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風風雨雨,徽瑜很少能直面感受到,但是在距離新年還有十幾天的時候,卻忽然鋪天蓋地一般朝着靖王府洶涌而來。
每一個王爺都不可能真的是一乾二淨,毫無把柄在人手裡。姬亓玉當然不會是這個例外,從踏上這條路,他就知道肯定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有想到率先出手的到是肅王手下的人,還真是令人有些不得其解。
這日的早朝遲遲未散,徽瑜呆在王府裡陪着女兒玩語言接龍的遊戲,因爲昭姐兒會講的話還不多,所以徽瑜都用她能聽得懂的詞語,看着孩子臉上天真燦爛的笑容,毫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正在發生什麼。
“娘,吃糖。”昭姐兒抓起盤子裡才新作出來的芽糖遞給徽瑜。
徽瑜伸手接過來放進口中,“我們昭姐兒知道孝敬母親了,來,你只能吃一小口。”徽瑜將一塊糖用小銀刀分成兩半,然後將其中一半放進昭姐兒張大的口中,母女倆相視而笑。旁邊的小小眨着眼睛眼巴巴的看着徽瑜,徽瑜就又把剩餘的半塊給了小小,小猴子在徽瑜的衣裳上蹭了蹭表示親暱。
收受賄賂、買賣官職、以權謀私不管是哪一樣落在頭上都不是小罪名。可是在這個朝代,哪個手裡有實權的王爺不會爲自己的幕僚、門生行方便的。不要說姬亓玉就是寧王跟肅王手裡也絕對乾淨不了,只是徽瑜現在跟姬亓玉一樣還弄不清楚,肅王到底跟寧王聯手還是這事兒只是肅王一個人的主意。
昭姐兒跟小小在榻上玩翻滾的遊戲,徽瑜在一旁看着女兒發呆。章玉瓊那邊肯定是不能打探消息的,打從章玉瓊嫁人之後做出來的一系列的行爲,就足以看出她的立場。正因爲章敞是站在及其與這一邊的,章玉瓊反而更要避嫌,所以這條路走不通。除了章玉瓊之外,可是能知道事情真相的旁人那裡就真不知道從誰下手比較好了。章敞是肅王的大舅子,這種時候因爲他是姬亓玉的人,更不能輕易露面,不然反而會讓姬亓玉這邊暴露短板。
思來想去,徽瑜竟然覺得一時間還真是沒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來周全。
而她,就更不能動。一來她自己有孕在身,這個時候貿然跑出去四處打探消息,肯定會被人誤會靖王府似是要大廈將傾。二來,徽瑜知道自己已經在皇帝那邊掛上號了,她的一言一行更要謹慎小心。
天將正午的時候姬亓玉纔回來,面色烏黑,很顯然心情並不怎麼好。丫頭們進來伺候都是踮着腳尖,連大氣都不敢出,垂頭彎腰儘量減低存在感。昭姐兒還沒兩歲,只知道爹爹回來了,就撲了過去,親了姬亓玉滿臉的口水,小孩子特有的笑聲在屋子裡迴盪。
“我們昭姐兒今日開心嗎?”姬亓玉抱着女兒才進屋時滿臉的烏雲此時已經看不出端倪,姬亓玉在女兒面前很少會板着臉。
“開心,爹爹,吃糖。”
姬亓玉含住女兒塞進口中的糖,在她面頰上用胡茬子輕輕扎,昭姐兒笑着躲避,爺兩個鬧成一團。有昭姐兒在姬亓玉的臉色沒那麼難看了,徽瑜也是鬆了口氣,知道他一定很累,玩了一會兒就讓奶孃帶着昭姐兒去隔壁屋子裡玩。昭姐兒想要去園子裡,今日風大,徽瑜不同意怕她着涼,就許她等到天氣好了再讓她去,昭姐兒這才滿臉笑容的走了。小猴子挨着牆邊也蹭了出去,他大約發現男主人的心情很不好,可不想惹到他被扔出去。
徽瑜親手斟了茶遞給姬亓玉,姬亓玉接過去喝了一大口,糖有點甜,衝了衝才覺得好些。擡頭就對上徽瑜略顯擔憂的眸子,就主動開口說道:“事情也沒你想的那麼嚴重,別太擔心。”
“哪裡真能不擔心,到底是怎麼回事?”彈劾的摺子附和之聲頗多,一來明顯是因爲姬亓玉背後無人,若是換做寧王,背後站着信國公府跟令國公府,別人做什麼也得先掂量一下惹不惹得起。可是姬亓玉背後站着誰?定國公府在寧王府還有位側妃呢,北安侯在邊關遠水救不了近火,更何況這樣的事情北安侯就算是要出聲要的看看合適不合適。很多事情都不宜放在明面上來,但是私下裡較量北安侯不在京都,邢家兩位舅舅還沒那麼大的聲望。
“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咱們這邊揪着寧王一系的把柄不放,現在寧王那邊的人也沒能找到那些賬冊,可見是心中有鬼索性先聲奪人,倒是沒想到肅王居然肯寧王唱這齣戲,也不知道寧王許了他什麼好處。”姬亓玉冷笑兩聲,這兩日附和之衆多不是寧王肅王直系,反而是跟醇王懷王關係較近之人。這樣一來事情做得反而更真,看在皇帝的眼睛裡,只會覺得姬亓玉果然是行事不妥當惹了衆怒。
