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佐禎昭沒有做結論,說道:“你可以出去了,讓下一個進來見我。”
外間秘書室裡,等待覲見影佐禎昭的人都提前在此等候,第二個輪着高松原田。趙敬東看着劉澤之,苦於不便交談。劉澤之點着一根菸,抽了兩口,示意趙敬東出去再說。
劉澤之來到隔壁的會客室,趙敬東尾隨而至,問道:“影佐將軍都問了些什麼?”
“就是事情的經過。老趙,咱們之間有話我就直說了:有沒有可能是軍統和周佛海聯手給李主任設了一個圈套,捨棄了顧靜生,栽贓李主任通敵?”
劉澤之說中了趙敬東的心事,他長嘆一聲,答道:“李主任是不可能和重慶政府眉來眼去的,這你我都是知道的,但是日本人……尤其是最近,76號處處不順。我擔心日本人懷疑主任和軍統勾結,綁架顧靜生,而後殺人滅口,把通敵的罪名強加給周佛海。”
“是啊,老趙,我仔細想過這件事,主任和周佛海都不可能和重慶有所勾結,日本人疑心太大,命令76號暗地裡跟蹤調查,這麼大規模的行動,尤其是南京高層還有可能有軍統的內線,或者是想在重慶和南京政府之間走鋼絲、左右逢源的異己分子,軍統得到了消息,設下了圈套。”
對周佛海,趙敬東並不同意劉澤之的看法,卻也不想在這個時候爭執,知道:“目前最要緊的是怎麼樣才能打消日本人對李主任的懷疑。日本人一直深信張小丹是軍統的臥底,對這個結論我一直有所懷疑。”
“我對張小丹的身份也將信將疑,他死在現場,更麻煩了,死無對證。現在的日本人,是疑人偷斧,越想越覺得76號有問題。老趙,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趙敬東無奈的笑笑,說道:“你問我?我哪知道,除非馬上生擒周成斌……他不在上海了,那就是陳勁鬆或者是張弛,才能洗清嫌疑。”
劉澤之不滿的抱怨道:“什麼時候,你還有心情開這種不着調的玩笑?唉,早知道昨天直接動手抓捕陳勁鬆就好了。”
“唉,天下哪有賣後悔藥的?下次如若再有機會,我一定立即抓捕,抓捕不成,直接開槍擊斃這個該死的陳勁鬆!那怕從他身上能追緝到戴笠的行蹤,我也決不再猶豫!”
劉澤之哭笑不得:“說這些有用嗎?老趙,你覺得日本人……如果……”他艱難的措辭:“會怎麼樣?我是說76號,還有李主任……我們這些人……”
趙敬東看了劉澤之一眼,語氣古怪的答道:“你很聰明,知道76號和李主任是兩回事,我們?還是說‘我’吧,其他人我不知道,我和主任是一體的,你哪?”
劉澤之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反脣相譏,也沒有 明確回答,反而長嘆一聲,說道:“你排第三個,時間差不多了,回去吧。”
訊問結束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影佐禎昭並沒有做任何結論,很客氣的和李士羣告辭離去。
回到公館,應邀而來的小野平一郎已在等候,影佐禎昭笑道:“將軍久等了,晚餐還沒有用吧?邊吃邊談吧。”親自斟上兩杯清酒。
小野平一郎也多不客氣,只道了句“有勞”,二人相對而坐,小野平一郎問道:“影佐君辛苦了,這件事你怎麼看?究竟是不是李士羣和重慶政府暗中勾結?”
“可能性在七成以上,李士羣和軍統勾結,故意不派重兵,而陳勁鬆設下埋伏,跟蹤顧靜生得知了他私會姘頭的隱私,將計就計綁架顧靜生,而後殺人滅口。周佛海的私人秘書和軍統的人一起出現,坐實周佛海暗通重慶政府,洗清李士羣嫌疑的同時,除掉汪主席的左右手。將軍,你不覺得這纔是最合理的解釋嗎?”
“有些疑點還不能完全落實,應該進一步追查。”
影佐禎昭答道:“將軍說的不錯,不過我不想再查下去,一則追查下去,李士羣有可能狗急跳牆;二則如果此人就是李士羣,對帝國在華情報系統的打擊將是致命的、重慶諜報網幾乎在一夕之間土崩瓦解,就是一個例證。此人數次倒戈背叛,反覆無常、貪財無度,戰局如果繼續惡化,背叛只是遲早的事,留此隱患,實爲不智。即使戰局扭轉,此人的用處也不大了。”
小野平一郎沉吟片刻,點頭答道:“影佐君此言甚是,不過我很擔心:76號的職業特工有一半被抽調到各個情報站,如果還用此手段,逐漸消減76號的權柄,且不說李士羣有可能鋌而走險,事後上海的情報戰畢竟還要借重76號。把這個運作高效的特務機關搞垮,並不是我們的目的。”
影佐禎昭又道:“將軍說的是,訊問過程中,我留心觀察76號很多人對李士羣還是很敬畏的,公開除掉此人,會寒了很多人的心。讓重慶政府利用,抹黑大日本帝國,只能暗地裡來。而且必須馬上動手,事後栽贓給軍統上海分局。”
“這件事不是你我能做主的,需要請示大本營。如何善後,影佐君也有預案了吧?”
