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房裡一時安靜下來,楚珂看着徽瑜微微側頭眼角卻含着淚光,她這輩子過的很憋屈,孃家的時候有個漂亮聰明的姐姐壓在頭上,一家子都捧在手裡。她從小嘴巴不甜行事刻板生的又平常,就難免惹人厭。一家子姐妹兄弟,爹孃長輩有個偏愛很正常,她也不覺得自己有多委屈。衣食住行家裡沒虧待她,丫頭婆子小心謹慎的伺候,她也挺知足的。可是她知道,其實自己還是有些難過的,只是這些難過在別人眼睛裡看不到而已。
董徽瑜這個名字她早就有耳聞,董二夫人年輕時在京都是有名的一朵帶刺花,後來卻嫁給了董二老爺那樣的人,不知道多少人暗歎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董二夫人行事高調張揚,連帶着她的女兒都是京都頗有名氣的人,一個人最先引人注目是爲什麼?那就有一張別人都沒有的俊俏的臉蛋,董徽瑜就是那種往那裡一站,任何人都壓不住的樣貌,彷彿有她在的地方,任何人都是陪襯,也因爲如此,這個圈子裡都不喜歡她。任何一個人遮掩了別人的光芒,那就是罪過。
她早聞其名,只是一直不曾得見,兩人第一次見面就恰逢她躲在角落哭鼻子。她很少哭,很少哭,可是那天她跟姐姐起了爭執,一家子人一個替她說話的都沒有,她覺得很委屈,家裡舉行的宴會她也不願意露面,就躲了起來,沒想到就碰上了在她家翻牆的董徽瑜。一個在牆角旮旯裡抹鼻子,一個趴在牆頭上往院子裡張望。
兩人當時都是不大的孩子,可是這樣的場面放在別人那裡應該挺尷尬的,誰知道董徽瑜壓根就沒給她尷尬的時間,翻身就跳了進來,蹲在她跟前偏着頭打量她,“哎呀,你怎麼哭成這樣真難看。”
她知道自己生得不漂亮,這麼一個粉雕玉琢的瓷娃娃當着她的面說她醜,她又剛跟家裡置了氣,頓時委屈的哭的更厲害了。
那個時候她還小,很多事情看不透,看不懂,也不明白。就是覺得這麼漂亮的小姑娘譏諷她醜,她很難看,難過,丟死人了。
看她哭得更厲害了,那小姑娘卻是叉着腰說道:“哎哎哎,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我說的是實話你怎麼哭的更厲害了。我娘說了,女孩子的眼淚最是尊貴,萬萬不能隨便流出來的,何況誰家還能把自己哭成這麼醜的。”
楚珂愣了,就被她的話給帶的拐了彎,“哭還有美的?”
她這麼一問,那小姑娘就笑了,她笑起來可真美,她就看傻了眼,只聽她說道:“我娘又說了,這世上的女人有得上天眷顧生出來就美麗無雙的,比如我跟我娘。可也有跟老天爺結了仇的,生出來就不好看的,就比如你。”
楚珂氣傻了,哪有這樣說話的,也不哭了,怒衝衝的看着這個漂亮的小姑娘。
“投胎沒得選擇,可是做人有的選,你生的不美可是人活一輩子又不是隻靠一張臉。再說了你這張臉也不醜,好好地打扮打扮還是上得了檯面的,你躲在這裡哭鼻子也不能變得更美啊。”
楚珂:……
徽瑜那時候說的很多話都挺古怪的,她在家裡從沒有聽任何人講過這樣……這樣怪異的話,可是聽着聽着覺得心裡舒服了,她的話總能讓她覺得人間處處有希望。後來她就被徽瑜拉着去選衣服,梳頭髮,配首飾,從頭到腳她把她的衣櫃都翻爛了首飾盒全倒了出來,指使着她的丫頭團團轉,忙了好久等她往鏡子裡看的時候自己都有些傻眼,頓了頓才說道:“原來你沒騙我,我真的能變得比原來漂亮些。”
她覺得很開心,可是卻聽徽瑜說道:“你這也太寒酸了,衣櫃裡都沒幾件漂亮的衣服,首飾的樣子也不好看,你是這家裡的三姑娘嗎?”
徽瑜口中的三姑娘是她的庶妹楚顏,她僵硬的搖搖頭,“我行二。”原來她把她當成庶出的了。
她話音一落地,就看到那小姑娘張大嘴巴,“你是楚二姑娘?”
她吃驚的樣子讓楚珂有些意外,“你就這麼意外?”
“太欺負人了!”
楚珂:……
“我又不是故意騙你,?你也沒問我是誰啊。”楚珂解釋,這小姑娘熱情的太過分,她都沒機會自我介紹,“你又是誰?”都打扮完了才問人家名字,好像有點失禮,可總比不問好。
“你居然連我都不認識?”
“……我應該認識你?”
“我是董徽瑜,你怎麼能不認識我呢?”
楚珂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徽瑜那囂張的樣子,她就那麼有氣勢有自信的說道我是董徽瑜,好似全天下的人都應該認識董徽瑜,誰不認識就是罪過,當時她就想這世上怎麼就能有臉皮厚成這樣卻很可愛的女孩呢?
