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則在二樓的房間裡看書,與其說是看書,倒不如說是睹物思人。
手裡的這卷宋詞本來是他母親生前留下的,何杏在這裡的時候也喜歡翻一翻,有時候還在邊上寫點東西。她的字並不算好看,一筆一劃,像是孩童的字體。
因爲是用鋼筆寫,手上用了力氣,紙張都會有微微的凹凸感。他的手指輕輕地撫摸這些字跡,閉上了眼睛,如同握住了她的手,回到了從前無憂無慮的時光。
原本安靜的院子裡忽然有人敲門,他疑惑地站起來開門出去,就看到阿母已經披了衣服在開門了。他站在二樓看,一眼瞥見老錢住的屋子裡的門也不很明顯地打開了一道縫隙。
來人卻是傅世欽。李君則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這段時間十分關鍵,其實他是不願意傅世欽常來找自己的,當初那一槍還以爲情分真的斷絕了,此時又來這裡是爲了什麼?
他又尋思,莫非是發生了別的什麼事情,見傅世欽敲門的時候聲音如此急促,難道是何杏出事了?
正想着,果然聽到樓下他問阿母:“何杏今天有沒有到這裡來?”
李君則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下意識地就想下去問問他到底怎麼了。可是又忍不住朝着老錢的房間看了一眼,硬是忍住了。
他站着沒動,傅世欽擡頭看到他,大聲地喊了一句:“李君則,何杏不見了。”
“何杏不見了,你到我這裡來做什麼?”
“她下午去幫我買東西,結果遲遲不見回府,現在已經要入夜了,她一定是出事了。”
“既然是出事了,你就該去別的地方找人,還留在我這裡耽誤時間幹嘛,你也看到了,我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
傅世欽氣的指着他:“再不濟她也曾經是你的髮妻,如今下落不明,你就用這樣的態度來敷衍我。當真是一點都不擔心她的死活嗎?”
“那個女人如今已經和我毫無關聯了,所以無論她現在怎麼樣,我都不會關心。時候不早了,我還要休息,阿母,讓他出去。”
阿母爲難地看着傅世欽:“大公子,您還是回去吧。少夫人今天真的沒有來過這裡,您去別處再找找吧。”
“阿母,不要亂說話,何杏已經不是什麼少夫人了,你最好記住了。”
傅世欽兩隻拳頭握地緊緊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你個李君則,對我下得了毒手也就罷了,連對何杏都毫不留情,你果然夠狠,夠絕。枉費何杏這些日子以來爲你流了那麼多眼淚,換來的就是你的心如鐵石,我真是替她不值得。”
李君則沒等他說完就折身回到了房間裡,傅世欽拄着手杖憤然離去。
熄了燈,李君則躺在牀上卻是睜着眼睛,此刻心亂如麻。
“何杏,你到底在哪裡?誰會把你抓走呢,難道是外公做的嗎?”
如果真的是外公下的手,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李君則翻了個身心裡想,莫非是爲了進一步地試探自己的反應。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來何杏還會得罪什麼人,他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所以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把自己的情緒給穩定住,不能露出端倪來。
清晨露水沾溼樹梢,天大亮了以後白雲稀疏聚散,更襯得天色蔚藍。
他其實一夜睡得很不踏實,一早起來卻洗漱乾淨,讓自己儘量看上去很精神,下樓的時候伸了個懶腰,笑起來大聲說:“這樣好的天氣,讓人心情都愉快了起來,若是能到江面上划船捕魚,也是人生一大愜意之事。”
老錢在院子裡劈柴,此時附和着說:“小少爺要是想,我立即去準備。”
“好啊,最好再帶上一壺酒,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他說完又掃了一眼院子:“咦,阿母去哪裡了?”
