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稍微的溫暖,蘭昕沐浴過後,只着了件淺酥黃的璇鳳紋穿花旗裝,領口袖口以及裙襬,均是好看的牡丹帶式樣,雖然並非金絲銀線所成,可到底清新雅緻,極爲符合皇后端莊的身份,亦不奢華。‘.
朵瀾巧手,爲皇后梳了一個簡單的玉蘭髻,用一支米珠彩絲絹花別好。於鬢邊、髮尾恰到好處的點綴幾朵鮮花,透着幽香似的的輕靈,很能襯托出皇后的端惠質樸。
蘭昕看着鏡中不施脂粉的自己,慢慢的笑了出來,或許這個時候,她纔是最清麗的也最真實的。“宮嬪們總喜歡珠翠環繞,金銀綴身,孰不知得消耗多少力氣,才能將那些身外物撐的好看。倒不如如常的樣子,隨心隨意,到底也沒有太多的負累。”
索瀾恭敬的呈上了幾對耳墜子,爲難道:“珠寶美玉是身外物不假,卻引人注意。皇后娘娘雖然不喜歡,可國之體面,總不能一水兒的清淡。”
朵瀾傍在皇后身邊不以爲然的搖了搖頭:“清淡有清淡的好。”
蘭昕擇了一對紫玉的耳墜子,那墜子的形狀,像是滴落的紫水。“你們說的皆有道理,本宮只是從來不把榮華富貴擱在心上罷了。”
“娘娘,純嬪娘娘求見。”錦瀾走了進來,邊福身邊道:“這會兒已經在側殿候着了。”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蘭昕輕笑,兀自將耳珠子戴好,好以整暇:“側殿說話未免太疏離了,本宮想純嬪是有些心底話要說的。錦瀾,將人請進來吧。”
朵瀾與索瀾福了福身,跟在了錦瀾身後退了下去。
蘭昕看着她們三人身姿窈窕,舉止優雅,輕靈之中透着一股子機敏,不禁微笑。這樣的年華真是好,時間過得真快呢,怕是怎麼挽留也無法留住。
“皇后娘娘萬福金安。”蘇婉蓉依舊是小鳥依人的娟秀樣子,唔噥軟調:“嬪妾這會兒來,沒攪擾娘娘小憩吧?”
一改往日的寬和,蘭昕的眉目裡,凝結着一股冰霜,卻恰到好處的控制在端莊的範疇。並沒有咄咄逼人之勢,卻有壓倒一切的凌傲,遠遠的高於面前的女子,儘管她只是倚着團墊兒而坐,並非端身落座在鳳椅之上。“純嬪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倘若不是預先知曉本宮會午後小憩片刻,想來也不會這會兒纔來。”
沒有讓她起身,那麼就拘着禮好了。蘇婉蓉低低捲翹的脣角,若有似無的帶着笑意:“皇后娘娘的意思,嬪妾心裡明白。想來嬪妾的來意,皇后娘娘您更是看得透徹。”
“本宮只是覺得,純嬪有話不在晨時請安時說,便是唯獨只想說給本宮一人聽了。”蘭昕揚一揚下巴,示意她不必再拐彎抹角。
蘇婉蓉怎麼會不明白,只是眼裡的那一份純真,依舊不改顏色。可她並不知道,過分的僞裝,只會讓她顯得更加虛僞。“嬪妾去過阿哥所,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給大阿哥做了一牀百家被,親自送了過去。”
說實在的,旁的蘭昕都可以忍,關乎皇嗣關乎永璉,她是怎麼也忍不了的。擺明了就是純嬪的挑釁,難道她還要佯裝無謂麼?蘭昕抿脣冷笑,雖然沒有發出聲音,可依然震懾人心。“本宮知道純嬪去過,於是永璉就病了。”
話說的這樣直白,蘇婉蓉有些不那麼自然。尤其是雙膝一直彎着,令她很是難受。“嬪妾不過將皇后娘娘吩咐的原話,知會了二阿哥而已。那百家被的由來,總不是臣妾杜撰的吧。”
“的確。”蘭昕不否認她的話,還相信她只是添油加醋的表述了一番,甚至一字未改自己關心永璜的本意。令人氣惱就在於,這純嬪是真的抓住了永璉的心思,知道他會因此而難受,知道他會羨慕甚至妒怨,於是便毫不留情的加以利用。可憐永璉不過還是個孩子。
“你說的的確沒錯。”蘭昕揉了揉自己的腕子,漫不經心道:“永璉一直覺得本宮冷漠,對他的關懷甚至不及阿哥所裡的嬤嬤。純嬪不愧是當額孃的人,最能理解幼子思念母親的心思了。反過來說,本宮也是當額孃的人,所以摘了綠頭牌是小,不允你去阿哥所探望纔是大。”
方纔是膝蓋有些僵硬,這會兒,蘇婉蓉已經覺得小足發麻了。不過既然能來長春宮單獨面見皇后,她也料想到會吃一些苦頭。於是她輕巧一笑,恭順柔和道:“嬪妾不過是有什麼說什麼,皇后娘娘若要怪罪,也無可厚非。但實際上,二阿哥生病完全是二阿哥的心思,真與嬪妾沒有什麼關係。多謝皇后娘娘,還替嬪妾憐子着想。”
“那你爲何要來?”蘭昕似笑非笑,眸子裡隱約流露出凜利的寒光:“不會顯得此地無銀麼?純嬪是聰明人,心思縝密,若輕率恣意、急功近利了些,本宮還真未曾看到過這一層。”
自然知道皇后不是再誇獎自己,蘇婉蓉嬌滴滴的笑着,說話之前,卻是長長嘆息一聲:“娘娘,臣妾到底沒有做過什麼,即便你心裡有疙瘩,可沒做過就是沒做過。總不能因爲有這心病,就來責罰嬪妾了不是麼?”
