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聽的小野平一郎心道:倪新這是怎麼了?書呆子脾氣又來了!他對站在身後的權菅祜說道:“找個藉口,讓倪局長來見我。”
權菅祜來到牢房,說道:“倪局長,食堂送菜,警衛說沒有您的吩咐不準進來。”
倪新和劉澤之二人都心知肚明,倪新放下筷子,說道:“我去看看。”
來到監聽室,小野平一郎說道:“爲什麼不先答應劉澤之的條件?談的好好地,就此中斷,糊塗!”
倪新爲難道:“萬一劉澤之不肯配合……這種可能性很大,而徐建雪雖是弱質女流,也堅決不肯……對付女人,有的時候不得不利用她們天生的弱點,我知道這麼做很讓人不齒,可是到了實在沒辦法的時候……答應了劉澤之,到時怎麼辦?”話一出口,倪新暗暗內疚:倪新啊倪新,枉你自負爲正人君子!
影佐禎昭失笑道:“倪桑,你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人在我們手裡,你擔心什麼?”
這分明是說不妨暫時答應,事後儘可食言,倪新心中不悅,默然不語。
小野平一郎教訓道:“影佐君說得對,你總不會幼稚到想對劉澤之這樣的奸細信守承諾吧?只要劉澤之開口說話,只要他有求於我們,就有機會一步步誘他進入彀中。什麼不損害軍統利益?我就不信:這個度他能把握的這麼好?到了那個時候,如白染皁,他很可能回頭無路,和我們合作。就算不能,主動權在我們手裡。你也是個老特工了,這麼簡單的道理還用我教你?”
影佐禎昭笑着勸慰:“將軍不必過慮,倪桑是當局者迷,一時沒想到也是有的。”
日軍鄂西會戰作戰計劃在宜昌丟失,影佐禎昭難辭其咎,他憂心忡忡的回到上海,乍一聽說76號居然挖出了劉澤之這麼個重要的臥底,周成斌生死未卜,唐吉田等人被殺,軍統上海分局有可能全軍覆滅,大喜之下,當然希望自己能分一份功勞。
倪新只得答了一聲“是”,走出監聽室,接過權菅祜命人送來的一盤醬牛肉、一盤四喜烤麩,回到牢房。見劉澤之已把菜吃了個七七八八,倪新不由得笑道:“你的心很寬那,食慾不錯,來,食堂新送來的。”
劉澤之笑笑答道:“說來你肯定不信:我被抓捕的那一刻,是我這幾年最踏實的一刻,一切的一切終於結束了。我身上揹負的責任太重,又沒有棄守職責的權力,你給了我放下責任的機會,與其是別人,我寧願是你。”
倪新笑笑,把話題拉了回來:“你不問問徐建雪現在怎麼樣了?”
“當然想問,就怕你不告訴我。”
倪新嘆了口氣,答道:“她還好,沒有我的命令。不會有人難爲她。澤之,我也是有妻子女兒的人,不瞞你說,不答應你的要求,是因爲我做不了主,我剛致電小野將軍請示,幸運的得到了將軍的允准。弟妹……你太太和鶴子到底相交一場。”
“這麼說我們成交了?”
倪新心中抱愧,面上卻絲毫不露,答道:“是的,既然將軍答應了,我又何必做出這種自己都鄙視的行爲?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和你太太相識也不是一天兩天。”
劉澤之篤定的答道:“我不和日本人做交易,我也信不過小野平一郎的人品,可我瞭解你:你是個一諾千金的正人君子,只要答應了,絕不會食言。”
心中有愧的倪新怕劉澤之看出破綻,很肯定的點頭答應:“我答應你做這筆交易。”
“謝謝你,一個小時之內,在不損害軍統現實利益的前提下,如實回答你的所有問題。你問吧。”
將信將疑的倪新問道:“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容易就自承身份,還以爲你會……之前也曾懷疑過你,都讓你僥倖過關了。說實話,我很少服人,這些年總以爲你得過且過,不求上進,誰知你卻是深藏不露。”
劉澤之笑笑:“以我對你的瞭解,你命權菅祜當着我的面抓捕張佔,就已經確定了我的身份,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你暫時沒動我,不過是故意打草驚蛇,想從我下一步的行動中擴大戰果罷了。我再不向周成斌等人示警,就沒有機會了。”
倪新笑笑,沒有提起古華的身份,又問道:“你在桂林營救過李主任,是不是毛人鳳早就設計放過李主任,安排你臥底?”
劉澤之的語氣一如既往的風輕雲淡:“我哪有那麼重要?李主任叛逃,對軍統的打擊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是怎麼回事?李主任已經不在了,總不至於還牽連到軍統的現實利益吧?”