徽瑜明白過來,寧王那邊的人從董允驥身上撕不開口子,索性直接從姬亓玉身上下手,這個辦法不得不說算得上是好辦法。擒賊先擒王,若是真的先把姬亓玉給弄下去,就算是賬冊到了京都,沒有靖王給董允驥撐腰,這些賬冊有他們的人從中斡旋,肯定就能將損失跟危險降到最低,到時候只要皇帝派出去到江蘇徹查的官員是他們的人,找出兩三個不太重要的小嘍囉頂了罪名就是。這一招,寧王能聯合到肅王的人,的確是高招。
許是因爲寧王那邊爛事不斷,徽瑜漸漸地都有種麻木的感覺。好像寧王做什麼事情都會有扯後腿一樣,此時忽然之間被寧王的一招給一下子驚醒了。畢竟是原文的男主,哪裡就能這麼無用了。
“那你可有良策?”徽瑜忍不住擔心,她現在實在是幫不上什麼忙,朝堂上的風雲帶來的風暴,其實徽瑜這樣的內宅女子真的能出手的地方極少。
看着徽瑜眉心緊緊的蹙起來,姬亓玉伸出手指輕撫她的眉心,“我說了不會讓你擔心的,你要相信我。”
雖然姬亓玉這話說的輕輕柔柔,可是徽瑜莫名的就安心了,“嗯,我一直相信。”
“寧王這一招固然使得精妙,可是有的時候反而是雙刃劍。這種時候我越是狼狽不堪,越沒人出來爲我說話,其實未必就是壞事。”姬亓玉低聲說道,“定國公府跟昭國公府其實都想要有動作,只是我不讓他們動,你可明白我的用意?”
徽瑜一怔,脫口問道:“我大伯父跟昭國公終於決定立場了?”
姬亓玉輕輕頷首。
事情忽然急轉直下,有了這樣的神奇發展,徽瑜還真是感到頗爲吃驚。這種時候定國公府跟昭國公府選擇站隊,對於姬亓玉而言無異於雪中送炭。昭國公府之前就有投誠的意向,徽瑜雖然感到吃驚,但是還是覺得並不是很意外。但是定國公這樣做就真是讓徽瑜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董允誠在這樣的情況下是怎麼說服大老爺的?
雖然一直覺得董允誠是個很厲害的人,但是還是讓徽瑜又吃驚了一次。畢竟定國公的頑固程度,徽瑜是知道一些的,很多事情並不是能那麼輕易的就下決定。
姬亓玉既然不讓定國公府跟昭國公出手,雖然他臉黑的要命,可見心裡還是有對策的。更何況方纔姬亓玉那句話徽瑜細細想來,只覺得陣陣後怕。一位年輕少壯的王爺,身後站着大批的官員,這樣的事情皇帝肯定是不樂意看到的。肅王這個時候選擇幫助寧王真的是沒有絲毫私心的嗎?寧王越勢大,在皇帝眼中只怕越扎眼,畢竟現在皇帝還算是身體硬朗。健壯有諸多大臣追隨的王爺兒子,逐漸衰老精力日漸不足的皇帝,兩下里對比起來,纔會更恐怖吧?
可是寧王作爲原文的男主,難道就看不出這一點嗎?徽瑜覺得寧王肯定是知道這一點的,但是董允驥拿到的賬冊,會給寧王一系的人馬帶來的危機,也許在寧王眼中已經超過這個原因。又或者寧王眼中皇帝一直是一個慈祥的父親,會對他更寬容吧。
不管是哪一點,徽瑜現在都無法肯定,但是卻知道這一戰過後,形勢肯定會再度發生變化。
姬亓玉作爲一個受害人,現在將自己的姿態恨不能跌倒塵埃泥漿裡去,這樣的舉動自然也是一種手段。
兩軍交戰,一加一從來不等於二。
“王爺、王妃,前院傳來話,嘉王爺來了。”雪瑩小心翼翼進來稟報。、
姬亓玉就起身,對着徽瑜說道:“老七可能有急事,我去見見他。”
徽瑜起身送他出去,拿過衣架上的大氅看着他穿好,這才說道:“他家女兒的洗三跟滿月我都去不了,替我說聲恭喜。”
姬亓玉點頭,讓徽瑜回去自己大步走了出去。
徽瑜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情,姬亓玉肯定會很忙,這次這一場博弈,誰輸誰贏,結果很重要,心裡說不擔心是假,可是她卻也真的無能爲力,這不是女人的戰場,只能旁觀。
“四哥。”嘉王看到姬亓玉來了忙迎了上去,“這羣孫子太不是東西了,簡直就是欠收拾。四哥你不能出面,我去,我要把他們收拾一頓。”
“坐下。”姬亓玉看着嘉王說道,自己先在主位上坐好,擡頭看着神色激動地嘉王。
嘉王被姬亓玉的眼神一看,就不敢說廢話了,乖乖的坐下,但是還是忍不住的抱怨,“你說大哥在想什麼,他橫插一缸子這事兒跟他有什麼關係啊?要我說他就是腦袋被門縫給夾了,分不清楚東西南北亂來一通,氣死我了。”
