了!」蓮瞳一把提起花詠靜厲聲質問。
「讓他好好睡覺。」雖然被抓得腳離地面,但這一點也不妨礙花詠靜平和地解說眼下情況,她已經太習慣了。「他的精神已經太過耗弱,如果再放任他在夢中消耗,他若不是從此醒不過來,就是醒來後瘋掉了,我想妳並不希望這樣吧?」
「所以妳把子熙趕走了?妳可惡——」
「蓮瞳,眼前就有人可以讓妳好好地問周子熙的事,爲什麼妳還要從虛無飄渺的夢境中去找安慰呢?妳不敢面對真正的現實嗎?」花吉蒔不得不中斷打坐調息,如果她想得到安靜,那就得擺平暴走的蓮瞳。
「妳在說什麼!」
「那裡——」花吉蒔下巴朝花靈與李格非點了點。「有妳通緝了半年多的李格非。還有花靈,正是子熙身亡前最後見到的人。如果妳想知道所有與周子熙有關的事,還有誰會比他們兩人更瞭解?」
「但我想親眼見到子熙,我有好多話想告訴他。我寧願親眼見他,好好跟他把話說清楚!而不是透過不相干的旁人轉述!」
「在周夜蕭夢裡出現的,並不一定是周子熙,而可能是周夜蕭在易魂大法解除時,他的靈魂在覺醒,與周子熙的形影作切割所產生的幻象。就算妳能看到周夜蕭的夢境,那也不是真實。再說,妳寧願周夜蕭再被夢境折磨下去,然後崩潰瘋掉嗎?如果是這樣,那妳可以讓詠靜再讓他繼續被夢魘下去,反正妳頌蓮王權大勢大,要弄瘋一個人,我們一定照辦,不敢違逆。」
蓮瞳被花吉蒔拿話這麼一堵,竟無法駁斥。雖然還是滿腹的焦躁與火氣,但……她無法拿夜蕭的安危開玩笑。子熙已經亡故了,難道還要夜蕭也跟着子熙消逝嗎?她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對夜蕭這麼殘忍……
一直被蓮瞳拎着、卻也最被忽略的花詠靜,見眼下週遭一片沉默,突然開口問道:
「頌蓮王,妳追了花靈他們這麼久,現在連李格非都抓來了,怎麼妳卻只關心周夜蕭,一點也不問周子熙的事呢?」
沒待頌蓮王回答,花吉蒔與花靈同時以着虛弱的聲音搶答:
「因爲她早就被這對兄弟搞瘋了。」這是花吉蒔。
「因爲她不敢面對自己愛的人可能是周夜蕭的事實。」這是花靈。
「妳胡說!」蓮瞳雙目赤紅、爆跳如雷,衝到花靈面前。要不是李格非擋着,怕不一拳揍了過去。
啊,有人保護的感覺真好,能夠當回小女人真好……
花靈心滿意足地躲在李格非身後,安心喝茶、安心說話:
「頌蓮王,我不是說妳對子熙的感情是假的,但也許妳對子熙是仰慕多過愛;愛情……怎麼說呢,能讓妳展現真性情的人,纔有可能產生真正的愛情,愛情是很生活化、很坦然自在的。人只有在面對仰慕的偶像時,纔會盡力以最完美的一面呈現,並希望一輩子這麼維持下去,一如妳對子熙。」
「什麼是偶像啊?」花詠靜好奇地問。
「那不重要。」花靈沒力氣理會閒雜人等。
「花靈,妳什麼都不知道,竟敢任意評論我與子熙的事!妳有何資格在本王面前胡言亂語!」蓮瞳咬牙。
花靈在李格非的幫忙下,稍稍坐正了身子。雖然因爲扯動了背後的傷口而絲絲直抽氣,但還是努力說道:
「我並非什麼都不知道。當然,妳與子熙、夜蕭之間的三角關係……」很快瞪向又要開口問的花詠靜:「不要問我什麼是三角關係!」成功圍堵住後,接着道:「你們三人的事,我是無權說些什麼。但是基於我是最後一個見到子熙的人,以及,我貢獻了一大盆鮮血來幫助周夜蕭化解易魂大法的咒術,算起來功勞苦勞都有了,總可以說說話吧?」
蓮瞳一時無語,靜默地瞪着花靈,許久之後,才艱難地開口道:
「妳說吧。子熙……子熙在臨死之前,說了什麼?」
終於,要真正面對了……
花靈難得地正色道;
