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同時,遲遲未等來劉澤之消息的張弛終於決定去找周成斌請示,六點前往南京政府國防部招待所外偵查地形的餘浩辰會回西餐廳,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招待所大門口,劉澤之極爲不滿:“田中君,越俎代庖了吧?不得外出?這是不是應該由我和淺野君做主?”
田中勝榮板着臉說道:“這是倪局長的命令。”
“倪局長?他不是去日本了嗎?”
田中勝榮冷笑道:“你很快就會知道,權隊長馬上就到。”
咯噔一下,劉澤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倪新和權菅祜沒有去日本,而是在南京!難道龔振宗暴露了?那麼去取情報的人哪?自己也暴露了嗎?不可能,這幾天自己並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冷靜,一定要冷靜,劉澤之再三告誡自己。
房間內,淺野一鍵也很奇怪,問道:“田中君,你怎麼來了?劉桑,你不是要去買明天要帶走的東西嗎?怎麼沒走?”
劉澤之怒道:“我怎麼沒走?這要問田中君!他替你我下令:任何人不得外出!還說是倪局長的命令。”
目前76號各個部門的負責人中,田中勝榮最看不上眼的就是淺野一鍵和劉澤之,他懶得解釋。
外面傳來何其莘的聲音:“權隊長,你這副打扮,我幾乎沒認出來,請進,淺野君他們在裡面。”
戴着一頂快壓到眉間的皮帽、風衣衣領豎着,還帶着一副淺茶色眼睛、沾着兩撇八字鬍的權菅祜走進房間,摘下帽子,邊脫風衣便說道:“還不是爲了掩人耳目嗎,我都沒敢和田中君一起過來。淺野君、劉處長,辛苦了。”
淺野一鍵問道:“還真是你,你沒去日本……這麼說倪局長也沒走?到底是怎麼回事?”
權菅祜答道:“倪局長也在南京指揮行動,我向大家通報一下:軍統今天晚上會有竊取井上和彥手中掌握的鄂西會戰皇軍作戰計劃的行動,倪局長命令我們讓他們得逞,困難的是一定要做的像那麼回事,不能讓軍統起疑,我們幾個商量一下細節吧。”
衆人先是一愣,隨即都明白了倪新的用意。劉澤之懸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點:原來那份作戰計劃是假的!事情還沒有糟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張馳等人竊取作戰計劃,並不會被抓捕,而是會被故意放走。自己只需在事後告知周成斌作戰計劃是假的,軍統就不會有損失。
龔振宗應該是暴露了,爲了掩人耳目,76號暫時不會抓捕,找個機會讓他安全逃離即可。這下好了,連找機會出去報信都沒有必要了。
劉澤之故作最後一個明白過來:“不抓捕?爲什麼?哦,明白了,原來井上君手裡的作戰計劃只是個誘餌,早知如此,我也和淺野君這幾天也不至於草木皆兵。”
自從被誘供,連累劉澤之重傷,偏事後劉澤之還沒有抱怨,權菅祜很過意不去,和劉澤之的關係日漸親密,見田中勝榮又要出言責備,趕在前面說道:“這件事情是絕對機密,除了在座的五人,只有小野將軍和倪局長知情,倪局長也是相信二位的能力,事先不說明,更像是真的。”
本也有些許不滿的淺野一鍵聞言心裡舒服了不少,隨即又很惋惜:“可惜,不能親手抓捕來竊取作戰計劃的軍統匪類!”
接到張弛用電話發來的請求見面的暗號,已和周佛海見過面,本已決定動身返回上海的周成斌推遲了行程。五點二十,南京聖保羅大教堂,張弛見到了喬裝成牧師周成斌。
聽完張弛的彙報,周成斌沉吟許久,命令道:“沒有八十六號的的情報……按兵不動!”
“可是機不可失,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我想有沒有可能是八十六號沒有機會脫身?或他是知道龔振宗身份的,認爲龔振宗會送出情報,所以沒有必要冒險?”
“按照潛伏紀律,他和龔振宗互不統屬,龔振宗是否送出情報,對他是否行動沒有任何影響。老張,你不瞭解八十六號,他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特工之一。你也別太擔心,他隨同橫山勇前往鄂西,以後還有機會。”
張弛點頭道:“我聽你的,這也許並不是一個機會,而是陷阱。那我先走了。”
周成斌的判斷是對的,誰知天不佑我,陰錯陽差。
六點半鐘,倪新回到憲兵團駐地,見到焦躁萬分,來回踱步的杜團長:“杜團長,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您可回來了!倪局長,負責跟蹤那個叫張弛的小組報告:張弛去聖保羅教堂見了一個人,就是你說的那個周成斌!”
倪新愣在當場!周成斌?上海分局的靈魂,軍統的王派殺手周成斌出現了!一網打盡的機會就在眼前!怎麼辦?他的臉色霎時變得陰晴不定,站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短短數日相處,杜團長眼中的倪新是溫文平和的,喜怒極少行於色,他小心翼翼的問道:“倪局長,您聽清楚我的話了嗎?您看……應該怎麼辦?”
如果要想讓重慶政府對拿到手的作戰計劃信以爲真,不僅不能當場抓捕前去盜取計劃的人,近日內也不能對周成斌等人動手。而這些人一旦返回軍統所屬的根據地,何時重返上海,走哪條路,都不是單憑跟蹤可以搞清楚的,何況自從宋寧生的那家雜貨鋪被破獲,目前76號在那裡連個聯絡點都沒有,軍統在自己的地盤防諜工作嚴密的無懈可擊,臨時佈置人手,緩不濟急。
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周成斌等人安然從自己的掌控中逃離?倪新實在是不甘心!