“陰差陽錯的一出烏龍,毛先生懷疑李主任有叛逃的傾向,命我找了個藉口監視。李主任叛逃,桂林站熊站長緝捕,當時躲在茶館板門後的我想擊殺李主任,一拉門板,無巧不巧,替李主任擋住了熊站長勢在必得的一槍。熊站長敵我難分,開槍打傷了我。”
原來是這麼回事!劉澤之說的全是實情,不由得倪新不信。“既然如此,毛人鳳應該也懷疑你纔對,聽李主任說過在重慶軍統局本部,你和他關係不錯?”
“也談不上關係不錯,彼此的級別差着好幾級,不過是比較能入李主任的眼罷了。毛先生生性多疑,哪有那麼容易就相信了我?他派周成斌遠赴越南河內追殺,誰知李主任已經走了,只剩下了我這個次要目標。”
倪新答道:“原來還有這麼一出。那你是怎麼說服他放過你,並相信你沒有背叛軍統的?”
“雖然聞名已久,那卻是我和周成斌第一次見面,我也不明白他爲什麼相信了我。”
見劉澤之並不抗拒回答,倪新又道:“也許這就是緣分吧,也許是毛人鳳太想在李主任身邊埋線一顆釘子,所以冒險一試。澤之,你和周成斌經常見面嗎?”
“這我不能回答你,否則你就可以推測出周成斌常駐上海,還是在其他地方,還可以推測出周成斌身邊有沒有助手。”
倪新笑笑說道:“你多心了,那我換個問題:葉君遠是如何逃出76號的?”
“我去的時候,你已經被擊昏了,我告訴了他逃跑的路線,請他打傷我,逃出去,並告訴他我會爲他作證:他在76號什麼都沒有做過。”
“他應該不知道你的身份,你是如何做到讓他信任你的?”
“這是軍統的秘密,我不能告訴你。”
倪新並不追問,又問道:“李明華、段文濤、張小丹是不是你們的人?”
見倪新並未問及張勝宇,劉澤之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對李士羣之死,倪新一直在懷疑,與其說是相信了小野平一郎的說辭,認爲李士羣死於軍統之手,不如說他選擇了相信,因爲事實真相是他承受不起的。
“這我還是不能告訴你,因爲你可以反推出其他人的身份。”
倪新疑惑難道76號還有軍統的人?他又道:“那我問一個你一定可以告訴我的問題:郭烜營救周成斌,你參與了嗎?”
“參與了,誘發周成斌心肌梗塞的藥品是我放到白米粥裡,送給他的。”
“陳勁鬆詐降76號,你事先知情嗎?”
“不僅知情,還是我建議的。”
倪新又問道:“毛人鳳是你放走的吧?”
“是,是我請安德森領事報的信,李主任專車的鑰匙也是我留給陳勁鬆的。”
監聽的小野平一郎和影佐禎昭越聽越氣憤:該死的劉澤之,壞了多少大事!千刀萬剮不足以泄憤,可也起了惜才之心:此人是一個罕見的優秀特工:有勇有謀,心理素質極佳。如能收服其爲我所用,價值不在郭烜之下。
田中勝榮走了進來,站在小野平一郎身後。小野平一郎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默認他可以參與監聽。
倪新嘆道:“沒想到最不像臥底的你……李主任在天有靈,我不知道他會怎麼想?他死在軍統手裡……是你下的手吧?”
“不是,軍統沒有殺李士羣的必要,當時的他貪財、攬權,和日本人矛盾漸深,又有我埋伏在他身邊,除掉他,換上你,實爲不智之舉。何況,說句你不會相信的話:即使周成斌有命,我未必會執行。”
劉澤之的話觸動了倪新的心結,他問道:“爲什麼?”
“人非草木,我不能抗命,不能示警,但我會置身事外。”
“那以你的看法:李主任死於誰手?”
“你心知肚明,何必問我?”
小野平一郎沒想到倪新問到了這個問題,阻攔不及。好在倪新只是微微一怔,換了個話題:“軍統爲什麼不營救郭烜?對軍統而言,郭烜的價值在周成斌之上。”
“不是不想,是不能。郭烜抗命營救周成斌,等於絕了自己的生路,試問76號怎麼可能犯同樣的錯誤?其實我是想過拼死一搏,不過周成斌堅決不許。”
周成斌的心腸居然如此冷硬,倪新心中一寒,似是不信,問道:“周成斌不肯出手,這個我信;你想過拼死一搏,我不信。都知道周成斌和郭烜是好友兄弟,又有過救命之恩,和你,似乎沒有什麼交情吧?”
“是的,不僅沒有任何交情,還是……建雪,是郭烜的妻子。”
倪新大吃一驚!監聽的小野平一郎和影佐禎昭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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