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 林氏女
沿着蜿蜒流淌的水道緩緩前行,看岸邊的細細小小的桂花在水面上飄浮,瞧着整個楊府的下人們已經開始爲接下來的賓客盈門行動起來,又感受到身邊男子的體貼呵護……林宜佳的心情真的不能不好。
心情好起來,加上有孕的時光總覺得漫長,林宜佳便帶着消遣的意思,關注起楊府的其他人事來。比如說,楊廣南的婚事。
“……他同縣主真的有情誼麼?”林宜佳有些好奇,又飛了楊廣北一眼,揶揄地道:“聽說從前祖母是想將她配給你的?怎麼沒成啊?”
楊廣北配合地露出幾分無奈,跟着揶揄起自己來,道:“這不是姑姑和薇表妹都嫌棄我麼?姑姑嫌棄我平庸不成器,薇表妹倒是知道我武功尚不錯,只是她嫌棄我長的不好看,性子又太悶……”他又給了林宜佳一個感激涕零的眼神,道:“只有宜兒纔不會嫌棄我呢!”
林宜佳不禁白了他一眼。
楊廣北的容貌又沒有任何缺陷,端端正正的挺好,怎麼也算不上難看。而且,最近他漸漸少弄那些小僞裝,於是一日比一日英姿煥發、光彩耀人起來。
“至於廣南和魏家表妹呢……”楊廣北思索了一下,答道:“兩個人之間較爲相熟,但不是男女之誼吧……不過耽擱到了今天,魏家表妹的確不太好找人家,未必就沒有考慮廣南的意思,至少姑姑有這麼個心思。但二嬸她肯定是不贊同的。”
“這麼說,是因爲廣南沒有遇到真心喜歡的姑娘,所以覺得娶不娶魏家表妹都無所謂?”林宜佳笑問道。
“正是如此。”楊廣北道:“魏家表妹年紀越大,姑姑越是會要抓緊廣南。廣南別的都好,只是這一方面……感情太隨意的話,早晚都要吃虧後悔的。”
這些事到底同他們沒有關係,兩個人說說笑笑間,估摸着遛夠的時間,便相攜着回微光院休息了——明天兩人是主角。肯定會比較勞累的,尤其是林宜佳,得養足了精神才行。
楊家大公子發現新作物並連續兩年在江南京畿都試種成功,皇帝親眼見證其畝產二千多斤,爲此封了楊大公子爲同安伯的消息,立即就傳遍了整個盛京,並以極快的速度向大顯各地傳開了去。
一時之間,大街小巷都在議論這件事,尤其是農家出身的。他們聽到那“兩千斤”產量都是瞠目結舌難以置信,而又不敢不信——皇上都親眼見證了。哪還能有假!
“……聽說了麼。聽說了麼?”
這樣的問候招呼聲。遍及各個角落。
誰也沒有想到,那種在邀月樓買幾兩銀子一盆的作物,能夠有如此驚人的產量——有如此身價的,不都應該是產量稀罕而精貴的麼?
於是。便有人向邀月樓和惠勝樓抗議。
但邀月樓和惠勝樓人家也說了:物依稀爲貴。那產量高是不錯,但不是還沒人種麼?你們吃的,可都是從來年種子裡省下來的。若是嫌貴,大可明年再來吃就是……明年保證比今年便宜。
說的很有道理。但若說要等到明天秋天再吃……那還是算了,真正付得起這價錢的,都丟不起那個人。
老百姓們卻只關心,他們能不能也買到種子。
好在朝廷和同安伯協商後很快發佈了告示,說朝廷旨在大力推廣這幾種作物,所以待明年開春會在戶部統一發放種子和幼苗。因爲種子和幼苗數量有限。所以每戶人家只限領栽種一畝的種子或幼苗,此爲免費發放,若再想多要,就需要真金白銀購買了,且每戶不能超過十畝數量;另外。免費種子不能轉賣,一旦轉賣,必將重罰。
老百姓們看到告示都滿意了。
而那些大戶之家想要新作物的種子和幼苗,則就要同同安伯私下協商購買了。
“聽說同安伯本來只是爲了討好心上人才到處找這些新作物的,沒想到竟然能換回一個爵位呢……嘖嘖,真是……”
“人家就是有那麼命,你不服氣也沒有辦法啊!”
