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日晚上八點,是阮波父女乘坐的客輪出發的時間。田中勝榮出面邀請衆人去碼頭送行,一些人是真的走不開,也有人委婉的拒絕了,一些人看在田中勝榮的面子上,答應一同前往。田成羙、劉澤之、山木龍三、張克清等人,以及日軍司令部的幾個人,一共十二三個人去碼頭爲阮波父女送行。衆人雖然和阮波沒有交情,但是既然答應了,也都在七點半左右都陸陸續續來了。
田中勝榮看了看錶,說道:“上海這個春天,就沒有一連晴過三天,又要下雨了。大家到那邊的咖啡廳坐坐吧。阮先生怎麼還沒有來?我去打個電話。”
被送行的阮波父女一直到了七點五十才匆匆趕來,穿着風衣、戴着禮帽的阮波急着上船,只和在船邊上站着的田中勝榮打了個招呼,又遠遠的向衆人揮了揮手,就上了船。許多人都極爲不滿,你阮波算是什麼東西?剛剛投誠,論資排輩,且輪不到你猖狂!不過是看在影佐將軍和李主任對你還算看重的面子上,田中處長又親自邀請前來送行,這纔給你個面子,你也太不識擡舉了!來的這麼晚,連句話都不說,就上船走了。
田中勝榮笑道:“阮先生讓我替他和大家道個歉。他去領獎金的時候,手續出了點問題,一直耽擱到現在。大家的好意他也都知道了,再說影佐將軍和李主任命令咱們來送行,咱們也照辦了。看樣子這雨要下起來了,我們先回去吧。”
劉澤之跟着衆人發了幾句牢騷,上了田成羙的車。田中勝榮的伎倆瞞不過他的眼睛,登上了客輪的那個一定是替身。田中勝榮高調邀請衆人來碼頭送行,不過是希望周成斌得到消息,在客輪上動手。到了那個時候,田中勝榮事先安排的人甕中捉鱉,周成斌插翅難飛!這就像幾日前李士羣讓自己出面張羅送行的晚宴,目的都是一樣的。阮波一定還在上海,關鍵的問題是上海如此之大,他到底藏在哪裡?除了李士羣和影佐禎昭,確定知道他下落的只有田中勝榮。身邊帶着個女兒的阮波會在哪裡?
四月十五日,煩躁不堪的田中勝榮只能又來向李士羣彙報:“李主任,客輪離開上海三天了,船上提前佈置的人每天都和我保持聯繫,至今那個替身安然無恙。您看下一步該怎麼辦?”
對田中勝榮,李士羣並不看好,一個成功的臥底,未必會是一個好的情報處長。何況此人是不是和自己一條心,也在兩可之間。沒準田中勝榮堅決要求來76號,也有覺得在影佐禎昭手下出頭不易,又不甘久居人下,仗着自己是個日本人,覬覦76號當家人位置的私心。他藉機敲打:“田中君現在知道周成斌不好對付了吧?曾聽小野將軍介紹:田中君是最能沉得住氣的,怎麼離開了重慶,就變得如此浮躁?這可是特工之大忌。別忘了當初就是你一時心浮氣躁,才上了郭烜欲擒故縱的當。如果拋開電訊技術不談,郭烜此人比周成斌差的太遠。難怪你應付周成斌更是力不從心。你應該吸取教訓,有所長進,纔不枉我犧牲天狼星,營救你回來的苦心。”
一番話說得田中勝榮又是慚愧,又是不滿,卻不能直接頂撞長官,只好忍氣吞聲的答道:“李主任教訓的是,屬下無能。現在應該怎麼辦?”
李士羣淡然一笑,說道:“急什麼?阮波不是好好的在你手裡嗎?以我對戴笠的瞭解,他不會放過阮波的。我估計此次周成斌敗的如此之慘,也一定會受到很嚴厲的處置,所以除掉阮波,就是周成斌洗刷恥辱的第一步。兩次餞行晚宴,一次碼頭送別,周成斌都沒有上當,但是我還是認爲不是我們猜錯了他下一步的行動,而是他耐着性子再和我們周旋。這個時候比拼的就是耐心了。我們有的是時間,等待周成斌犯錯。
田中勝榮將信將疑,問道:“李主任的意思是我們現在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等待?”
