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是沒法坐了,上完了墳,許銳鋒只能和這三個女人往大山外面走,其實這時候最好是能碰上一輛車,無論是老許以北滿坐地炮的身份還是以北滿監獄典獄長的身份給徵用了都行,他還有很多話沒囑咐老於呢,哪有工夫陪這些小護士。
可美智子卻不這麼想。
“許先生,剛纔我看見你們在山澗口旁邊點火,那是在幹什麼?”
許銳鋒看了她一眼,問道:“你們的國家沒有祭祀活動麼?”
“那你點燃的那些東西是?”
“紙錢,給死人在陰間使用的貨幣。”
似乎這句話砸到了美智子的興趣點上,她竟然問出了一整串問題:“爲什麼陰間使用的貨幣陽間可以製造?又爲什麼焚燒了以後他們就能拿到?鬼怪的世界也有貨幣市場麼?爲什麼你們的祭祀活動不表達思念而是送錢?在野外這麼焚燒,怕不怕引發山火?”
嘖!
老許咂吧着嘴脣扭開了頭,這麼容易較真兒的女人他是真不願意搭理。
美智子此時卻把自己聊嗨了,繼續道:“在這一點上,我的國家就比你們實際很多,我們同樣有祭祀活動,也會點蠟燭和祭奠,卻不會燒紙錢,我覺着這算是一種欺騙,對自己感情上的欺騙,你們中國人就是自己覺着這樣可以紀念逝去的人便這麼做了,根本沒有依據。”
老許轉回了身體,衝着美智子迴應道:“我們怎麼表達對逝者的哀思,是我們的事,這對於你們來說屬於另外一種文化,你可以不理解,但是沒有指責的資格。”
“爲什麼不可以討論?不適合這個世界的習俗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有用槍炮頂着別人腦袋指責別人習俗的討論麼?你要不是個日本女人,這時候早捱上大嘴巴子了!”
美智子跟入了魔似得繼續說道:“誰用槍炮頂着你的腦袋了?”
“你!你們日本人!”
“你們在北滿的軍隊,在奉天的師團,在新京的旅團!”
“那是戰爭,和我們說的不一樣,你不能把任何事情都聯繫在戰爭裡,更何況戰爭中失敗的要付出代價不是應該的麼?這個世界一直如此。”
許銳鋒停下了腳步,原本的好心情被一掃而光,開始針尖對麥芒的說道:“你到現在還認爲這一切都是對的?那最好你們日本一直贏下去,一次也別輸!”
美智子似乎一點也不知道害怕的挺起了胸膛,帶着無比自信說了一句:“大日本永遠不可能輸!”
這次的爭吵很莫名其妙,但,卻是必然。
美智子等三人已經在山裡迷路了有一段時間,情緒擠壓到了很嚴重的程度,等終於看到了熟人,以爲能走出去了,自然會完全性的釋放,所以,一開始見面時,很熱情;老許天然對日本抗拒,說話自然夾槍帶棒,加上準備好了離開故土有點情緒波動,加上已經不用再顧忌什麼,這纔會口無遮攔。
乃至於親眼看見司機和老於在前邊走錯了路,依然不出言提醒,你們不是迷路了麼?那就繼續迷着吧,反正在這兒他不管看見哪都會觸景生情。
遠處那顆歪脖樹是許銳鋒綁鞦韆的地方、在往前會有一條小溪,小溪的盡頭是個水潭,水潭裡的水無冬歷夏都冰涼刺骨。左手邊的小路通往後山,後山中藏有猛獸,每當冬季最嚴峻的時節來臨,大雪開始封山後,總會有野獸的腳印和在殘酷環境下爲了生存而廝殺的淒厲慘叫聲;正中間的這條路,通往天王山……
走着走着,許銳鋒的眼眶溼潤了,當路過一塊巨大的山石旁邊時,還故意的往石頭後看了一眼。小時候,這兒總會有人藏在石頭後面當暗哨,當自己經過,這幫子土匪或者突然蹦出來嚇唬自己、或者拿幾個在山裡摘的野果子逗自己,後來長大了,自己也會繞路過去嚇唬他們,這一秒,彷彿十幾年前那羣人的音容笑貌依然能在耳邊響起。
“走不動了……不行了……”
那幾名女孩子已經開始坐在石頭上大口大口喘息了起來,美智子也扶着樹彎下了腰,許銳鋒這才從思緒中回過神,前邊老於着急忙慌的跑了回來。
“許爺,咱可能迷瞪了。”
迷瞪,又稱鬼打牆,指在山裡迷路後人開始不斷質疑自己,連續多次回到同一地點卻總覺着自己走的方向是錯的,無論朝哪,都是越走越心虛。
可許銳鋒怎麼可能在這兒迷瞪?