兩人對視了好半響,徽瑜大約發現她是真的不認識她,忽然又變得十分有興致的問道:“我聽說你個姐姐關係不好,她總欺負你,是不是真的?”
家醜不可外揚,可是她當時卻神使鬼差的點了頭。
“太好了,我也不喜歡她,你哭是因爲她欺負你了?”
她又點點頭,家裡人都護着姐姐,她覺得委屈。
“走,我替你出氣去。”
幫着外人欺負姐姐,要是被家裡人知道了這可不得了,她就站着沒動。
當時徽瑜看着她不走,眼珠轉了轉說道:“你害怕?”
她抿脣不語,是有點怕,可是不願意告訴她,她一定會笑她,她不想繼續丟人。
“我娘說了,別人欺負了你你就要狠狠的打回去,這樣下回她纔不敢欺負你。你這樣悶不吭聲,下回她還會欺負你只會變本加厲。哎,我說咱們現在也勉強算是朋友了,你這樣我會覺得很丟臉。”
不幫着她欺負自己姐姐,怎麼丟臉的會是她?她搞不懂董徽瑜的邏輯,但是卻被她那三寸不爛之舌給忽悠的,懵懵懂懂的把自己親姐給坑了,董徽瑜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站在楚婧面前假裝被她推了一把摔了一跤,摔倒前還把楚婧給推進了湖裡。
她以爲董徽瑜會挨訓,畢竟姐姐是家裡最招人疼的,現在掉進水了肯定心疼死了。可是那天她親眼看着董徽瑜抹着小淚哽哽咽咽狀告她姐推她,理由是她姐姐覺得她太好看了,瞧她不順眼。
徽瑜說的是實話,她爬牆玩的時候,正是跟楚婧吵了嘴,她也的確在容貌上譏諷了徽瑜,有人證。
那是她第一次見無往不利的姐姐吃了虧,被迫給徽瑜道了歉,祖母還給徽瑜送了好玩的物件給她壓驚,還訓斥了姐姐……
原來這世上做事還能這樣的顛倒黑白,她不願意這樣做,可是她卻喜歡徽瑜爲她快意恩仇的舉動,那回後她們就成了朋友。
朋友一當就是這麼多年。
可她也從沒想到,她們的友情能值得徽瑜爲了她這麼拼命,徽瑜這麼做惹來多少非議,不用想都明白,可她還是來了。就跟那年兩人初次見面,卻因爲自己哭鼻子受了委屈,她就替自己報了仇一樣。
她從來都是這樣,灑脫至性,快意恩仇。
也是從那時候起,她就明白一個道理,自己的人生要按照自己的方式來過。她做不來徽瑜的快意恩仇,可也再不願意在家裡一直受委屈,所以她的性子慢慢的就養成了那樣的冷淡傲氣,不屑於與人爭鋒,可現在卻累人累己還有未出世的孩子,生死關頭徘徊,才驟然明白那回徽瑜跟她講:人活在世上總有很多的身不由己,若不在妥協中周全自己,也許就站在了危險邊緣。
她現在就在危險邊緣,可她還跟以前一樣,毫不遲疑的奔來護着自己。
徽瑜扔下狠話,派派楚珂的手站起來,她自然不曉得楚珂此時在想什麼,但是她卻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姝色無雙的她本身就氣勢凌人,這些年低調行事這才壓制下來,此時瞧着楚珂受罪的樣子,心裡怒火極盛,冷笑一聲利眼掃過屋子裡伺候的丫頭產婆徐徐說道:“我這個人被嬌慣慣了,性子不好,想來你們知道一些。你們王妃是我好友,我喜歡的人若是出個什麼意外我這心裡難過,我心裡難過了別人也別想好過,尤其是跟這件事情有關的人。我不管你們是誰的人,可是有一點你們要記住,我動不了你們的主子,但是打殺幾個奴才泄氣,想來你們王爺也不敢吭一聲。也許你們想着自己這條命早就給了主子,沒了就沒了,忠心爲主死得其所。可是你自己死了沒關係,可你們還有一家子人呢。你死了,你家人就要替你受過,我可不是你們王妃這樣的良善人,什麼事情都縱着你們,一個個慣的無法無天。”
徽瑜話音一落,滿屋子的奴才都白了臉,哪裡見過這樣直白的威脅人的主子,說好的涵養呢?
“武嬤嬤。”徽瑜不給大家喘息的時間又開口。
“老奴才,王妃有什麼吩咐。”武嬤嬤現在心口還砰砰直跳,我滴乖乖的,人人都說誰家的主子有臉面,行事如何如何,可她就沒見過比靖王妃更霸氣的人,這是在別人的地盤上就敢這樣,難怪靖王府這麼多年一點不好的傳聞都沒有。捧着心口心跳得厲害,人家王妃敢這樣幹,明擺着身後是有男人撐腰!
這就是底氣!