直到杜團長再次出言提醒:“倪局長……倪局長,您看……”倪新才下了決定,命令道:“抽調精幹人員,你親自帶隊,暗中包圍聖保羅教堂,找一部有公用電話的地點,強行臨時徵用,人員暫扣,設立監控點,通知我號碼,沒有我的命令,不得驚動對手。你離開之前再組建兩個行動組,交給我指揮。”
“是,我馬上去辦。”
權菅祜等五人商議行動細節,劉澤之、何其莘無可無不可,淺野一鍵和田中勝榮卻一再發生爭執,權菅祜只得耐心勸說,八點,纔算定了下來。權菅祜說道:“我前些日子誘捕周成斌失手,亟需戴罪立功,諸位,由我來指揮此次行動,如何?”
倪新本就命令由權菅祜負責,衆人都沒有異議,權菅祜又道:“何組長,二樓除了井上和彥,只有一名翻譯、一名秘書,萬一傷到井上君,就不好交代了,你帶幾個人搬到二樓住,以防萬一。”
何其莘點頭答應。
田中勝榮說道:“我去西餐廳外指揮監控張弛,這裡就辛苦你們了。”
隨着時間的推移,幾人的神經越繃越緊,誰知到了午夜十二點,仍是萬籟俱寂,太平無事。
劉澤之煩躁的在房間裡來往溜達,藉着月光一直在擦槍的淺野一鍵蹙眉道:“你能不能消停待着?搞得我心煩意亂的。”
劉澤之擡手再一次看錶,答道:“過了十二點,二十七號了,怎麼還沒動手?別擦了,當心走火。”
他越來越擔心:軍統爲什麼還不行動?難道是沒有收到自己的情報,張弛取消了行動,那可怎麼辦?倪新會不會命令抓捕?這種可能性很大。張弛並不瞭解自己,取消行動並不符合他的個性。如果是周成斌,倒有這種可能,可是徐建雪接到的情報說的很清楚:此次行動由張弛負責指揮。如此重要的行動,由張弛負責,周成斌去了哪裡?難道是去面見周佛海?所以也在南京,而張弛向他請示後由他做的決定?
同樣心急的淺野一鍵答道:“不會走火的,我把彈夾摘了。權隊長在哪裡?”
“他肯定在房間裡,你別出去了,老權連燈都不讓開,說是要做出毫無知覺的樣子。有人潛入,老權佈置的監視暗哨會以三聲貓頭鷹的叫聲報告嗎?淺野君,你說有沒有可能貓頭鷹叫了,你我沒聽見?”
“不可能,夜裡這麼安靜,再等等吧,有人送情報,也有人取走了情報,張弛也露面了,軍統不可能不動手。”
劉澤之只得點頭,回身坐在牀邊,又問道:“你說送情報的那個奸細是誰?老權還瞞着咱們幾個不說。”
“幹咱們這行的,他不說是對的,你別打聽了。”
二人邊聊邊等,很快到了二十七日凌晨三點十五,淺野一鍵也坐不住了,黑暗裡起身來回踱步,不停的自言自語:“怎麼回事?這個時候,不來了?看出破綻了?周成斌,獨狼,不對,他比狼狡猾的多……”
劉澤之斷定軍統取消了行動,以他對周成斌和張弛二人的瞭解,也基本上可以斷定周成斌在南京,取消行動是他的決定,周成斌在哪裡?如果他是來南京約見周佛海,那麼他的落腳點就應該還是聖保羅大教堂。必須馬上設法通知他龔振宗暴露,張馳等人已被監控!怎樣才能擺脫同在一室的淺野一鍵?
比他們更加着急的是憲兵團駐地的倪新,他一直站在窗邊,望着無邊的夜色出神。三點半鐘,倪新神色一肅,走到電話機邊,撥通杜團長的電話:“杜團長,我是倪新,教堂裡有什麼動靜嗎?”
“沒有,一切正常。”
倪新斷然命令道:“三點四十五分動手抓捕!死的活的都行,周成斌跑了,我送你上軍事法庭!我派權菅祜去增援你。”
“是,請倪局長放心。”
倪新繼續撥通監控張弛等人的田中勝榮的電話,下了同樣的命令後厲聲說道:“執行命令,小野將軍那裡我自會交待,否則我絕不會放過你!聽明白了沒有?何其莘馬上會去增援你。”
“請倪局長放心,屬下遵命照辦。”這個時候了,張馳等人還沒有出發,田中勝榮也擔心事情有變,決定照辦,反正事後自有倪新承擔一切,如敢抗命,他和倪新的冤家就算是結下了,而小野平一郎未必會袒護他。
最後,倪新撥通淺野一鍵的電話。
淺野一鍵連聲答應:“是,請倪局長放心。”
放下電話,劉澤之着急地問道:“誰的電話?是倪局長打來的?事情有變化?你怎麼開燈了?淺野君,到底怎麼回事,說話啊!”
淺野一鍵精神抖擻的答道:“我去抓捕龔振宗!把他押解交由倪局長處理。你去通知權隊長,倪局長命令別再張着口袋傻等了,軍統應該取消行動了。萬一軍統來了,你帶着剩下的人動手抓捕,死的活的都行!通知權菅祜,帶隊去聖保羅教堂,何其莘去西餐廳,增援圍捕周成斌、張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