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蓉走進來的時候,步伐很輕,絲毫沒有因爲渾身**的,失了儀態。.“嬪妾給皇上請安,給皇后娘娘請安,嫺妃娘娘吉祥。”逐一問安,語調依舊是唔噥軟糯的,聽起來還是那樣柔婉如驪。
神色雖然掩飾的極好,可雪白的肌膚透出薄薄的青色,顯然是身上已經被雨水沖洗的發了寒。髮絲溼漉漉卻垂順服帖的粘在她的臉頰,稍見凌亂,卻正好與她眼底的一縷柔順相映成彰。“嬪妾本不該這個時候來,可若是不來,於心難安,還望皇后娘娘恕罪。”
金沛姿爲勸純嬪進來,衣裳也淋溼了,雖說不上狼狽,可也沒有半分純嬪那麼嬌滴滴的樣子。皇上與皇后沒有問她話,她就安安分分的站在那裡不言不語,儼然大家閨秀的氣度,着實讓人舒心。
擺明了是純嬪希望自己問清楚她來的目的,或者是這樣說話的緣由。可蘭昕非但不問,反而十分親厚一笑,連忙吩咐錦瀾:“取一盆熱水和最軟的綿巾,先給純嬪擦一擦頭上、臉上的雨水。”溫然的口吻,聽不出心病:“婉蓉啊,你身子弱,還是擦乾些好。”
盼語會意,順着皇后的話道:“純嬪姐姐若是不嫌棄,就於內寢更換一件乾爽的衣裳吧。這樣子勢必會着涼,反倒不好。有什麼話,換了衣裳再說不遲。”
蘇婉蓉含在嘴邊的話,讓皇后與嫺妃一左一右的噎了回去,必然是心存不甘的。然而當她看向皇上的時候,才發覺原來那熟悉的瞳孔裡,唯有如舊的平和,深邃不見底也就罷了,連一絲漣漪都不曾掠過。
原來自己在他心上,這樣的無關緊要。蘇婉蓉忽然覺得自己很傻,也許,她從未在他心上過。強忍着淚,蘇婉蓉規矩的福了福身:“多謝皇后娘娘關心,些嫺妃娘娘美意,那嬪妾就從命了。”
有些灰心,蘇婉蓉攥緊了拳頭,跟着承乾宮的侍婢,緩慢的走了下去。
“臣妾也去換一件衣裳。”金沛姿跟在純嬪身後,識趣兒的退下。她知道這會兒在與不在,都不如看着純嬪要緊。皇后雖然不明說,可心裡必然是怨惱於純嬪的,誰讓她這個時候來,存心給皇上添堵。
待純嬪離開,蘭昕這纔不緊不慢道:“皇上有所不知,純嬪近來身子越發不好,臣妾讓內務府的奴才,將她的綠頭牌暫且擱下了。想讓她好好調養一番,再侍奉聖駕不遲。照這麼看來,純嬪一準入是多心了。長久不見皇上的面兒,才顧不得風雨前來承乾宮覲見。”
“婉蓉不是急性子的,許是朕冷待她了。”弘曆一句克己之言,聽得令人心酸。他哪裡會曉得,滿後宮的女子皆嘗過他所謂的“冷待”,從蘭昕算起,到微末不入流的常在、答應,恐怕都作此想。
“這時候,朕也無心思去想這些。”朝廷上的事兒已經夠讓弘曆心煩的了,何況他到現在也不曾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之謎。
長久以來,弘曆都沒有停止過尋找當年看着他出生的知情人,他是真的希望弄清楚,究竟自己是不是太后嫡親的骨肉,究竟他的額娘……是不是漢人。
有些心不在焉,弘曆不自覺撥弄起拇指上的碧璽扳指,也是這慣常的動作,出賣了他,任是
誰看進眼裡都曉得他此刻的心浮氣躁。
“皇上,您沒事兒吧?”蘭昕肅清的聲音明顯多了柔婉,雖然知道有些話不方便在這裡說,可終究是忍不住去關心。“茶都涼了,不若讓人換一盞來。”
弘曆晃過神來,瞧見薛貴寧去而復返,便道:“茶換不換無關緊要,朕更想知道事情查的如何了。”
薛貴寧躬着身子,也不多說廢話:“回皇上的話,奴才已經打探清楚,被那梁木砸死的侍婢乃是前不久才入承乾宮伺候的秀瀾和薇瀾。秀瀾是內務府指過來伺候的,沒有什麼可疑。薇瀾卻是由辛者庫調進承乾宮伺候的,倒是奇怪。”
這奇怪的意思是說,嫺妃娘娘得寵,實在沒有必要從辛者庫揀選奴才來伺候。薛貴寧思忖着不知道當不當開口,餘光從眼尾掃過樂瀾,總覺得還是由她自己說會比較好。
“奴婢知道那薇瀾何以會從辛者庫調進承乾宮伺候。”誰知樂瀾還沒開口,倒是溪瀾搶佔先機:“薇瀾與樂瀾根本就是舊識的姊妹,樂瀾在娘娘面前得臉,央求娘娘將自己的好姊妹也調進承乾宮來。這件事奴婢一早就知道,沒想到樂瀾卻是存了這樣的居心。”
