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戰爭到底扼殺了什麼

像是個夢……

一絲暖意開始在臉上越來越明顯時,許銳鋒睜開了眼,當眼皮才擡起一條縫隙,刺眼的陽光就照射了進來。

他趕緊把眼睛閉上,眼皮上的肉紅代替了黑暗,當老許想用手去遮擋這光束,還想趁機翻個身時,渾身上下的疼痛感近乎撕裂般傳來。

“啊!”

許銳鋒疼的叫了出來。

他那纏滿紗布的手臂上,多處傷口都在滲血,上半身就和讓人掏開了似得,肉皮裂着那麼疼,這才清醒過來,就差點沒讓這疼勁兒給頂迷糊嘍。

“什麼事情!”

一聲呼喝由門外傳來,手持槍械的日軍士兵推門而入,可他看見許銳鋒咧着嘴忍受痛苦時,又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大喊着:“醫生,他醒了!”

還活着。

從那日本兵的喊叫聲裡,許銳鋒能清晰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可緊接着進入病房的一羣大夫算是徹底把他忙活懵了,有拎着聽筒進來聽心跳、肺呼吸音的,有拿着血壓罩往自己胳膊上套的,還有個小護士二話不說拎起針頭先照着胳膊上的肌肉來了一下,老許已經不知道該看誰好了。

在那名大夫說了一句什麼後,護士轉過頭來詢問:“小冢大夫讓我問問你現在的感覺……”

“疼。”

“美智子,告訴他在經歷了這麼多刑罰之後,不疼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長時間持續性的電擊已經讓他的內臟受損,活下來已經是萬幸了。”

“不過,你的內臟之強壯,是我從醫三十年來所見之最,要不是手術必須要打開你的胸腔進行內臟手術,我都想不到有人可以擁有如磐石一般的內臟。”

聽完護士的翻譯,許銳鋒閉上了雙眼,他得感謝金刀護法顧雄,要不是人家十幾年如一日的教導,自己能打磨出這副鋼筋鐵骨麼?普通人要是進憲兵隊經過這一通折騰,恐怕都死兩個來回了吧?

那位醫生見許銳鋒並不搭理他,尷尬的回身說了句:“給三木少佐打電話吧,和他說我們已經把這個支、那、人救活了,剩下的內傷和外傷只能依靠時間。”

當記錄完老許身體狀況的醫生緩緩離去,整個房間內只剩下他自己時,許銳鋒這才又睜開了雙眼,他應該感謝人家的,無論是否是日本佔領了東北,救你的命的畢竟是這個說日語的日本大夫。可老許怎麼也無法將‘謝’字說出口,每次要張嘴時,眼前閃過的就會是宮本明哲、三木以及深山裡那一個個凶神惡煞一般的鬼子。

戰爭已經徹底毀了人性中最常見的那些東西,它讓本不該正常的殺戮和虐待變成了常態,讓幫助和挽救變成了‘你們樂意’。

嘎吱。

房門被緩緩推開時,滿臉怒氣的小護士走了回來,她的手裡端着藥片和溫水送至牀前,就站在那兒擋着陽光說道:“難道你不覺着應該和救你命的說聲謝謝麼?”

“知不知道昨天被人擡進來的你是什麼樣?”

“身上共有七十二道裂開皮肉的鞭傷,電擊燙傷隨處可見,腿上的刀創在長期潮溼的環境下化膿,還伴隨着五臟六腑遭受電擊損壞以後的內出血,光是忙活這些事情以及手術就讓我們整整忙了一夜。”

她竟然和許銳鋒理論上了,那態度,像是今天老許要不服個軟就給不給他吃藥一樣。

藥不藥的許銳鋒連看都沒看,可他連在宮本明哲面前都沒想過嘴軟,能讓你個小護士給說沒話了麼?

“要是這麼說,你們日本人是不是應該給我們先道個歉?”

“你什麼意思?”

“如果你們不來東北,就不會有人和你們打仗,我也不會被抓緊憲兵隊嚴刑拷打,按照道理來講,我這一身的傷,全是拜你們所賜,你們救我難道不是理所應當麼?”

美智子反問道:“滿清入關的時候,不也是有揚州十日、嘉定三屠?”

“更何況我們也沒有進行大範圍的屠殺行爲……”

“快閉了吧!”

許銳鋒氣的渾身直哆嗦,要不是站不起來,真想給這個日本娘們一嘴巴。

“你去明末問問揚州人恨不恨滿清,你去問問嘉定人恨不恨,如果你能回去,在當時的場合下這麼說話,你信不信,即便是清朝已經到了康乾盛世,也能有人把你撕碎了喂狗。”

“沒發生大規模屠殺你還有理了?”

“因爲人家祖墳在礦上,你們驅趕人家遷墳,村民不願意,全村都被殺乾淨了的事有沒有?那張報紙現在估計還能找着,這算不算屠殺!”

“自打你們在東北開礦,被你們強行拉走挖礦的工人有多少?你聽說過誰家男人去挖礦的回來了?這算不算屠殺……咳……咳……”老許氣的直咳嗽。

美智子想了半天沒想出詞兒來,最後憋的硬喊出一句:“弱肉強食,難道不應該麼?”

“應該麼?”

“中華屹立五千年,你什麼時候見到我們在強盛那一刻,去毀滅一個不犯邊的國家?”

這句話說完,許銳鋒瞬間深有感觸,他好像品出了什麼。

中國太仁慈了,仁慈到番邦小國趕着牛羊來進貢都會大量賞賜金銀,弄得這羣窮鬼年年盼着上供,拿這玩意兒當買賣幹;

就是這種仁慈,讓其他的國家覺着你們既富有又好欺負,屢屢在邊境製造出血案,要是在強盛起來的那一刻就開始瘋狂向外擴張,你看他們敢麼!

元蒙都打到哪了?

現在但凡有人提起那個朝代,誰不豎起大拇指說人家厲害,可他們在全世界製造的血案少麼?

人善被人欺啊!

這道理老祖宗早就替你們總結完了,怎麼一個個的都不長臉呢。

“吃藥!”

這小護士還來脾氣了,捏起兩粒白藥片塞進了許銳鋒嘴裡,之後胡亂的往他嘴上倒了口水,轉身就走。

那水哪倒進嘴裡,幾乎都順着嘴脣溜了下去,老許也就能潤潤脣。

嘎嘣、嘎嘣。

許銳鋒咀嚼着將大白藥片嚥下,滿嘴的苦就像是剛纔那一瞬間的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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