他是打小兒在這兒長大的!
“沒事,我去高處看看路。”老許直到這一刻也沒說這裡是哪,而是奔着山頂高處走了過去,實際上他就是想讓這大山多困美智子一會兒,你不是瞧不上中國麼?這回就讓你知道知道,在中國,連不會動的山,心情不好的時候都能吃人。
“許爺,我跟你去啊?”
“不用。”
許銳鋒扔下所有人走了上去,越往上他眼眶溼潤的越快,在山腰處一塊緩坡前,還依然有曾經設置火力點的痕跡,擋子彈的砂石麻袋就扔在那兒,這是爲了防止有人衝到這邊山頂從制高點打擊天王山而設立的,只是天王山被攻克時,此處並未起到任何作用而已。
在往上,老許終於爬到了山頂,他看見了粗壯圓木連接成木牆的山寨就在眼前不遠處的山頂,和記憶中相差無幾。那時,天王山也是差不多的樣子,就是……不對!!
許銳鋒竟然看見了詭異的一幕,他看見了一個人影在木牆旁邊閃動了一下。
這一下,讓老許差點以爲自己看錯了,立即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後,才發現這山寨早已經不是天王山的山寨了。
天王山的山寨在經歷炮火洗禮後,剩下的應該只有殘垣斷壁,即便木牆猶在,木牆上也應該彈孔林立。這兒呢?根根兒原木都選最粗壯的,似乎比原來還高了不少。關鍵是,許銳鋒還看見了電線,電線!
誰會費力的在城外如此之遠的地方拉上電線?
這兒是土匪窩,不是驛站!
牆頭上的那個人影又出現了,他似乎很警覺的站在牆頭向周圍看了一眼後,又開始繼續巡邏,就是這往外探出身子看的一眼,讓老許瞧清楚了此人身上的穿着,那是小日本子的軍裝!
日本人?
許銳鋒想起了在監獄時曲光的描述,他說日本人的實驗基地在一個山寨裡,山寨……裡?
思緒間,第二個人應出現了,那人穿着白色的大褂很顯眼站在院落中給自己點了根菸,老許可以遠距離看見菸頭的亮光閃爍。
白大褂……
山寨……
實驗室……
這幫不是人的玩意兒將這麼缺德的東西安在了自己家,沒日沒夜的擾着父母安寧,怨不得在被抓進憲兵隊時,會做夢夢到母親!
一時間,老許的怒火已經頂到了嗓子眼兒,他伸手從袖口掏出了自己那把博查特,又站在原地活動活動了身子骨後,於並無任何異樣的情況下從另外一個方向朝山下紮了下去。
在這兒,沒有一處山澗可以攔得住老許,更沒有一塊石頭他不認識,乃至於奔跑起來之後,山裡的每一塊石頭都如同誠信的多年老友,始終未曾挪動過腳步。
他在山林中穿梭速度極快,很快就已經到了天王山腳下,可這時老許並沒有走正門,而是順着山下一處山洞鑽了進去。
“老許,你找到路了麼?”
或許是等待的時間太長了,美智子跟了上來,當她氣喘吁吁的爬到山頂,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找許銳鋒,而是滿臉驚喜的指着遠處的山寨,甚至還興奮的衝山下喊:“惠子,我們回來了!”
很顯然,山下的人並沒有聽到。
此刻,美智子在回頭,卻看見許銳鋒如同一隻猴子般在山林間速度極快的狂奔着,稍不注意就會丟失他的身影,直到許銳鋒到了對面的山寨腳下,纔算是找到了一個山洞鑽了進去……
他……這是在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