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隨意說了會兒話,皇后道了聲乏,便吩咐宮嬪們跪安,唯獨挽留的瞥了嫺妃一眼。.
足足三月未見,盼語也有一肚子的話要想要同皇后說,便遲疑着沒有退下。直至旁人緩緩退出了側殿,她才輕盈盈的走上前去,代替錦瀾託着皇后的手:“臣妾還未感激皇后娘娘搭救之恩呢。”
蘭昕輕輕搖一搖頭,蹙眉道:“客套的話自不必說,本宮留下你,僅僅是想和你說說交心之言。”輕輕拍了拍盼語白皙的手背,心裡慨然萬分:“當年在府上,皇上向先帝請旨,破格提拔使女爲側福晉,當時你也來問過本宮的心意。你可還記得本宮說了什麼?”
盼語以爲皇后不想再提及從前,卻不料這一段不堪的往事,她如今卻也能坦言以對。“臣妾記得。娘娘您說,即便自己多不情願都好,只要皇上喜歡便可。”
“不錯。”蘭昕沉吟低語:“本宮當時也是年輕,沉不住氣。與你說這番話的時候,眼裡還蘊着淚意。”想到那個時候的處境,蘭昕情不自禁的揪心:“有你、富察氏、蘇氏、金氏、珂里葉特氏還不夠,皇上竟然會喜歡上一個使女。本宮當時,真覺得就是一座山壓了下來,那滋味當真難以承受。”
盼語感同身受,那段時光,是她夢魘的開始。自從有了高凌曦,她的恩寵一日不復一日了。原本還淺顯的以爲,高氏不過是漢軍旗的出身,怎麼也不可能與自己比肩。誰知從高氏到高佳氏,不過是皇上的一句話而已。
皇上的一句話,就讓高凌曦越過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懸崖,盼語心裡怎麼會沒有怨恨,可她能怪得了誰?“娘娘,何故又說起這些讓人心寒的舊事。”低低的垂首時,盼語消瘦的面頰,泛起清冷的光,使她看起來楚楚可憐得緊。
蘭昕深深的吸進一口氣,只覺得胸腔裡盡是菊花的苦香:“本宮是想告訴你,恩寵高低,不過是皇上一句話就能決定的。嫺妃啊,皇上的性子你不會不瞭解,何必硬碰硬呢?”
若非皇后不關心自己,這樣直白的話八成不會當面來說。盼語潸然淚下,盈盈的跪了下去:“皇后娘娘,臣妾真心怕皇上往後再不願相見了。”
“必不會的。”蘭昕伸手扶她起來:“慧貴妃如今居於你之上,除了本宮,就屬她最榮耀了。你若想坐穩妃位,必得先得子嗣。不是爲恩寵高低計,實際上,本宮信你對皇上的真心,到底和我沒有什麼不同,是不是?本宮希望你能盡心盡力,好好侍奉在皇上身側。”
“臣妾明白了。”盼語感激的癡望着皇后:“低谷之時,臣妾多賴娘娘眷顧,感激不盡。倘若娘娘有何吩咐,盼語必然竭盡全力,以求能報答娘娘恩情萬一。”
這正是蘭昕想聽的話,她轉一轉眼眸,不慌不忙道:“本宮心裡還有疑惑,正好也想和你說說。儀嬪口口聲聲道,是本宮暗害了哲妃富察氏,又將她的死嫁禍給慧貴妃。本宮弄不清楚,這究竟是她自己猜測的,還是有人暗中陷害。
雖說事情已經過去了許久,當日草草了結也無可厚非。可着實讓本宮耿耿於懷,不得不想啊。嫺妃,你心思縝密,洞若觀火,必然願助本宮一臂之力,儘早查明真相吧?”
原來皇后從未擱下對此事的追查,盼語隨即應下:“臣妾願助娘娘一臂之力。”
“皇后娘娘,和親王求見。”朵瀾腳步輕緩的走進來,朝皇后福了身才輕聲說道。”這會兒已經侯在殿外了。“
盼語有些疑惑,五爺弘晝來求見皇后娘娘做什麼。然而她卻明白,不該多事的時候,越早抽身越好:“既然五爺來給娘娘請安,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也好。”蘭昕興味兒潑濃的婉笑:“其餘的事兒倒也罷了,收拾心情,等着皇上翻牌子就是了。”
盼語眉梢染喜,含羞脈脈的退了下去。在廊子裡遇上弘晝時,只柔和的問了聲好匆匆就退了下去。
弘晝看着嫺妃嬌美的樣子,不禁笑意更濃了。“臣妾給皇嫂請安了。”他沒有斂去笑意,言行舉止略有些輕佻。
蘭昕對朵瀾道:“去奉一盞碧螺春來,給五爺潤潤喉。”
薛貴寧隨着朵瀾一併退出去,卻沒有關上側殿的門。唯有這樣,才顯得不失禮數。
而這一扇不曾關合的門,卻使得蘭昕拘着笑容,臉皮僵硬的很是難受:“你來做什麼?”