“她從一早就進了最裡面的房間,一直沒有出來。”老錢答道,又加了一句:“似乎是在拜觀音,說是想替何小姐禱告,希望菩薩保佑她能夠平安無事。”
李君則心裡有一股暖流緩緩淌出來,面上卻愈發冷靜:“阿母真是老糊塗了,那個女人有什麼值得她惦記的地方。如果她不幸死了,那也是她自己命不好。”
……
何杏的衣袖裡藏了一枚刀片,這是從很久之前就養成的習慣,當初也正是因爲這個刀片,在上海的時候把她從那個幽靈部隊的女人手裡救了一命,沒想到現在又派了用場。
她不着痕跡地把手上的繩子給隔斷了,卻又聽到有腳步聲,她沒敢再有動作,仍舊把繩子纏在手裡。
對方是來給她送飯的,拿下了她蒙在眼睛上的紗布。幸好屋子裡並不亮,她一下子就適應了室內的光線,來的只有一個人,矮個子,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我替你把手上的繩子解開方便你吃飯,不過你不準亂來,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何杏嗯了一聲,趁着他走到自己身後的時候,忽然掙開了繩子一下子勒住了這人的脖子,他無聲地掙扎了很久,終於倒了下去。
她低頭給自己的腳上也解開,放輕步子往外走。發現這裡很像是一個很大的倉庫,有不少人在門口巡邏,她躲在箱子後面漸漸往門口走,發現了前面有一個很大的實驗室,而自己身邊的一些鐵桶都被焊封了,裡面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不過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李君則外公曾經的那個化學工廠,又想到陳旭他們最近一直在查這件事,所以留了心眼。
因爲門口守着的人很多,她觀察了一下別的地方,只有窗戶能夠爬出去。不過窗戶很高,她趁着沒有人注意搬了一個鐵桶在下面,踩着鐵桶,兩隻手伸到了邊緣,雙臂使勁力氣終於是慢慢地踱了上去,外面就是江水,且水流比較湍急。
幸好兩邊有高樹,她一躍而下,一把抱住了樹幹,貼着石壁往前走,因爲有樹木掩飾,她匍匐着前行,到底是離開了這個鬼地方。
李君則果然興致勃勃地去江上釣魚,回來的時候倒是有不錯的收穫,其中還有一條很重的黑回魚。他讓阿母做了魚頭湯,自己嚐了嚐覺得味道很好,堅持要給李博臺送過去一些。
大概是對李君則的懷疑減淡了不少,他進出李博臺那裡也已經不再困難。
“外公,這是我親自釣的魚,這魚湯十分鮮美,而且很補身體的,孫兒特意盛了一些帶過來給您喝。”
“你有心了,放着吧,方纔我午飯吃了不少,這湯留着晚上再喝。”
“也好。”
“到我這裡來,除了是給我送湯來的,可還有別的事情?”
“沒有別的事,孫兒只是想看看外公,上次您說腰不好,這幾日可舒坦些了?”
“人老了,毛病也就跟着多了起來,不礙事的。我想休息一會兒,既然你沒有別的事,就先回去吧。”
“好,那外公您保重,我下次再來看望您。”
李博臺看着他神色無常地走到門邊,眼看着就要離開了,果然沒有半點想提起關於何杏的意思,這才放了心,又出口叫住他:“對了,君則,傅世欽應該找過你了吧。”
“外公如何知道?”他回身:“的確是,聽說何杏不見了,他倒是着急的要命,大晚上的跑到了我那裡去要人,真是可笑,我怎麼能知道那個女人在哪裡。”
“唔,若是外公說,她在我手裡,你會如何?”
李君則露出詫異的神情:“咦,莫非是她又私下有什麼動作惹了外公?果然是個不省油的燈。”
“我要是殺了她,你會不會對外公心存芥蒂?”
“自然不會。她辱罵您在先,我不殺她已經是顧念情分了,而且她是中共的人,留着也是一個禍患,外公要了她的命也是情理之中。”
李博臺笑了笑:“她的命不值錢,殺了反而更沒有價值了,我抓她自有別的目的。這一回我不僅會讓她設法逃脫,還會讓她頗有收穫的離開。”
“哦?外公爲何這般大費周章?”
“你想知道?”
“孫兒當然想知道,不過如果外公不便告訴孫兒,孫兒也就不問了。”
“告訴你也無妨。據可靠消息,中共的人私底下一直想要找到我的秘密工廠位置,但是始終沒有頭緒,如今何杏被關的地方正是在一個很大的工廠裡,我在那裡設置了一個假的實驗室,還放了許多密封的鐵桶,其實裡面根本不是什麼化學材料,只是水而已。不過如果她有心,逃出去之後就肯定會把這個情況告訴中共的其他人,到時候我在工廠裡設下天羅地網,說不定可以把他們一網打盡。”
李君則露出讚歎來:“外公果然是足智多謀,這樣一來必能把那幫人剷除,日後也不用擔心他們再有對您不利的動作了。”
李博臺示意他坐下來:“君則,外公是什麼樣的身份,你已經知道了吧。”
“孫兒知道。那日傅家把我媽媽多年前的那封遺書交給我,上面說到,您是日本人。最初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孫兒不是不震驚的。”
“哦,我原本還擔心,你會因此怨恨我。”
“孫兒的身體裡流着和外公一樣的血,自然是外公立場一致。況且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江山是強者得到,沒有什麼可以質疑的。”
李君則的話果然讓李博臺開懷了起來:“好一句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沒錯,世界變動有它自己的定數,我們不過是推動它變得更快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