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新來到田成羙臨時設立的對陳勁鬆的監控站,幾名部下趕緊站了起來。這是一家小客棧的三層頂樓,田成羙包下了走廊左側的兩個單間。居高臨下,底下向東幾十米,就是陳勁鬆那家紙菸店。屬下彙報着情況:“倪處長,監控對象一直很正常,田隊長說明天上午此人會離開這裡,前往靜安寺路第比利斯咖啡廳,命令我們隨後跟蹤同行,據說那裡也提前做了佈置。”
倪新知道,據陳勁鬆自己的供訴,明日,也就是五月二十九日上午十點半,他和郭烜在第比利斯咖啡廳接頭後,一起到蘇州河畔那艘裝有盤尼西林生產線最後一部分設備的漁船上,離開上海前往蘇北。而在此之前,據答應和76號配合釣出郭烜的喬治爵士向76號提供的情報:郭烜將於二十九日上午八點半抵達旭日碼頭,會見九點整乘坐維多利亞女王號離開上海返回英國的喬治爵士,取得喬治爵士掌握的密碼破譯技術。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正常,在旭日碼頭和第比利斯咖啡廳,76號有兩次誘捕郭烜的機會。但是倪新卻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他雖然已經擅自做了應急安排,可那不過是賭一賭運氣的亡羊補牢。
倪新問道:“這裡除了你們三個,還有幾個人在執行任務?”
“還有七個人,其中兩個就在這家客棧樓下,化裝成車伕。另外四個是流動暗哨,位置就在在紙菸店附近。”答話的那名姓姚的部下站在窗口,指着樓下幾名便衣特工做着彙報。“還有一個化裝成紙菸店裡新來的夥計,貼身監控。”
倪新走到窗邊,觀察了一下,還想細問,不遠處一輛車停了下來,田成羙等四人下了車,拉開距離,向這邊走來。田成羙率先上樓,倪新迎了上來:“你怎麼來了?是主任讓你來的?找我有事?”
田成羙看了看手錶,差十分鐘十一點,預定的行動時間是明天凌晨三點,還有時間。想着趁着這個機會和倪新好好聊聊。命令道:“我和倪處長有事要談,你們幾個都到隔壁去,不叫你們不要過來。別忘了隨時注意監控對象的動靜。”
已經打烊上板的紙菸店內,76號一名叫顏克明的特工奉命貼身監控陳勁鬆,二人就着醬菜吃了點泡飯,東拉西扯的聊了一會。陳勁鬆估算着時間,換了一身舒適的半舊的深灰色繭綢中式褲褂,笑道:“換上衣服睡個踏實覺。明天就是最關鍵的時候了,是到國外享受人生,還是去見閻王爺,要見分曉了。我去燒點熱水,咱們燙燙腳。哎,我說快十一點了,又該給上面的兄弟發安全信號了。”一邊說着一邊在煤球爐子上坐上一把灌滿水的白鐵皮壺。
顏克明酸溜溜的答道:“這年頭有句俗話:要想做高官,先把土匪當。像我們這樣一直爲大日本帝國效忠的,反而不如你這樣投誠的。你算是抄上了,五十根金條,這輩子吃喝不盡嘍。我燙燙腳倒是行,這兩天乏透了。睡覺?我可沒你老兄這個福氣,每隔半個小時還要發信號。”
陳勁鬆尷尬的笑笑:“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嗎……老顏,咱們在一起這兩天也算有緣,多蒙你照應,我這裡有一些積蓄,不多,也就三百多元儲蓄票,等明天完了事,送給你喝杯酒,你可別嫌棄。”
顏克明看了看時間,十一點整,他走到窗邊,把一條大白毛巾從窗口掛出去,然後又探頭向樓上做了個手勢。看到上面有人回覆了一個手勢,這才又收回了毛巾
屋裡,陳勁鬆拿出一個銅盆,先放了半盆冷水。顏克明發完信號,走了過來,意外得此外快,相當於自己兩個來月的薪水,心裡很高興,坐在盆前的小馬紮上,脫了鞋捲起了褲腿,一邊等着熱水一邊說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這可不是我貪心,你老兄有了五十根金條,那些小錢也不放在眼裡。”
二人又聊了幾分鐘,陳勁鬆說道:“水開了,我給你倒水——”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拎着一壺開水走過來。