“如蒙大本營允准,除掉李士羣后,76號將被縮編爲政保總局上海分局,名義上歸屬萬里浪指揮,實則由我親自管轄。至於局長的人選嗎,當然必須是中國人才能達到以華制華的目的,而且最好是76號的老人,儘可能減少過渡期的動盪。將軍,我想徵求您的意見,推薦令婿倪新出任。”
小野平一郎笑笑,舉杯道:“謝謝影佐將軍對小婿的栽培,不過……倪新這個人,有點書呆子脾氣,栽贓的事一定要做的盡善盡美,否則……”
“請將軍放心。等大本營有了迴音,我就把倪新招回來。”
76號的骨幹都是些心思深沉的職業特工,許多人都看出了苗頭,不免人人自危。誰知此後的數天,影佐禎昭並沒有進一步的行動,自從那次親自訊問衆人之後,一不再追究;二也沒有處理相關責任人。似乎就這麼打算不了了之了。
七月二十九日下班後,劉澤之以治療皮膚過敏的痼疾爲名,再次來到陳勁鬆落腳的中醫診所,問道:“勁鬆,不是說好了最近不見面了嗎?”
陳勁鬆笑道:“這家聯絡站以後就撤銷了,爲了你的安全,以後聯絡站即使沒有出事,也只能使用三個月。我轉到以前老周的那家糧食店裡。”
劉澤之答道:“上次行動,張弛也參加了嗎?幹得不錯。”
“是的,我和張弛這一次合作,可謂是大獲全勝。局本部受命在蘇北建立武裝根據地,由張弛負責。張弛此人很不錯,主動說自己能力有限,無力兼顧。既然任命他上海分局局長的委任狀還沒有下來,請局本部考慮再派個人來。”
劉澤之微微吃了一驚,對張弛的觀感爲之一變,又有些激動:軍統要有自己的根據地了,這是光復國土的開始嗎?隨即又很有些擔憂:“我們的力量夠嗎?你也別誇張弛,爲國效力,他那麼做是本分。我覺得他是受了周局長的影響,看淡了名利。派個人來?還有比周局長更合適的嗎?可惜他不能回來。”
陳勁鬆信心滿滿:“你放心吧,自從日本人對英美宣戰,除了最初的一兩個月,太平洋戰爭進展不利,兵員、軍火捉襟見肘,而美國又加大了對中國的援助。勝利雖然還言之過早,此消彼長,建立根據地完全可行。”
劉澤之感慨道:“希望有那麼一天,我能重新走在飄揚着青天白日旗的國土之上。勁鬆,你找我不會就是爲了這件事吧?”
“當然不是,有件事對你來說並不困難,局本部命令我們收集日本集中營裡虐待英美犯人的案例,最好有照片、錄音。用作口水戰的資料。本來交給喬文榮了,他的地位不高,四處走動,隨便找人閒聊都不方便,更不能拍照。局本部給的期限又急,這些資料必須在八月二十日前送達重慶,扣除途中需要的時間,還有一週左右。”
劉澤之無奈的皺眉笑道:“口水戰?瞧你用的詞!這件事以前不難……託你和周局長的福,目前76號處境堪憂,我有一種直感:日本人有可能放棄李士羣,我很難找到合適的理由去集中營。”
陳勁鬆陡然來了興趣:“是嗎?太好了,你是從哪裡看出來的?這個消息必須馬上電告局本部。”
劉澤之敘述了影佐禎昭親自訊問衆人的情況,而後說道:“如果影佐禎昭大發雷霆,甚至嚴厲處分,都沒事,偏偏從那之後不再提這件事了,也沒有命令繼續調查,以我對影佐禎昭的瞭解,很不尋常。”
陳勁鬆斂起笑容,沉思片刻,說道:“集中營的事我另外想辦法,你別管了。沒有什麼事比除掉李士羣更重要。這麼說葛佳鵬僞造的文件暫時沒有用上?”
“我覺得上策是什麼都不做,靜觀其變。那些文件……事後會有用的。”
陳勁鬆答道:“我明白,我的意思是這個時候你不能分心。除掉李士羣之後,76號還能存在嗎?”
劉澤之想了想答道:“應該會,也許會被縮編。”
“爲了安插臥底,軍統曾多次失手……過程你比我知道的更清楚。但有一線可能,你必須繼續潛伏。你是李士羣的機要秘書,到了那個時候,你的處境會很尷尬。澤之,望你能未雨綢繆。”
“我知道。還有一件大事:日本人在局本部還有一個臥底,此人的情況我一無所知,正在設法打聽。”
陳勁鬆答道:“我馬上向局本部彙報。”
“勁鬆,你多保重,轉告喬文榮,也要注意安全。我走了。”
陳勁鬆突然叫住了劉澤之:“澤之,等一等,昨天在咖啡廳裡,我約見徐建雪安排今天的會面,我們談到了你。”
“我?今天你我會面,昨天有什麼好談的?”
“不是工作,按照紀律,我和她除了安排見你,傳送情報,其他的都不能談。”
劉澤之低頭默然。陳勁鬆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說道:“郭的死,不是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