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聽懂。”
夜幕下,溫婉躺在被窩裡聽許銳鋒說今天的所見所聞,跟去茶館聽說書先生講江湖事蹟一樣癡迷,任憑自己男人趴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感受孩子踢起肚皮時的歡快,還是問出了心中疑惑。
“這事到底是誰在背後?”
許銳鋒想都不想直接回答:“王大江。”
“他爲啥出這損招,另外我聽你說的話裡,這個王大江不是一直沒出聲麼。”
老許撫摸着溫婉高聳的肚皮,嘀嘀咕咕的說道:“這一羣人在一起,總有個說話算數的,一旦這個人出現,其他人都會跟隨。王大江就屬於他們仨之中地位比較高的那個,按照正常來說,這個典獄長的位置,本該是他的,這就是因。”
“我的突然出現,勢必讓王大江不服,就算是日本人的安排令他不敢做出什麼過分舉動,可趁着你還沒熟悉情況給你設置些障礙也實屬正常。”
溫婉捋着許銳鋒的頭髮:“你是說,老鄭的行爲都是王大江指使的?”
“他沒那麼傻。”
“也用不着。”
“就老鄭那個一點腦子沒有,傻愣傻愣的脾氣,稍微給他點個火就能炸。”
“再說,王大江頂天也就是想看看我的手腕,沒有撕破臉爲敵的意思。”
溫婉在老許頭上找到了一根白髮,用力拽下時,順嘴問道:“既然你知道人家沒有撕破臉的意思,怎麼還給了老鄭一槍?”
“他不該打麼?雖說四寶子不是好人,但人家媳婦是本本分分的百姓,你錢都騙到手了,還得禍害人家,最後把人逼死,按照以前我的性子,槍口往上擡點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你沒殺他啊,真要把事做絕,應該開槍把四寶子打死,再把鄭緣崩了,將兩條人命擺上檯面,一出手就徹底嚇傻王大江和殷會計,打這兒以後整個監獄絕對不會再有人和你作對。”這句話,是溫婉故意問的,溫婉了還仔細看着許銳鋒臉上的變化。
許銳鋒嘆了口氣,望着溫婉肚皮上鼓起的小包,臉上的笑意慢慢融化着所有煞氣,小心翼翼探出指尖想要去觸碰,但,那小小的突起迅速平息了下去。
“你說的那個,是北滿坐地炮大老許的手腕。”
若是以前,許銳鋒一定會這麼幹,他纔不會管四寶子是不是冤死的,要的就是一出手雷霆萬鈞的效果,要是沒這兩下子,能在北滿立棍這麼多年麼!
“可你就是大老許啊。”
許銳鋒坐了起來,很認真的看着溫婉:“以前是。”
“現在呢?”
“閉燈,睡覺。”
他躺了下去,將後背留給自己女人。
溫婉笑了,因爲在身邊躺着的這個男人越來越有溫度了,他的胸懷正在擴充,視野正在變寬廣,整個人都在這個天翻地覆的時代不停改變着,變的你都不敢認。
啪。
燈熄滅了,許銳鋒第一次沒想自己改變的原因,也第一次沒有追尋任何問題的結果,卻對這種改變一點都不抗拒,像是被一團溫暖的水源包裹,舒適的伸展着。
人都是會變的……
……
夜。
老乞丐在廢磚廠附近胡亂繞着,直到確定身邊沒人跟隨,才一腳踢開了狗洞旁邊的雜草,順着洞口鑽了進去。
他已經徹底亂了,像是完全看不懂這個世界似得,整個人都陷入到了迷局之中。
進入破磚廠的窯洞,老乞丐再次往身後看了一眼,良久後才用腳踢開了地表的浮土。當那浮土下的地窨子窖門露出,他踩了兩腳喊道:“狗剩子,開門!”