徽瑜看着衆人白着的臉,笑米米的說道:“你將這屋子裡所有伺候王妃生產的人都列個名單給我,家住哪裡,都有什麼人,我這人就喜歡做事明明白白的。”
“是,老奴馬上就準備。”武嬤嬤興奮地強壓着自己即將變形的音調,立刻答應下來。
“你們也不用害怕,只要盡心盡力的伺候你們王妃平平安安的生下這一胎,我替你們王妃先許了,到時候人人重賞。另外,我已經讓人進宮稟了皇后娘娘,請娘娘賜宮中的女醫前來助陣,所以你們不用怕,盡力伺候就是。”
兩位產婆身子都不由得抖了抖,靖王妃是在警告她們別動手腳,宮裡很快就要來人,動了手腳也會被查出來。靖王妃纔沒時間管這裡面誰是誰的人,哪個是忠心的,哪個是包藏禍心的,我就給你一鍋端了,好,大家都好,不好,有罪一起受着,還有他們的家人。
“奴才定然盡心盡力。”衆人幾乎是同聲說道,靖王妃這幾年的名頭不顯,可往前想想,這位主兒可真不是善茬,她說出的話必然是會做到的。
徽瑜滿意的點點頭,“王妃安,你們安,只記住這一句足夠了。”說完轉過頭看着楚珂,神色溫柔的能滴出水來,“你在這裡安生的生孩子,好好地一大一小平安見我。我瞧着你這院子裡怪亂的,我替你收拾收拾,等你生完保準神清氣爽的坐月子不帶一根頭髮絲的煩惱。”
衆人:……
這回是真的嚇呆了,感情靖王妃不僅要打殺奴才,這是要連醇王府的主子都要下手?
方纔還有些不甘心的人,這回是一點聲音都沒有了,連醇王府的主子都敢下手的人,她們做奴才的脖子真的有那麼硬嗎?
靖王妃敢這樣胡作非爲,不就是仗着有得力的孃家跟靖王護着嗎?
可她們也就敢心裡這麼想想,沒看她們王妃跟武嬤嬤都不阻止?
產房裡瞬間風起雲涌外面的人不知道,徽瑜走出產房這才朝着正屋踱步過去,沒走幾步正遇上從屋子裡出來的令國公夫人。
兩人狹路相逢。
令國公夫人吃了徽瑜的心都有了,要不是董徽瑜她也不會一次次的丟人現眼,跟信國公府的恩怨有一大部分都是她背後搗的鬼,見到她就恨不能剝皮拆骨。方纔她聽到靖王妃到了,但是遲遲沒有看到人,這才忍不住走出來看個究竟,看到人正好從產房走出來,臉色陰鬱的能滴出水來。
“今兒個颳得什麼風,王妃這是來串門?”
徽瑜看着令國公夫人滿帶嘲諷的眼神,面不改色的笑了笑,“夫人好歹是高門出身,怎地連規矩都不曉得了?”話出口,徽瑜腳步停也未停的往正廳走,擦着令國公夫人的肩膀過去,微昂的頭顱帶着皇室的矜貴。
徽瑜紅衣鳳紋金線刺繡,落在人的眼睛裡耀眼的直戳眼睛,令國公夫人沒想到徽瑜上來就拿着身份壓人。若是論交往,徽瑜尊稱她一聲長輩足夠,若是論身份她卻要對她行禮。
轉過身就看到徽瑜神色端莊的進了大廳首位下手的位置坐下,跟在她身後的韓側妃等人一時也傻了眼,韓側妃等人自然是見過靖王妃的,只是進宮的時候遠遠地看一眼,並沒有機會與之交談,但是此時這樣近距離的打量着已經生過兩個孩子的靖王妃美貌如初更添幾分婦人風韻,那身材比之前略豐滿一些卻更勾人。
到了別人家的地盤還這樣擺譜的,她們是真的頭一回見,誰特麼的去別人家做客這麼不拿自己當外人的。
看着大家都沒回過神來,徽瑜也不着急,笑盈盈的看着武嬤嬤說道:“泡杯六安瓜片來,點心你看着送,撿我愛吃的。你們王妃這一生孩子,怎麼府裡連個主事的都沒有了,客人到了不知道奉茶真是沒規矩。這要是擱在靖王府,早就該去領板子了,當然我們家的楊側妃做事周到待人真誠萬萬不會犯這樣的錯誤的。”
這一句句的講的韓側妃臉上都要加不住了,同樣是做側妃的,人家楊側妃還沒有兒子傍身卻能幫着靖王妃管着王府的中饋,可她呢?明明是她們王妃沒安排這些,可是從靖王妃嘴裡講出這話,卻是她不懂規矩不會做人連最起碼的禮儀規矩都不知道了,這可真是冤枉死了,偏偏她無法反駁,沒看到人家都反客爲主自己叫茶還點了茶名,簡直不要更鬱悶。
韓側妃臉上燒得慌,沒見過這樣直白的罵人的主子。令國公夫人也被徽瑜一連串的舉動給驚得纔剛回過神來,當時臉就拉下來了,正欲板着臉拿着大道理揶揄幾句,卻聽到又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人還沒進來聲音先傳了進來,“婢妾來遲了,不知道王妃大駕光臨,這裡先給您請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