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佐禎昭命人押解着田中勝榮離開了76號。小野平一郎拿起那份名單,說道:“李主任已經過目了嗎?”
李士羣不知道這份名單倪新是否和趙敬東商量過,想了一下問倪新:“這是你擬定的初稿,還是修改後的定稿?”
倪新答道:“是修改後的定稿,修改前徵求過主任您吩咐的那幾個人的意見。”
李士羣明白了,今天上午七點剛剛趕回上海的趙敬東已經按照他的吩咐,把將來自己要用的私人加進名單裡了。他笑道:“初稿我過目了。這是按照我的意思修改後的人員名單。將軍您對76號的人不熟,只看名單也不知道這些人是否合適,用不用集合起來,請將軍訓話?”
小野平一郎擺擺手:“沒這個必要,李桑覺得合適就好。我也要告辭了,走之前有件事需要徵得李桑的許可:影佐禎昭將軍審訊田中勝榮,由於不瞭解情況,免不得要從頭開始,太浪費時間。能不能請倪秘書和山木君和我一同回司令部參與審訊?以求早日結案。”
“當然可以,這是將軍對他們的信任。”李士羣馬上命令道:“將軍的吩咐聽到了嗎?你們這就隨將軍去吧。”
五月一日,劉無來到普濟寺下院,找到周成斌,先定了一桌四月初八中午的上等素齋。然後和周成斌商議菜譜。周成斌問道:“你怎麼來了?澤之哪?他沒事吧?”
劉無低聲說道:“我哥哥在醫院,他讓我來以替李士羣的太太定素齋的名義,來向你彙報:孔文清犧牲了。臨死前他設計拉田中勝榮下水,田中勝榮被李士羣認定投降了軍統,現在被關進了日軍司令部。孔文清給了我哥哥一槍,不過你別擔心,他下手有分寸,沒有生命危險。”
周成斌心中一涼,孔文清犧牲,上海站再遭重創!他仔細問了當時發生的一切,劉無盡自己知道的做了彙報,然後說道:“我四哥還說李智勇的事,他有點眉目了,好像是76號對他使用了一種叫‘致幻劑’的東西,這個藥品可以使人在不知不覺中說出一切,而且使用後會很快導致犯人死亡。”
周成斌感到了一陣欣慰,自己沒有看錯李智勇這個兄弟。他問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醫院裡,趙敬東笨手笨腳的削着一個蘋果,劉澤之看了他一眼,說道:“讓護士來吧,等你削好了,就剩下蘋果核了。”
趙敬東哈哈一笑:“你看你,脾氣這麼大,我這不也是心疼你嗎?你說說,倪新中槍,還沒好利落,你又中槍進了醫院。唉。”
“你唉聲嘆氣的幹什麼?被人打了一槍,躺在牀上快要死了的又不是你。你老人家現在過得那個滋潤。哎,我說你這趟北平之行,怎麼樣?”
趙敬東很興奮:“收穫不錯。手裡的貨基本上都有了買家。還有人訂貨。澤之,你知不知道有沒有第二批貨?”
“我哪知道。這批貨都是歐美的古董,在中國市場上不多見,自然價格不會太低。本來嗎,中國是文明古國,是出古董的地方。要我說啊,你先踏踏實實把這批貨出手,把款收齊了,再說下一筆也不遲。”
趙敬東很痛快的答應道:“我聽你的。你還不知道吧,主任讓我找了五個人,交給倪新,說是和其他四十多個人一起借調給小野平一郎。也不知道要幹什麼。”
劉澤之答道:“你知道那麼早幹什麼?等到主任覺得有必要了,自然會讓你我知道。行了,我的傷口又開始疼了,不和你聊了。你讓護士給我一片安眠藥,我吃了睡一會。”
這一天的傍晚,對田中勝榮的審訊已經進行了三天,依然沒有任何進展,田中勝榮堅決不承認自己曾屈服於軍統的酷刑之下,背叛了大日本帝國。無奈,影佐禎昭下令用刑。幾個小時後,小野平一郎聞訊而來,看到刑訊室裡渾身是血的田中勝榮,愣了一會,徑直來找影佐禎昭。“影佐君,你怎麼可以這樣?田中君的嫌疑並沒有落實!”
影佐禎昭笑道:“可是他也無法自證清白啊。將軍,這是76號辦的案子,對上對下總要有個交代。總不能讓支那人笑話我們徇私枉法吧?將軍,你想過沒有:爲什麼從重慶回來後,田中勝榮不願意留在司令部,卻堅決要求去76號任職?”
小野平一郎答道:“這個問題我也問過他,他答覆我說這些年和中國人打交道,有經驗了,去76號更容易發揮作用。怎麼,你覺得他另有企圖?”
“是的。李明華暴露被殺,76號裡面沒有了軍統的人,所以田中勝榮和孔文清才決定分頭臥底。這個解釋您覺不覺得更合理一些?”