“哎,你有沒有發現,林家大房幾個女兒都很旺夫?三個女兒,一個嫁進榮郡王府,榮郡王府就成了榮親王府;一個嫁了武狀元康永同,於是沒幾年康永同沒幾年就封了爵;這最小的女兒嫁給楊大公子那樣的,這纔不夠一年呢,就給楊大公子也帶了一個爵位……嘖嘖……”
這樣“林家女”旺夫的傳言竟然很多人相信,只讓當事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林大夫人便對林二夫人玩笑說:“可惜我們兩個再不能生養了。若不然,將來女兒定然都是不愁嫁的……只能看老三和老四了……”
林二夫人跟着笑過之後,想起那些新作物最初是長在林家後院中的,看着林大夫人的笑容不禁欽佩不已。再回頭,便跟林世貴感慨道:“大哥大嫂真是豁達。一個世襲的爵位,竟是沒有一絲不捨得。”
“本來也是宜佳那孩子要搗鼓農事……大嫂是當給了宜佳做嫁妝了吧。”林世貴如今已經很習慣地不時擁抱一下自己的妻子,安慰她道:“看吧,大哥他明年孝滿一定要起復的。”
“我們林家傳下來的箴言,只要隔代能有一人爲官支撐門庭就夠了。”他眼中目光閃動,道:“家寒生性老實,最後能官拜四品就很不錯了。將來……”
這對夫妻在秋夜中低語不提。
只說當日安憫公主受驚昏倒在皇宮,醒來後不知怎麼又惹怒了今上,公主貶爲郡主,且將太皇太后給她的人也給退了……太皇太后聽到寧公公的回稟以後,沉默了一會兒,才嘆息道:“安憫這孩子,太不走運了……”、
有個嬤嬤似乎想勸太皇太后什麼,但太皇太后卻道:“扶哀家去小佛堂吧。”這就是放棄了安憫,不再爲她說情的意思。
安憫公主躺在坤寧宮的偏殿中,只覺從心底深處生出陣陣冰涼來,眼中的光彩也黯淡下去,寂寥彷彿如秋日最後一片不肯從枝頭落下的枯葉。
沒有人知道,她在失去第一個孩子之後,在親眼看見一盆盆血水從她的身底下端走之後,就再怕見到血。當第二個孩子也失去,當她感覺到身體內有汩汩液體往外流出之時,單是那種想象中的景象就讓她恐慌到暫時失明!
所以,當她再次看到有鮮紅的液體從那兩個太監額頭上流出之時,恐懼又再一次佔領她的心神,奪去了她的意識!
安憫公主睜開眼,眼中卻並無焦距。而她的頭腦中,卻正是一片滔天漫地的紅,殷的紅,粘稠的紅……無邊的紅讓人心慌膽顫,想要尖叫,卻偏偏不能發出任何聲音,只能絕望地躺着,任人宰割。
是的,任人宰割。
安憫公主躺在這偏殿的兩日中,只有這一個體會。
兩日後,她終於踏出了房門,向皇帝和皇后辭行。
應慶帝沒有見她。
皇后娘娘神色不忍地給了她一張聖旨。安憫公主打開看了看,心中反而一片平靜。
她對皇后娘娘道:“娘娘,您知道您們所有人都看錯了楊廣北嗎?相信我,那兩個太監的死,一定同他有關。相信我。”她看着皇后的神情,終於搖頭道:“算了,你們是不願意相信的。我走了,娘娘保重。”
她帶着已經被隔開兩天的自己的婢女出了宮。
當她這句話被人報告給應慶帝知曉時,應慶帝不以爲然,道:“同安伯如何有那樣的本事?用他來挑撥什麼,幼稚了。”
再說安憫公主出了宮,坐在馬車中聽到街頭巷口的議論,聽到楊廣北因爲幾種新作物而被封了同安伯時,聽到人人在豔羨他的好運氣在讚歎着說起“林氏女”時,安憫公主腦袋又嗡了一下。
她不知道怎麼纔到了宋府,開口就道:“任姑姑呢?”
下人卻欲言又止。
安憫公主心中突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轉頭看着內管家,厲聲問道:“任姑姑呢?說!”
內管家跪地垂首,道:“會公主,任姑姑出去之後,至今沒有回來。跟去的車伕說認姑姑獨自上山,然後他一直等到天黑不見人回來,連忙上山尋人,卻只在半山腰找到了任姑姑丟下的籃子……”
有人小心翼翼地將那個普通的竹籃送了上來。
安憫公主心跳越來越快,呵斥道:“什麼意思!說!”
“任姑姑她……她可能出了意外。”內管家低聲道。
安憫公主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向後倒了下去。兩個丫鬟立即接住了她。只見她淚流滿面,道:“讓府上所有人都去找!都去給我找!找不到,就都不用回來了!”
內管家有些爲難,卻應了“是”。
他正要去吩咐人,便聽見安憫公主又道“回來”,於是再次跪在了地上,等候安憫公主吩咐。
安憫公主突然想起了柳家。任姑姑是去見柳家人的。
她忙道:“再派人去柳家問問,去柳家,問問他們老夫人回來沒有……”
“奴才記下了。”內管家又跪了一會兒,見安憫公主再沒有吩咐了,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