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一日下午一點,實際上負責行動的淺野一鍵來向倪新彙報:“倪局長,我設了兩家倒賣西藥的、三家倒賣黃金的據點,在《申報》、其他兩家報紙、電臺分別做了幾天的廣告,來了不少人。參與行動的人劃出了幾個嫌疑對象,派人跟蹤,目前還沒有進一步的收穫。”
“這事急不得。淺野君,此次行動的目的之一是對張佔再次甄別,你不要把他排除在行動之外,當然也不能讓他有可乘之機,這其中的分寸要掌握好。”
“是,請您放心。這幾天相處下來,張佔還是挺賣力氣的。對了,倪局長,即使這些被跟蹤的目標不是軍統,能不能把他們交給小野將軍的部下處置?倒賣黃金、西藥違反了皇軍的《戰時經濟管制辦法》。”
“我們的目的是爲了釣出軍統上海分局的重要成員,這些做黑市生意的大部分都是爲了養家餬口,沒必要節外生枝。”
淺野一鍵心中不以爲然,卻只能答了一聲“是”。
倪新又道:“特工的職業病就是謹慎,把注意力放到那些第一次來什麼生意都沒有成交,卻問了很多,而後第二次拜訪的客戶身上。不要僅憑交易的數額來判斷,當然我說過軍統的交易額不會是個小數字,但是他們會急切到首次交易就亮出實底的程度嗎——進來!”
參與行動的行動隊組長之一的宋寧生進來報告道:“倪局長、淺野君,發現了一個很可疑的目標:此人昨天上午就到我們設在黃埔飯店二樓的那家所謂的公司裡,說是想收購黃金,正題沒談幾句,東拉西扯了半天,待了快一個小時才走,一塊錢的生意也沒有做成。我們喬裝成職員的人很煩他,也沒有把他列爲重點對象跟蹤。只做了登記,晚上我例行巡查的時候看到了這條信息。”
淺野一鍵興奮的插話道:“倪局長的判斷力,屬下真是佩服。然後怎麼樣了?是不是今天又去了?說下去。”
倪新一句話沒說,淺野一鍵何來如此奉承?沒頭沒腦聽的宋寧生一頭霧水。他沒敢追問,繼續說道:“是的,淺野君您是怎麼猜出來的?今天中午十一點那個人又來了,恰好我巡視到那裡。那個人一直在詢價,因爲還不停地有別的客人前來,我們的人只能有一搭沒一搭的應付。那個人待了一個來小時,告辭的時候說他用來交換黃金飾品的是法幣。倪局長曾叮囑過對使用法幣的客人要格外留心。所以我特意送他到飯店門口,分手的時候報了一個比市面上公認的價格高三成的價格,想着他還要討價還價,誰知他一口應允,只是追問我們手裡有多少黃金製品。”
倪新問道:“派人跟蹤了嗎?”
“沒有。”
淺野一鍵急了:“爲什麼不派人跟蹤?宋寧生,你這是瀆職!”
倪新擺手制止:“淺野君,稍安勿躁,讓宋組長說下去。”
“是,那是因爲他走的時候又追問我們手裡有多少黃金。我告訴他說手裡的絕對夠他兌換的,即使不夠,也可以從其他同行那裡調撥。那人自稱姓榮,說第一次想兌換三百根小黃牛。”
三百根五十克的小黃牛不是個小數目,淺野一鍵更着急了,忍不住說道:“這是重點懷疑對象啊!而且還不在乎價格,還僅僅是第一次交易的數額,宋組長你……”
倪新提高聲音喝道:“淺野君!”
淺野一鍵只得閉嘴,倪新又道:“宋組長,你說你的。”
“我負責兩個點,是恰好巡視到那個據點的,那裡本來有四個人,其中兩個執行跟蹤任務,本來我是準備命令在外圍待命的其他下屬跟蹤的,又擔心那些人都是最近才招募的新手,經驗不足。而且他和我約好今天晚上七點再過來,約在飯店一層的茶座看金飾品的成色,商量具體細節。所以屬下索性決定放棄跟蹤。”
倪新點頭道:“你這樣的處置也不算錯。”
宋寧生鬆了口氣。
淺野一鍵急道:“倪局長,那我們是不是應該佈置人手,圍捕來人?”
倪新效勞:“淺野君,急什麼?這一次來的肯定不是什麼大人物,軍統幹這樣的事未必是第一次,周成斌、張弛等人不會出面的。如此大費周章,只抓捕一兩個小人物,你能滿意嗎?現在最困難的是如何設計讓周成斌現身!最起碼也要是張弛這樣身份的人,纔不枉我費盡心機設這個局。宋組長,你去過重慶,劉澤之是軍統的人,他們一定會有你的資料。你確定今天出現的人,你沒見過嗎?”
宋寧生很肯定的回答:“屬下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也沒有見過他的照片。”
倪新命令道:“那也不能不防,小人物沒有見過你的照片,大人物未必也沒有。這樣吧,淺野君,你告訴電訊處,命他們派人——這個人一定要是和軍統沒有照過面的——在約好的會面地點安裝監聽器。我提醒你:安裝工作不能讓飯店知道。我擔心軍統爲了安全,會有人留在飯店周圍監視。宋組長,我派給你一個人晚上一起參與見面,你就說他纔是你的老闆。我這就打電話給他,半個小時後應該可以趕來,你向他仔細說明情況。”
淺野一鍵答道:“是,屬下這就去安排。倪局長,會面後不需要跟蹤來人嘛?”
