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訊室裡,劉澤之滿腹心事的坐在那裡發呆,李學惠問道:“怎麼了你?喝杯茶,這還是你上次送給我的今年新下來的獅峰龍井。”李學惠暗道這個劉澤之,和倪新還真的不是一個類型的人,喜怒哀樂都放在臉上。
劉澤之嘆道:“有些事我怎麼也想不明白。老李,你說我奉命跟蹤了一個月,好不容易抓着了陳釗智走私軍火的鐵證,人贓並獲,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敢奢望論功行賞,可是怎麼會變成這樣?主任突然命令淺野君抓捕張小丹,還有那個叫楊君的,這到底是爲什麼?”
李學惠也很奇怪的問道:“你不說我也沒敢問,怎麼軍統上海站又攪合進來了?”
“我也不大明白。原本以爲是陳釗智勾結軍統,出賣大日本帝國的利益,後來軍統發現咱們抓住了陳釗智,怕事情敗露,索性殺人滅口。現在看來,也許另有蹊蹺,可是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怎麼也想不明白,你知道嗎?”
李學惠想了想,笑道:“你都想不通,我是個粗人,更搞不明白了,也懶得費這個腦子,李主任怎麼說咱們就怎麼辦唄。”
“你說得對,一會審一下,就搞清楚了。但願不是張小丹惹出的事,否則沒法向老趙交代。哎,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老趙,心高着那。田隊長不是殉職了嗎?他啊,總想立點功……”
原來趙敬東還有這個心思,李學惠很意外,湊近劉澤之說道:“是嗎?這個老趙,其實好好地當他的經理,不比什麼都強?對了,老趙去哪裡了?還有倪秘書,不對,現在應該叫倪處長,他們是不是在一起?你知道嗎?”
劉澤之笑笑,答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告訴你,不過我估計也快能說了……哎呦,壞了,這裡有監聽,要是主任知道咱們兩個私下談論這些敏感問題,又得捱罵。”
李學惠吐了吐舌頭:“這個地方我來的少,忘了這茬了。沒事吧?審訊又沒有開始,誰閒的沒事幹,監聽咱們的閒聊,還吃飽了撐的,向主任彙報。你別自己嚇唬自己。得,聊點別的,聽說你要結婚了?”
“你聽誰說的?我和誰結婚?這又是誰造的謠……”
淺野一鍵推門進來問道:“人犯我已經押回來了,李主任到了,要親審此案,都準備好了嗎?”
劉澤之和李學惠趕緊起身相迎,李士羣走了進來,身後居然跟着段文濤。劉澤之說道:“主任,都準備好了。”
李士羣坐在主審的位置上,命令道:“劉秘書,你做我的助手。淺野君你出去吧。段組長,把張小丹押上來。”審訊張小丹,不可避免的要涉及到意誠商貿公司,李士羣自然不希望有日本人在場。
帶着手銬的張小丹被段文濤和兩名打手押了上來。不明就裡的張小丹內心驚恐不安,表面上強作鎮定。刑訊室裡的刑具,似有似無的血腥味,牆壁上斑斑點點的血跡,都讓他覺得大事不妙。悄悄打量刑訊室裡的人,只有劉澤之還算相熟,擠出一絲笑意,對劉澤之討好的點了點頭,算是招呼。劉澤之裝作沒有看見,低頭整理着記錄用的幾張公函。
劉澤之的反應讓張小丹心裡更沒底了,他的腿不由自主的發抖,蒼白的臉色變得蠟黃,冷汗佈滿了額頭。
劉澤之的心裡很不平靜:什麼樣的事能讓李士羣親自主持審問?如果說是因爲栽贓政保總局勾結軍統上海站,被影佐禎昭看出了破綻,爲什麼影佐禎昭不來?淺野一鍵帶人去抓捕張小丹和楊君之後,直覺告訴他出了大事。快兩年了,他做的最多、最用心的一件事就是揣摩李士羣的心思。對這個對手的瞭解,某些方面超過了對自己的瞭解。
劉澤之在腦子裡一幕一幕的反覆的回憶着這件事的所有細節,他意識到:重慶康慈制藥廠爆炸事件發生後,戴笠命令周成斌設法再搞一條盤尼西林生產線,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服從戴老闆的命令,早已成爲周成斌下意識的選擇。也許就是因爲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逼迫,自己和周成斌才亂了陣腳。
他試着跳出這個局,站在局外人的立場重新打量這件事,一個很重要,以前卻被忽視了的問題浮現在他面前:田中勝榮曾潛伏在重慶軍統局本部,那個時候即使李士羣、田成羙等人均是軍統叛將,76號要打探軍統的消息,還是不得不啓用田中勝榮,也就是說那個時候76號在軍統局本部並沒有臥底。倪新和趙敬東二人從未去過重慶,也不是軍統叛將,潛往重慶執行任務,趙敬東還罷了,倪新和小野平一郎關係匪淺,和李士羣也似有特殊的不爲人知的關係,如果沒有五成以上的把握,怎麼會任由他去送死?
康慈制藥廠的廠長是孟霄傑,周成斌對這個曾經的部下的能力很認可,先後兩次在自己面前出言稱讚,能得到周成斌的讚許,此人絕非泛泛。
倪新從76號失去蹤跡,到康慈制藥廠發生惡性爆炸事件,不到一個月。減去路上的時間,短短的十餘天,對重慶,對軍統,兩眼一抹黑倪新和趙敬東,有何神通能在沒有人配合的情況之下,策劃、執行、撤離,每個環節都完成的幾近完美。換了自己和周成斌,自問絕對沒有這個能耐。除非……裡應外合……
難道76號在軍統中發展了一個地位不低的臥底?此人是誰?