咔。
木削撤出的聲音響起,老乞丐拉開地窖門鑽了進去。
“叔,你咋來了。”
狗剩子蹲在地道里看見老乞丐有些意外,要不是聽出了聲音,手裡那把託卡列夫就要開火了。
“我能不來麼?再不來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說完這句話老乞丐順着地道就往裡走,直到衆人生活的區域,才衝着毯子上正借燭光看書的老鷂鷹喊了一句:“姚爺,出大事了。”
老鷂鷹一擡頭,目光如炬的問道:“日本人要殺許爺了?”
一直在地窖裡躲災禍的老鷂鷹根本不知道外邊發生了什麼,見老乞丐如此緊急,才猜想到是許銳鋒的窮途末路。
“什麼呀,是許爺,許爺從憲兵隊出來了!”
“你說什麼!”
老鷂鷹瞬間在毛毯上坐了起來,臉上全是灰塵,造的和小鬼兒差不多。
“我說,許爺從憲兵隊出來了,還拿了政府頒發的赦免令,不光是他,還有他媳婦孃家的溫老六,溫大虎、溫二虎都出來了,就在雲來客棧住着。”
“不可能!”
老鷂鷹完全不信:“你知道不知道老許犯了什麼事?他那罪過按照日本子的法律,夠槍斃六個來回兒的,能說給放就給放了?”
“你怎麼還不信呢?”老乞丐越說越急:“許爺降了,降日了!”
這回老鷂鷹反而不急了,又坐了回去:“你要這麼說我就明白了,甭問,肯定是日本子的陰招。我說老乞丐,你還不瞭解許爺的爲人麼?當初我就那麼勸,北滿這滿地的金條,你見許爺彎過腰麼?”
“可別聽那幫小鬼子的,這幫人啊,撒謊尿屁兒的,就算是給許爺套上屎黃色日本軍裝遊街我也不信。”
“姚爺,我都多大歲數了,沒經過確定的事能和你來說麼?日本子封許爺了一個監獄典獄長,人家已經走馬上任了!”
“越說越不靠譜,咱許爺什麼本事你不清楚?這麼大本事的人就算是投降了,能給個典獄長閒職?淨鬧,你當日本子都是瞎家雀,誰有本事都看不出來是麼。”
“哎呀,我怎麼和你說啊……”
老乞丐氣的一屁股坐在了毛毯另一端,不停喘着粗氣。
老鷂鷹一看這個貨如此執着,又問了一句:“真是咋地?”
逼沒招的老乞丐只能說道:“騙你死媽!”
碰。
老鷂鷹驚訝的往起一站沒有注意高度,一腦袋碰到了棚頂,目光呆滯在空中好半天才說道:“狗剩子,快,去回春堂門口看看咱家牌子換沒換。”
他臨走時給回春堂掛了個‘收人蔘’的牌子,那意思就是要告訴許銳鋒這幫人在磚廠地窨子裡,人蔘都是長在地下。許銳鋒要是安全了,既可以直接找來,也能將牌子換成‘收當歸’,如果牌子換了,老鷂鷹就會找人主動聯繫他。
“不用看了,牌子根本沒換過,許爺自從讓日本子放出來,就沒離開過家,哪怕是出門透口氣兒,也就是在家門口溜達。”
老鷂鷹怎麼琢磨都不對:“不應該啊,不管老許受了什麼,也不會不和咱聯繫啊。”
“還看不明白麼?人家現在升官發財了,瞧不上咱們這些泥腿子了。姚爺,咱可有言在先,若是有一天許爺跟了日本子、洋鬼子,我老乞丐可調頭就走。”
老鷂鷹瞪着眼看向了老乞丐,直接張嘴破口大罵:“滾!”
“你現在就滾!”
“當初是誰趴在馬路上長了一身癩,哭嘰尿嚎的?”
“又是誰,一副膏藥一副膏藥往你身上貼,把你命給救了?”
“又是誰,一年一根金條養着你和老假?”
“現在你跟我充民族英雄了是吧?真拿自己當戚繼光了!”
“狗剩子,把人給我轟出去,從今天開始,他走他的陽關道,咱走咱的獨木橋。”
噗嗵。
老乞丐直接跪在了老鷂鷹面前:“姚爺,我不是那個意思,可……咱不能給日本人當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