“是麼?”蘭昕緩緩的直起身子,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純嬪臉上,道:“如此說來,本宮非但不能怪你,反而還要感激你。是你警醒了本宮有這麼個不得了的心病,於是乎永璉才病了,歸咎到底,亦是本宮的責任。而你,挑唆了本宮與嫡子的母子之情,竟然是一件功勞了。”
“嬪妾不敢當。”蘇婉蓉心裡有些發怵,可臉上的笑意並未受影響:“嬪妾不過是想給皇后娘娘提個醒罷了。後宮人事諸多,繁複冗雜,即便娘娘您蕙質蘭心、睿智過人,也總有顧及不到的時候。”
難掩得意,蘇婉蓉刻意放慢了語調:“嬪妾不過是多嘴,與二阿哥閒話了幾句,就有如此不堪的後果……”
“不然呢?”蘭昕逼問一句,依舊是不顯露心跡的平和。
“不然嬪妾再花些心思,誰知道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蘇婉蓉沒有避諱,如實說道。
原以爲純嬪不過是有些野心的,不想膽子竟然也大的驚人。蘭昕輕嘆一聲,纔想起什麼似的:“瞧你,怎麼還拘着禮呢,錦瀾,給純嬪看座。”
蘇婉蓉的雙腿已經痠麻了,皇后這時才讓自己平身,必然是要看自己的笑話了。她含笑謝過,咬着牙站起了身子,忍着奇怪的麻痛感,小心翼翼的走到椅子邊坐好。這才長長的舒了口氣。“人心難測,嬪妾的話雖然不中聽,可到底盡是實話。娘娘您說是麼?”
“如此說來,本宮還要對純嬪你感恩戴德了。”蘭昕由衷覺着噁心,竟然還會有如此不知廉恥的女子。怨懟的同時,她心裡也十分清楚,純嬪說的沒錯。後宮妃嬪衆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倘若真就是不安分了,根本防不勝防。
然而事實即便真的如此,蘭昕也未必就要妥協就要屈服不是麼。
“嬪妾從頭到尾都不是這個意思。”蘇婉蓉低了眉眼道:“皇后娘娘,您出身簪纓世家,與皇上琴瑟和諧,又貴爲正宮皇后,膝下還有二阿哥三公主。實在是福澤深厚。相較之下,嬪妾有的,不過是永璋而已,再無旁的了。不是嬪妾貪心,妄圖與娘娘您分庭抗禮,只不過夾縫叢生,嬪妾也總得爲自己打算不是麼?”
說到這裡,蘇婉蓉深深的愧疚:“那一日,嬪妾去而復返,真心是想起了百家被這事頭。誰知發覺和親王竟來了長春宮,一時好奇,就跟着躲在了殿外。娘娘您信與不信都好,嬪妾沒有其別的意思,這會兒坦言相告,亦是希望娘娘您能放過婉蓉,給婉蓉一條活路吧。”
蘭昕冷笑不止,頭一回,她遇到這樣的女子。求人還帶着陰戾的威脅,明明想得到寬恕,還要先給你一個下馬威,讓你嚐嚐厲害。“純嬪覺得,本宮能如何放過你,還是你覺得,你已經沒有了活路?”
且說,最讓蘭心憤慨的,便是純嬪能將這種不恥的行徑,說的頭頭是道,句句在理。好像無論她花心思去覬覦別人擁有的,還是野心勃勃的妄圖讓自己得到更多,都不是錯的。且旁人還不能責怪她,還不能桎梏她,還得以她的道理爲衡量正誤的準則……
這未免太荒唐可笑了。
“自己沒有,便要覬覦旁人的麼?或者說,你自己沒有,旁人亦不能有麼?純嬪啊,本宮真心覺得,你根本不是疼愛永璋。要知道,你所爲的籌謀、打算,隨時都可能會害的永璋一無所有。難道你要給她一個染着鮮血的前程麼?”蘭昕怔忪的凝視着她如花似玉的容顏,笑裡添了三份險峻之意。
“本宮是防不勝防,可同在一個宮檐下,純嬪你又好的了多少?在你將陰戾的目光鎖定別人面龐的時候,你真心不覺得在你背後,也有一雙如此冰冷的眼眸窺探着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