上次見面,周成斌和自己商議會做一個局,用密電誤導76號和日本人軍統是曾有過派遣高層前往蘇北的計劃,但是上海站直言進諫,爲了安全,計劃不得不取消。
想法是好的,上海站也用過這種辦法,還不止一次成功。一次是逐日行動,誤導小野平一郎認定日軍司令部裡有臥底,把威廉史密斯轉到了76號;一次借刀鋤奸,要了李明華的命。還有一次是調虎離山,給了被重重圍困的周成斌和第三縱隊一線生機。問題是郭烜能辦到的事,周成斌就一定能辦到嗎?會不會弄巧成拙?
劉澤之出了一身冷汗,如果76號起了疑心,而那個潛伏在重慶局本部的臥底真的存在,會不會順藤摸瓜,得知毛人鳳即將蒞臨蘇北的?毛人鳳是軍統的二號人物,主管庶務,他被抓捕,對軍統的打擊將是致命的!他端起茶杯,喝了幾口水,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失態。
他必須不惜一切代價,配合周成斌保護毛人鳳的安全,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這是他的責任。可是,要想有所作爲,前提是他不暴露,甚至不能被李士羣懷疑。
陳釗智走私軍火的這件事,他介入的太深,如果李士羣起了疑心,第一個嫌犯就是他。放在以前,也許還有機會慢慢設法洗清自己,現在該怎麼辦?李士羣讓李學惠和自己一起來刑訊室準備,並吩咐不得離開,也不得和任何人聯繫,是不是已經起了疑心?起了疑心又讓自己當助手,等於是讓張小丹、楊君和自己當面對質,藉機觀察每個人的表現。
李士羣打量着張小丹,許久沒有開口,刑訊室裡的氣氛凝滯陰森,在他銳利陰鷙的目光籠罩之下,平日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囂張跋扈,實則色厲內荏的張小丹崩潰了,他雙腿一軟,噗通跪倒在地:“李主任,我可沒做過任何對不起大日本皇軍的事啊,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做夢都想爲皇軍效力……李主任,我是趙經理的人,趙經理是您的人……劉秘書,您是瞭解我的,可要替我說幾句公道話啊……”
李士羣不屑地冷冷一笑,劉澤之開口教訓道:“瞧你這點出息!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下你撒潑胡鬧?好好地回李主任的話,否則誰也救不了你!”
“是,是,李主任您問吧,我一定說實話。”
李士羣這纔開口問道:“你就是張小丹?陳釗智走私軍火的消息是不是你告訴趙敬東的?劉澤之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
“是,我就是張小丹。回李主任您老人家的話:這個消息是我告訴趙經……趙敬東的,趙敬東說不知道您是否有意介入追查,所以他要先和劉澤之打個招呼,聽聽他的看法。所以那次劉澤之來公司,趙敬東留他吃飯,劉澤之剛死了弟弟,心情不好,所以請他吃飯。劉澤之來的目的好像是不讓趙敬東送花圈,然後一起吃飯,就說起這件事……那天吃飯要了四個菜,本來還想喝酒……趙敬東說他要想辦法立功,然後纔有機會接替田成羙的位置……我告訴了他,趙敬東還賞了我……”張小丹唯恐說的不詳細,顛三倒四的來回重複,語無倫次。李士羣不由得皺起了眉。
劉澤之看到李士羣不悅,出面打斷了他的話:“行了!撿要緊的說。”
張小丹趕緊答道:“是,撿要緊的說。說……什麼?什麼纔是要緊的?劉秘書,請您指點……李主任,還是您問吧。”
李士羣鄙視的一笑,趙敬東怎麼會用了這麼一個東西?他繼續問道:“這個消息,你又是從哪裡得到的?”
“是楊君告訴我的,他說是他江湖上一個小兄弟,一個包打聽,無意中聽來的,本來那個人,他的老大想和陳釗智一起幹,後來陳釗智甩了他們……”
李士羣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趙敬東去重慶的消息,你都和誰說過?”
“沒敢和外人說過,李主任,我不是不識輕重的人,就和劉秘書說過兩次,一次是……對了,是做法事追薦兄弟們的那一天,好像是六月二十號?對,就是那天。還有一次就是前兩天。第一次他裝作沒有聽見,第二次訓斥我不準再信口亂說,泄露機密。其實我怎麼可能信口對外人胡說?劉秘書是自己人,劉秘書,你是瞭解我的,要替我說句公道話……”
李士羣一擺手,說道:“夠了!段文濤,派人先把他押起來。把楊君帶上來。”
張小丹的話聽在李士羣的耳朵裡,印證了劉澤之曾經說過他推測出趙敬東可能和倪新一起去了重慶執行任務的話。那麼補天行動成功實施,證明了有限的幾個知情人都是靠得住的。
同樣的話聽在劉澤之耳朵裡,卻讓他自責不已。那天辦完法事,自己沉溺於痛失手足的悲傷中,不能自拔,忽略瞭如此重要的情報,劉無的在天之靈,對這麼一個以私害公、不明大義的哥哥,也深深的失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