“皇嫂真是好記性啊。”弘晝不回答蘭昕的提問,反而隨心自語:“竟還記得臣弟喜歡碧螺春,頗讓弘晝感動呢。不過,也挺可惜的。”
“你知不知道你說什麼,又是在和誰說話?”蘭昕低忍的聲音凜然肅清,卻似乎並未讓弘晝收斂。
“自然是知道。”弘晝不以爲然道:“不然呢,臣妾不是口口聲聲稱呼了你爲皇嫂麼?”
弘晝耍嘴皮子的功夫,和從前丁點不差。蘭昕感慨萬千,強忍着心中的波瀾。其實在和弘曆成婚之前,她便認識了弘晝。那是一段,她不敢再去想的日子。縱然守禮節制,卻依舊不能被世俗接納。更何況她們現在的關係玄妙了,一個皇嫂一個王爺,還是井水不犯河水會比較好。
蘭昕思量再三,終於還是選擇了一種比較溫和的語調,沉着道:“五爺入宮,不光是爲了和本宮寒暄幾句吧?太后哪裡即便是去請過安了,還有太妃那裡得要去呢。裕太妃遷居寧壽宮許久,可能未必習慣,難得入宮,五爺何故在長春宮蹉跎光陰?不如好好陪一陪太妃正經。”
“怎麼皇嫂也知曉,在長春宮是蹉跎了光陰麼。”弘晝的目光忽然陰戾起來,卻在一瞬間又暗淡無光。“弘晝還傻兮兮的以爲,皇嫂你是貪戀榮華,寧可飛上枝頭做鳳凰,也不願與心儀之人,攜手月下,從容此生。卻不想,弘晝還是錯了。”
下意識的縮了縮身子,蘭昕警惕的看了一眼側殿之外,幸而沒有什麼外人,想必也是聽不見這些說話的。
“怕了麼?”弘晝忽然獰笑一聲:“敢做敢爲的富察蘭昕,竟也會怕麼?”
“你到底想怎麼樣?”蘭昕咬着牙,憤懣問道。
弘晝茫然的嘆息一聲,自說自話:“這會兒才知道,你是真心待他好。宮裡透風報信兒給我額孃的,便是你身邊兒的人吧?你不想我奪了老四的皇位,是怕即便我登基,也不會再娶你爲後,還是怕老四沒有了皇位,從此一蹶不振了?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心早已經隨了你的身子,一併都給他了是不是?哼!到頭來,我算什麼?不過是你的玩物罷了,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可悲至極。”
頭有些痛,蘭昕的臉色愈加難看。手邊的茶盞已經擱置多時,蘭昕也顧不得水涼,一口氣灌進了嘴裡。那涼了的茶水,苦澀又失去了香味兒,偏最是讓人涼心,竟讓她清醒了不少。
“你發什麼瘋啊?”蘭昕喉嚨裡還殘存着苦澀的滋味兒,嗓音有些沙啞:“好端端的跑到本宮這裡,就是爲了說一些不着邊際的廢話麼?是你嫌自己的命長,還是覺得裕太妃身子硬朗,賠上你的性命無礙,賠上旁人的你竟也捨得?”
弘晝嚯的一聲,站起了身子:“連你都捨得,我還有什麼舍不下的?”
綿軟的落座於鳳椅之上,蘭昕有些束手無策。對弘晝這個瀕臨瘋狂的人來說,她實在無言以對了。
“額娘不允我與老四爭帝位,她覺着那是我癡心妄想、不自量力。連你也不希望如此,勢必也覺得我不配爲帝。更不配做你的夫君。”弘晝心裡的恨意,侵蝕入了骨髓。這些日子以來,他寧可四處漂泊,也不願意回京城,以爲遠遠的走開,就能忘了這裡的一切,可到頭來還是不行。
他還是忍不住找理由,闖進宮來。“老四有什麼好?”
“你不會明白的。”蘭昕的淚水已經滾出了眼眶,流過冰冷的臉頰,彷彿能感覺到一絲餘溫。正是這一點點微弱的熱度,讓她覺得自己還沒有麻木。“弘晝,當初是我辜負你不假,可辜負了也只能辜負了。趁着現在還沒有人來,你走吧。皇上必然不喜歡後宮與親王私交頻密。”
“呦,純嬪娘娘,您怎麼又回來了?”薛貴寧拉長了嗓音,高昂的問道:“勞您稍後片刻,容奴婢進去稟告一聲。”
“謝公公,臣妾方纔想起一樁事兒,特來請皇后娘娘的恩旨。”蘇婉蓉的聲音,倒是輕甜得多了。
蘭昕與弘晝均聽見了這話,連忙默契的隱去了臉上不應當有的神色。
“請純嬪進來。”抹去了眼尾的淚光,蘭昕還是有些心慌的。畢竟方纔那麼激動,不是說止住,就能止的住。
“皇后娘娘。”蘇婉蓉笑容可掬的走進來,卻發覺和親王也在,連忙莊重的福了福:“嬪妾不知王爺與皇后娘娘在說話,叨擾了。”目光先後掃過二人的面容,蘇婉蓉憑敏銳的目光,以及與生俱來的直覺,篤定皇后與和親王之間沒有那麼簡單。
這算什麼,苟且到後宮來了?含笑乖巧的又是一福,蘇婉蓉如常溫和道:“那嬪妾還是先回去,不多做攪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