肅王這麼一出手幫助寧王,嘉王肯定是坐不住,但是他沒得到姬亓玉的允許又不能貿然出手,心裡憋壞了這才找上門來。
“不管他想要做什麼,你都給我老老實實地呆着,你鹽務那邊再出事兒,你四哥現在自顧不暇可兜不住你了。”姬亓玉雖然神色還十分嚴肅,但是眼神卻緩了幾分,畢竟嘉王是真心實意的爲他打抱不平,也真的想爲他分憂解難。但是現在卻不是讓嘉王出面的時候,到了合適的時機,他自然會讓他出手。
聽到四哥這麼說,嘉王忙直起脊樑,“我這一年可都泡在鹽務這差事上了,要是還出事兒,那我直接撞牆得了。”接連受了幾次教訓,要是再學不乖,他就安安心心的當個閒散王爺好了。可是他有這個經差事,一來是母后面上有光,他到底是皇后跟前長大的,不能給母后抹黑,二來自己手裡面有錢實際的差事也能給四哥幫把手,總不能一輩子只靠着四哥給他惹麻煩。
聽到嘉王這話,姬亓玉也難得露出幾分笑容。
嘉王瞧着四哥都笑了,也跟着傻笑起來,“四哥,你今日在朝堂上爲什麼一句話都不辯解?我想父皇也是願意聽你辯解一下的。”他是真的捉摸不透四哥的心思,要是他早就這麼做了。
姬亓玉看着嘉王就道:“說了他們還是要彈劾,說多錯多,反而給了他們更多的把柄。現在我一句不說,他們反而摸不清楚我到底想什麼,只憑三言兩語想要定罪那可不容易,真憑實據他們只怕也拿不出來,風聞奏事,比的不過就是耐心。連這點定力都沒有,還做什麼官?我往常怎麼跟你說的,怎麼一點腦子也不用,悶頭就往前跑。”
“我這不是生氣嗎?”嘉王聽着四哥這話好像是心裡早已經有了對策,心思一下子就鬆緩了,看着姬亓玉又說道:“四哥,昨天六哥找我了。”
姬亓玉挑挑眉峰,“說重點。”
嘉王摸摸鼻子,“六哥試探了我幾次,想要從我這裡打探消息,可我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白吃他一頓飯,從香韻樓定的上好的席面,哈哈哈。”
姬亓玉:……
沒出息的樣子,一桌酒席就樂成這樣。
“老六這是也坐不住了。”姬亓玉半眯着眸,手指似有似無的瞧着桌面,好一會才說道:“若是老六再找你,你就跟他說,你從我這裡得了口風,不是大事兒。”
嘉王聽到這話就看着姬亓玉,“四哥,你這是想要探六哥的底?”逸王的生母是貴妃,自從分府之後,行事一直也很低調,不管是在大哥、二哥還是四哥這裡都是八面玲瓏哪個也不得罪。聽四哥這話茬的意思,是想要探探六哥到底是怎麼想的?“可是,我覺得六哥未必就會上當。”
“那就是你沒用,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嘉王:……
四哥真討厭,說話總這麼不留情。
“四哥,那我明天請六哥吃飯?”
姬亓玉看了嘉王一眼,“不用,你在家等着,老六肯定還要去找你。”昨天老六才找了老七,今天老七就來找自己,老六肯定會得到消息,一定會再找老七試探。要真是老七自己去找老六,這不是露餡了嗎?一點都不用腦子,就一擺設!
嘉王從靖王府離開回了自己的王府,被四哥鄙視了,他心裡也很鬱悶,他這不是想要替他分憂嗎?不過四哥說六哥會親自去找他,這事兒是真的嗎?
第二天一大早,嘉王果然跟逸王在下朝回家的路上來了個偶遇,又被逸王拉去喝酒了。嘉王這會兒覺得四哥真是算無遺策,連六哥的性子都摸得清清楚楚,自己總算是給四哥出力了吧?呵呵。
逸王半路攔了嘉王去喝酒的消息不僅姬亓玉得到了,寧王跟肅王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貴妃跟德妃素來不對盤,倒是樑妃跟貴妃的關係還算是過得去,現在老六卻去嘉王那裡湊,誰不知道嘉王就是靖王屁股後面的跟屁蟲。嘉王差事上幾次捅了大簍子,都是靖王給他補上的,逸王跟嘉王往來頗密,這是要跟老四一條線上的意思?
彈劾的風波越演越烈,姬亓玉甚至於都被皇帝禁足在王府,現在好了,他有大把的時間陪着徽瑜了。被禁足在王府的姬亓玉倒是面色悠閒一點,全然沒有了那幾日回到王府也黑臉的架勢,陪着妻女逗猴子日子倒是過得十分的快活。
“信?誰的信?”徽瑜正在姬亓玉的陪同下,趁着陽光正好在院子裡走了一圈回來,鍾媽媽就急匆匆的拿着一封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