“沒這個必要。”
“萬一要是價格談不攏,或者讓來人看出了破綻,取消交易,再也不來了,豈不錯過了抓捕軍統反日匪類的機會?”
“我寧可放過一個小人物,也不願意讓對手發現有人跟蹤。”
兩點鐘,倪新命川崎哲也叫來了宋寧生和淺野一鍵,介紹道:“這位是于思文先生,小野將軍從滿洲國調來擔任將軍手下的特工隊的隊長,未及上任,先讓我請來幫忙。現在還有時間,我們開個行動協調會。”
于思文很年輕,三十上下的歲數,長相也很文弱。他笑笑只說了一句:“初來上海,請多關照。”
宋寧生介紹了情況,于思文認真的聽着,偶爾插話問一兩句。最後說道:“我聽明白了,請倪局長指示。”
倪新似乎和于思文是舊相識,很熟稔的答道:“會面由你負責,宋組長協助。我已經命令張佔的行政科準備會面所需的金飾和金條。思文,會後你過過目,還需要什麼,儘管提出來。”
于思文笑道:“你辦事是最周到的,那還需要我過目?也好,會後我去看看。倪局長,你剛纔說目的是爲了引出來會面的人的幕後老闆,對吧?”
“是的。”
“你確定兌換這批黃金所需的鉅額資金會在你想誘捕的那個人手裡?”
倪新答道:“這種可能性很大,如果他們是軍統的特工,資金的掌握者就是我和小野將軍必欲得之而後快的那兩個人。
“那麼你認爲這個人會在軍統的根據地,還是在上海?”
倪新答道:“這兩個人應該會有一個在上海,八成以上的可能資金也在上海。”
“如果貴局提前佈置、全力以赴,能否在對方沒有察覺的情況下跟蹤?”
“當然可以,之前宋組長放棄跟蹤是因爲手頭人手不夠,而且當時能用的人素質也不高。”
于思文點了點頭,說道:“按照常識,那個人輕易不會露面,除非……”
于思文說了他的計劃,淺野一鍵暗道此人的能力還算不錯。倪新練練點頭:“思文,你說得對,時間,就是關鍵所在,這一次就看你的了。”
“會面的事交給我,跟蹤可就要拜託倪局長你的手下了。”
晚上七點整,宋寧生陪着身穿灰藍色摹本貢長衫的于思文走出公司所在的房間,來到飯店一樓茶座,剛坐定,林世榮也出現在房間大門口。宋寧生招了招手,林世榮走了過來。
宋寧生問道:“容先生,這就是我們於老闆。老闆,這位就是我對您說起過的容先生。容先生,您喝點什麼?”
林世榮打量了于思文一眼,答道:“隨便。”
“那就來壺鐵觀音吧,老闆,你看哪?”
于思文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宋寧生叫來服務生,點了一壺鐵觀音,又要了兩樣茶點。
林世榮問道:“宋先生,樣品帶來了嗎?”
“帶來了,你要的貨物三成用我們手裡現有的金飾支付,另外七成價格談好後,我們於老闆用千足金金條支付。”宋寧生一邊說一邊遞過一個不大的錦盒。
林世榮接過去打開,裡面是四樣金飾和一根金條。
于思文擺手道:“小宋,你忙去吧,我和容先生單獨談談。”
于思文的話雖然平和卻有一種不容違抗的威嚴,宋寧生點了點頭,道了聲“失陪”離開了茶座。
于思文品了一口茶,說道:“小宋給我說了你答應的價格,說實話,我很滿意。不過這筆數額頗大的生意,最關鍵的不是價格,而是安全。否則容先生也不需要數次前來試探。”
林世榮合上手裡的錦盒,放到茶几上,點頭道:“於老闆真是快言快語,的確如此。”
于思文又道:“你的顧慮也就是我的顧慮。我有一個想法,請容先生指正。”
“於老闆請說。”
“很多時候泄密都是因爲時間。價格就按容先生說的辦,我只有一個要求:這筆生意必須在今天午夜十二點成交,地點由你們來選,只要在上海地圖內,那個地方都可以。我方參與交易的只有我們親兄弟三個,你方參與交易的不能超過三個人。”
林世榮心道三兄弟?難道此人是上海黑市上赫赫有名的黃家三兄弟?自稱姓於是個化名,自己不也是自稱姓榮嗎?午夜成交,地點由自己選,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其中有沒有陷阱?而且這也不是他能做主的事。
見他猶豫不決,于思文遞過一張寫着一個電話號碼的字條,說道:“現在是七點半,九點之前您可以給這個號碼打電話,鄙人就在電話機邊上恭候,告訴我們交易的地點,十二點我們兄弟一定趕到。如果九點前沒有接到容先生的電話,這筆交易就取消了。”
于思文已經起身準備告辭,林世榮只得說道:“好,我這就回去和我們老闆商議。”
于思文伸出手來:“希望和容先生有做成這筆交易的緣分。”
二人握手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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