小野平一郎半信半疑:“你的懷疑也不能說沒有道理,但是這些都是推測之詞。”
影佐禎昭說道:“那您說該怎麼辦?我遵命就是。”
小野平一郎長嘆了一聲,答道:“並不是我袒護他,我也沒說田中勝榮就一定是清白的。影佐君,我替他求個情,即使他真的扛不住酷刑,屈服於軍統,人人都是血肉之軀……再說他回來這幾個月,並沒有造成什麼具體的損失。至於阮波之死……阮波的價值也被榨的差不多了。就留下他一條命吧,送他回日本,上軍事法庭,關個幾年,也算是有個交代,可好?畢竟他曾爲大日本帝國屢立戰功。”
影佐禎昭答道:“既然小野將軍做了決定,我還能有什麼異議?就這麼辦吧。”
第二天,倪新和山木龍三帶回了日軍司令部的公函,李士羣看了看,哼了一聲,想了想沒說什麼,只是叫倪新交給機要室歸檔。隨即命令道:“山木君,你去忙吧。倪新,情報處的處長你先兼着吧。以後有了合適的人選再安排。”
倪新答道:“主任,現在劉澤之在醫院養病,屬下如果去了情報處,您身邊不就沒有人了嗎?”
李士羣冷笑道:“劉澤之?他就是不住院,我能指望得上嗎?”
倪新陪笑替劉澤之說話:“主任,其實澤之這個人,還是很不錯的。您每次交辦的事,他也能守職不墜的完成,沒出過什麼大的漏子。就是有的時候有點不拘小節。”
李士羣想想也覺得倪新的話說得不錯,問道:“他的傷勢怎麼樣?”
“子彈擊中了他的右肩,雖不致命可是需要休養一段時間。前幾天他還說要拉上我一起陪夫人去普濟寺吃素上香,說是這些日子太背,沒想到還沒來得及去,他又中槍了。”
李士羣嘆了口氣,說道:“倪新,咱們是自己人,我也不想瞞你,當初三浦仁和死後,匆忙之間讓劉澤之擔任我的秘書,就是不想讓日本人再給我安排一個。這一次恐怕……影佐禎昭將軍已經和我打招呼了,說是要給我安排一個日籍秘書。所以這個情報處長你就幹着吧。”
倪新答道:“是,我明白了。反正我們也沒打算和日本人離心離德,影佐禎昭將軍願意安排,就讓他安排吧,他安排的人,有的時候用起來還方便一點。嗯——如果有什麼不足爲外人道的事情,主任吩咐我去辦。”
李士羣點了點頭,說道:“也只好這樣了。小野平一郎負責的那個‘特種經濟工作處’,你要多上點心。過幾天人員培訓就開始了,你來帶隊吧。對了,你看我這個記性,提起四月初八浴佛節去普濟寺吃齋燒香,你可一定要去。你先不用問爲什麼,到時候你就清楚了。”
民國三十年五月五日,重慶軍統局本部,毛人鳳接到周成斌發來的密電:孔文清暴露犧牲,張世偉叛變。田中勝榮被押送回日本,準備接受?審判。據八十六號報告,日本人組建了一個特種經濟工作處,由小野平一郎負責,正在暗地裡全面盤查上海租界裡的黃金白銀等貴金屬、美元等儲備。
仔細閱讀完這封密電,毛人鳳深深的嘆息,費了這麼大的力氣,好不容易纔把孔文清安插進淞滬日本佔領軍司令部臥底,沒等他發揮應有的作用,就這麼折戟沉沙,實在是不甘心。即使孔文清用性命做籌碼,拉田中勝榮下水,也是得不償失。
又是李士羣,這個人,在與他數年來的交鋒中,軍統幾乎佔不到任何便宜。在大部分時間裡,周成斌只有被動應付局面的份。可是如果走馬換將,又沒有更合適的人選。周成斌尚能苦苦支撐危局,換個人,恐怕連這個也做不到。
中日之戰進入了膠着狀態,國土面積狹小、資源貧乏的日本覬覦東南亞的橡膠、石油、殖民地,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與歐美徹底翻臉,兵戎相見,不可避免。上海、天津的租界、香港成爲擺在日本砧板上的肉,遲早逃不過一劫。佔據着大上海的日本人已經開始動手了。中國國民政府在上海處在地下狀態,是劣勢的一方,馬上着手已是遲了。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讓毛人鳳憂心忡忡的還有一個更急迫的問題:昨日軍統接受了一個很棘手的任務:戰爭持續的時間越來越長,國統區的藥品供給體系全面崩潰,特別是盤尼西林等消炎用的西藥更是有價無市,一兩黃金一支也難覓蹤跡。民用的就不必說了,軍用的也早就無法保障了,嚴重影響了官兵們的士氣。前些日子自己得了肺炎,急需兩支消炎藥,居然也費了一番周折才弄到手,讓人哭笑不得。這也就是爲什麼謹慎如周成斌,也會被一批子虛烏有的西藥所誘惑,明知和黃金龍保持聯繫是違反潛伏紀律的,也忍不住要鋌而走險的原因。
無奈外交部只能花費了一筆寶貴的外匯,以私人名義在美國購置了原材料。並且遊說了一個急於轉移在上海資產的猶太商人,這個猶太人同意出讓一條原本設在上海的二手盤尼西林生產設備。但是條件非常苛刻:全額款項必須先行支付,轉運問題自行解決。按照雙方私下達成的協議:這條生產線必須在六月十日前運出。
看來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派遣人手,加強上海站的力量。選兵必先選將,誰纔是上海站副站長的合適人選哪?熟悉上海情況,曾擔任上海站代理站長,和周成斌私交頗密的郭烜無疑是可以勝任的。可是?他離得開嗎?想起前兩天收到外交部轉來的一個消息,最終他決定派郭烜前往上海。
毛人鳳命令秘書:“叫郭烜馬上來。還有,把孟霄傑也找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