突然,陳勁鬆拼盡全力,掄起裝滿開水的白鐵皮壺重重砸在顏克明的頭上!顏克明悶哼了一聲,見了閻王爺!陳勁鬆翻出他的配槍,打開了保險。
第一次不期而遇的時候,八十六號就告訴了陳勁鬆他的初步計劃:第比利斯咖啡廳的一名經理是軍統的人,半年前上海站在那裡挖了一條密道以備不時之需,在詐降76號,取得最後一批設備後,和郭烜約在這裡會面,而後通過密道撤退。
陳勁鬆卻早就打定主意:放棄從這條密道撤離的計劃。以他對周成斌這個長官的瞭解,他絕對不會棄自己於不顧。可是上海站剛剛重建,手裡可以利用的資源太少,他要爲上海站保存第比利斯咖啡廳這個聯絡站。
更主要的原因還不在此,陳勁鬆深知郭烜這個人對軍統的價值。郭烜只要露面就會有危險,萬一脫身逃離計劃失敗,導致郭烜被捕,百死不足贖其罪!爲國犧牲,不敢後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按照計劃取得最後一批設備,放置在漁船上之後,他決定自己尋找機會脫身,確認安全後去找周成斌。這樣郭烜自然就會放棄在第比利斯咖啡廳露面掩護自己撤退的計劃。如果脫身不成,爲了八十六號的安全,絕不活着落入76號手中,不成功便成仁,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盜火計劃已經完成,死有何憾?而自己死後,第比利斯咖啡廳的接頭計劃自然也會取消。
在盤下這家紙菸店,建立聯絡站之後,陳勁鬆挖了一個長十來米的地道,通往隔壁的一家壽衣店的後院。由於怕打草驚蛇,這家紙菸店沒有經過徹底的搜查,76號並不知道這條地道的存在。
76號規定貼身監控他的特工每隔半個小時發出一次信號,他只有二十分鐘的時間逃生!陳勁鬆移開後牆的貨櫃,露出的地板上有幾塊事先撬鬆了的地磚,挖開地磚,跳進地道。
在陳勁鬆殺人逃跑的同時,倪新和田成羙正在深談。田成羙問道:“我怎麼覺得這兩天你和李主任之間有點不太尋常,你是不是捅了什麼大簍子?”
“沒有,是有點……私事,你別瞎猜了,不是因爲莫豔琳的事。田隊長,先不談這些。明天就要開始行動了,我早就想和你聊聊。我總覺得這個陳勁鬆不簡單,我並沒有證據,可是……”倪新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辭。
田成羙接着他的話說道:“這個人的表現太完美、太冷靜了,好像一切都早有準備……記得李主任說過:過於完美的事情,往往就是假的,提前設計好的。”
倪新一愣,復又一笑,答道:“我和你的感覺一樣。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
既然李士羣選擇了把倪新屏蔽在第二方案之外,田成羙當然也不會泄密。何況如果陳勁鬆真的有問題,第二方案也未必能確保無虞。他想了想說道:“陳勁鬆不就在樓下那家紙菸店裡嗎?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我們和他談談,這也是最有效的辦法。不過……如果你我露面,萬一被軍統發現了打草驚蛇,會壞了大事,李主任絕對放不過我們。你等會,小姚——你過來一下。”
小姚應聲而入,田成羙吩咐道:“你去紙菸店告訴陳勁鬆,就是我說的,讓他以送貨爲名來一趟。這是給你的——”田成羙掏出幾張鈔票:“讓他拿一條三五煙,給值班熬夜的兄弟們分分。”
小姚領命而去,田成羙又喊住了他:“順便把劉無叫來。”
劉無走進房間,田成羙命令道:“差點忘了,車後備箱裡有夜宵,你帶兩個人拿上來……”
突然,一名特工從隔壁房間跑了過來:“田隊長、倪處長,小姚發來緊急信號,紙菸店出事了!”
倪新心裡咯噔一下,不好!他一直在擔心的事情真的發生了!田成羙特騰地一下站起身來,二人對視了一眼,倪新說道:“成羙,你馬上向主任彙報!劉無,你們兩個跟我來,去看看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