越說越來勁兒,溪瀾氣鼓鼓的樣子,好像真就知道內情一般:“現在看來顯而易見是她們二人裡應外合,一個若無其事的陪在娘娘身邊往長春宮請安,另一個偷偷於宮內找機會讓人在樑棟上做手腳,妄圖對娘娘不利。皇上,求您一定要懲治了這毒婢,替娘娘出氣。”
“你卻看得透徹。”盼語的聲音苛責意味兒十足,卻不開口爲樂瀾分辯什麼。“當着皇上呢,樂瀾你有什麼委屈儘管說出來。”
樂瀾一直沉默不語,就是等着嫺妃這一句話呢。“奴婢與薇瀾是舊識不假,求娘娘調她入承乾宮伺候,也是奴婢所爲。”
“你終於承認了。”溪瀾冷冰冰的眸子翻白,狠狠的剜過樂瀾的面頰。嫺妃被禁足時,她的教訓之言還響徹耳畔,今日捉住這麼好的機會,若不報了這仇,豈非對不起自己。“人是你安排進來的,浴室是你要更換的,說不定從前那一間浴室壞了的窗子,也是你刻意所爲的。娘娘待你不薄啊,做出這樣喪盡天良的事,還不乖乖的束手就擒,認罪伏法麼。”
對上溪瀾的眸子,樂瀾根本沒有心慌的感覺:“奴婢無愧於心。”縱然溪瀾咄咄逼人,恨不得將自己死在眼前,可樂瀾依舊冷靜以待,絲毫沒有同樣的劍拔弩張。
瞧出樂瀾是個有心性的女子,並沒有太過疑心。反倒是那溪瀾,急功近利的讓人很是討厭。蘭昕聽着兩人說完話,只對嫺妃道:“事情出在你宮裡,亦是你身邊的人,皇上與本宮到底不如你清明。如何來審,由你自己決計。”
向來喜歡將權利下放於嫺妃手中,蘭昕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信任她了。不爲旁的,盡然是與自己親近的,總得讓她歷練着些,始終一個人的眼睛能看到的有限。何況嫺妃又懂自己的心,從她方纔對純嬪的態度,便一清二楚了。
自然,從皇上的目光裡,蘭昕得到了意料之中讚許。他一定也同意自己的做法,希望嫺妃能替自己分憂。
“是,皇后娘娘。”盼語恭敬垂首的時候,溫婉不亞於蘇婉蓉。然而仰起頭,一雙冷眸含怒,卻又是另一個樣子:“桂奎,上竹夾。”
沒料想嫺妃一開口竟然是這樣的話,弘曆不其然皺了皺眉。這烏喇那拉氏或許從來都如此,表面柔順,內心卻硬朗的厲害。談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弘曆只覺得她比蘭昕生動一些。起碼喜怒皆形於色,沒讓人猜的太累。
情不自禁的瞟了蘭昕一眼,弘曆亦能感覺到來自她的沉重。似乎是爲了自己,她揹負的太多太多,即便她是心甘情願的,可總歸……不好。
樂瀾依舊平靜,似乎沒有聽見嫺妃的話。溪瀾卻得意的陰笑起來,脣角勾起,好像已經看見樂瀾被上了竹夾,雙手血肉模糊,痛苦不堪的樣子。
桂奎將竹夾取了上來,躬着身子等候嫺妃的指令。
“本宮把話說在頭裡,若這個時候,肯站出來說一句實話,這夾子儘可以撤下去。”盼語算是仁至義盡了,這些年的即便沒有功勞,伺候在側也總歸有苦勞。念在這一份薄薄的人情面兒,她不願意把事情做的太絕。
然而事實往往會令人失望,話音落片刻,並不曾有人站出來說些什麼。
“既然如此,本宮也不必再留什麼恩惠了。”盼語的聲音透着森冷的殺意:“溪瀾,你還不肯說麼?”
正逢一道閃電的強光耀進來,瞬間照亮了溪瀾無比驚恐的臉。怎麼會這樣,爲何嫺妃娘娘不是要夾上令人疑心的樂瀾?“奴婢冤枉啊,娘娘,您這是爲何?明明薇瀾與樂瀾是舊識,浴室更換亦是樂瀾的主意,奴婢根本不曾參與其中,您這樣責罰奴婢,恕溪瀾不服。”
桂奎瞧着嫺妃面露堅毅,便沒有等,即刻抻開了竹夾,朝着溪瀾走過去。
“不要啊。”溪瀾驚恐的跪着躲避,一雙手緊緊的攥着,藏在了身後。“嫺妃娘娘奴婢是冤枉的,爲何要夾奴婢的手?”
“樂瀾若是真與薇瀾串通,何必要將她害死?難道說明知是死,那薇瀾還能不閃不避,於浴水中撒下或粉或紅的花瓣,等死麼?”盼語篤定此事與樂瀾無關,故而更怨懟溪瀾:“好端端的備下這些糕點,還偷偷帶着皇上賞賜跟本宮的薔薇硝,你真當旁人的鼻子都和你的腦子一樣遲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