李士羣諄諄告誡:“高手過招,有的時候較量的不是力量,甚至也不是智慧,而是看誰能夠少犯錯誤。周成斌此人我還是瞭解的,他和我有相同的地方。如果我們把這場情報戰比作狩獵,田中君,你的手段是主動出擊,追擊獵物;而我們,擅長的則是伏殺!你現在唯一的使命就是保護好阮波。一則他還有用,二則要想釣出周成斌,他是最好的魚餌。這樣吧,也別讓他閒着,這段時間讓他寫出自加入軍統後歷年的行蹤和工作情報,越詳細越好。”
“您的意思是目前也不需要對阮波重兵保護,以免泄露他沒有去日本,還在上海的消息。”
李士羣答道:“是的,只需要做好保密工作即可。等他寫完這份報告,一兩個月後,再安排他‘由日本返回上海’,高調亮相,那個時候我們可以把一些功勞歸功到他頭上,他的功勞越大,沒有完成‘鋤奸’任務的周成斌罪過越深。時間拖得越長對我們越有利,也許我們有機會藉助戴老闆之手除掉周成斌,也許來自重慶的壓力會讓他亂了方寸,鋌而走險。”
隨後的幾天風平浪靜,劉澤之私下了解了76號所有的四處安全房,均沒有發現異樣。他知道留給自己和周成斌的時間不多了。四月二十三日,倪新來找他:“澤之,我受命接手調查去年發生的兇殺案,這都過去一年了,現場就不用提了,找了幾個人詢問,全說時間相隔太長,記不清楚當時的事情了。只能從你和三浦仁和以前做的筆錄、報告裡入手。到現在還是一無所獲,沒法交差啊。只好和你聊聊,你好好想想,有沒有什麼遺漏的細節,或者是線索,當時沒有想起來的。”
劉澤之想了想答道:“你這話問的奇怪,我要有線索,當時自己就追查下去了。我再想想……實在是沒有……哎,對了,郭烜命令阮波掩蓋此事,郭烜一定是知情的。如果搞清楚真相,沒準還能撈上條大魚。”
倪新哭笑不得:“你這不是廢話嗎?郭烜在重慶,我怎麼去找他?就算他來了上海,他能和我說實話嗎?”
劉澤之笑道:“那我就愛莫能助了。不過我勸你多少找出點線索搪塞。你又不是不知道山木君平日斯斯文文的,就是這件事他放不下,當心他對你有成見,以後還要共事那。唉,你也是倒黴催的,好好的在醫院養傷,非要回來,趕上這麼件苦差事。要是阮波沒去日本就好了,我總覺得他那裡還有線索。得了,你自己慢慢發愁吧,我有事先走了。”
劉澤之悠悠閒閒的走了,倪新坐在那裡一個人發了會呆。調查沒有進展,他最大的擔心倒不是以後和山木龍三相處的問題,而是他也覺得這件事很蹊蹺,郭烜此人雖未謀面,可他們是對手,有的時候最瞭解你的,或者說你最瞭解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對手。因爲你一直在琢磨他。他和李士羣、田成羙的看法是一樣的,既然郭烜命令阮波出面善後遮掩,這個兇手的身份一定不同尋常,會不會就是76號裡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軍統臥底?雖然李明華是他親自送上黃泉路的,但是李明華真的是那個臥底嗎?
對阮波是否去了日本,倪新也是有所懷疑的。他來找李士羣:“主任,您命令我接手調查去年發生的命案,毫無進展,我想……”
“有話就說吧,你想怎麼樣?”
倪新陪笑道:“屬下想找阮波詳細問問。”
李士羣放下手裡的文件,擡頭看了倪新一眼,說道:“阮波?你想訊問他?去哪裡訊問?”
倪新笑道:“當然是等他抵達東京,通過信函或者是電報訊問。如果……屬下想當面訊問,效果最好。”
李士羣哼了一聲:“這麼說你懷疑他沒有去東京,而是還在上海。有這種懷疑的除了你,還有誰?”
倪新很坦率的答道:“稍微有點心機的都知道,最起碼是有所懷疑,甚至包括劉澤之那樣萬事不上心的。您別忘了,強將手下無弱兵,,您調教出來的部下個個深藏不露。再說田中君的計策並不這麼高明,他可能是一個很優秀的臥底卻未必是一個優秀的情報處長。只不過大家心照不宣,誰也不願明說罷了。
倪新對田中勝榮的評價和李士羣不謀而合,李士羣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笑意:“既然大家都不說,你爲什麼又說出來了?”
倪新說道:“我是爲了工作,不得不然。再說我是您兄弟,關係不同嘛。主任,您看我能不能和阮波……”
李士羣沒有說話,低頭繼續看文件,倪新不敢催促,默默的站在那裡等候。過了一會,李士羣遞給他一張便箋,說道:“這是地址,你去找他吧。如果能從這個命案打開缺口,追查臥底,也是一件好事。這個臥底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病。”
四月二十五號上午,陳勁鬆到普濟寺上香禮佛後,中午來到下院齋菜館喝茶歇腳。後院一片竹林裡,見到了穿着一件灰布直裰的周成斌。“我按照您的命令一直在跟蹤田中勝榮,可惜兩次都跟丟了,此人的反跟蹤意識很強。不過我昨天跟蹤倪新卻有收穫。晚上他去過這艘停在旭日碼頭的貨輪大力神號,兩個小時後離開。今日凌晨我上船偵查:阮波帶着女兒就藏身在這艘船上。”
帶着女兒?周成斌猶豫了,即使他是一個冷血殺手,當着無辜稚子的面,殺死一個父親,他不忍……可是軍令如山,戴笠給他的最後期限是四月底,還剩下五天,這也許是他最後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