「子熙他說,要你們幸福。他希望你與周夜蕭婚姻幸福。他說很遺憾沒能來得及唱一首歌爲你們祝福,以及,及時說出對你們背叛的原諒。子熙要你們夫妻幸福。」深深吸一口氣,看向蓮瞳,也看向牀上不知何時已漸漸睜開眼的周夜蕭,輕聲道;「如果你們愛子熙,如果你們深覺對子熙感到愧疚,那就,遵照他的遺言與遺願——努力找到你們的幸福,好好把日子過下去吧。」
所有的錯過、遺憾、傷痛,不管能不能彌補、能不能被原諒,都隨着人事變遷而成爲必須面對的現實。
逝者如煙,往事無從追尋。
不管多痛,不管多悔——
生命不能回頭,活下去的人還要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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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麼?悶悶不樂的樣子。」李格非小心抱着花靈往特等地牢的方向走,他的步履平穩謹慎,小心地不讓她傷口被扯痛。
「他們的愛恨太濃烈,以後的日子要怎麼一起過……」花靈落寞地說着。
「那也不關我們的事。」
「你很討厭他們是吧?」花靈瞅他一眼,安心地窩在他厚實的懷中。
「哼。」李格非只給這聲冷哼。
「爲什麼?其實他們都很可憐。」花靈嘆氣。「有時候,並不是一定要有什麼人當壞人,悲劇纔會產生。以前我不相信,總覺得該有個壞人,在故事的最後得到報應,整個事件纔算完結,對觀衆纔會有交代。但世上的帳,並不都這樣算的,真可惜。」
「別再想他們的事了,他們怎樣,與我們無關。」李格非冷漠直言。
花靈這才把注意力放在李格非那張冰山似的臉上。發現剛纔還沒那麼冷,現在卻冷得像北極冰山,是怎樣了?
「你在氣什麼啊?」想了一下,猜道:「你是氣頌蓮王把我們關起來?還是氣我昨天胡亂大吼,把你給吼出來,害得你救人的計畫泡湯,救人不成,還跟着我一同落難?如果是這樣,我跟你道歉行了吧——」
「花靈!這些人把妳害成這樣,妳還管他們以後會怎樣!誰在乎他們以後是分是合、是死是活!」終於忍不住低吼。
花靈被吼得一楞,但很快甜蜜笑出來,臉頰在他胸口輕輕廝磨。
「格非,你真好。」
「……總之,妳要快點好起來!我不要看到妳這樣,全身是傷,臉色蒼白,身子瘦得不成樣……」李格非啞聲道。
「我會好起來的。我會的。」
「妳當然要好起來,把所有欠我的都要加倍還我!」
花靈疑惑,擡頭瞄他:「我欠你什麼了?」
他定定地鎖着她的眼眸:
「妳欠我,紅潤的臉頰、豐腴的體態、活躍的精神……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用金銀珠寶、錦衣玉食堆砌起來的,所以妳必須都還我,不僅一分一毫也不能少,還要加上利息償回來。聽到了嗎?」
花靈滿心暖暖漲漲的,被濃濃的幸福感包圍,顧不得會扯痛背後的傷口,張大雙臂用力摟緊他脖子,一邊痛叫一邊道:
「噢!李格非,我親愛的格非,我愛死你了!我愛死你了!這是我聽過最棒的情話,世界第一棒。噢——好痛、好痛、好痛痛痛……」
「花靈,妳小心點,妳別這樣動,妳小心點,會痛……看吧!」懊惱又心疼地低斥。努力想要讓她舒服一點,恨不得能代她痛,偏偏這女人一點也不乖,就是要把自己給弄痛!
「沒關係的,沒關係啦。」她緊緊摟着他,甜蜜地在他早已紅透的耳邊輕語:「格非,能在這個世界上遇見你,真好。如果遭遇這些活罪,是遇見你的代價,那麼,再多的苦難我也願意承受。」
語畢,正想依照慣例偷偷在他脣角偷個香,卻不料那兩片熱情的脣早己尋了過來,牢牢將她紅脣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