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語表面依然平靜,可內心卻波濤洶涌的難以言說。“我一片好心,倒讓你如此猜忌了。慧貴妃娘娘若是不喜歡,只管當我今日沒有來過。狗咬呂洞賓如何釋疑,慧貴妃比臣妾更清楚。”
“你別急着走。”高凌曦忽然站了起來,快走幾步擋住欲離去的嫺妃:“皇上從前待你是多麼好,府中每個人都瞧得一清二楚。爲何今時今日,你的地位反而不如漢軍旗出身的純妃了?難道僅僅是因爲她誕下了三阿哥麼?”
“慧貴妃又想羞辱我麼?”盼語沒有忍下去,橫問道。
“羞辱倒不至於。”高凌曦平和了臉色:“我不過是想說說自己的心德罷了。”
撫弄着脖頸上一串水亮的瑪瑙項鍊,高凌曦暗恨叢生,她很清楚,皇上從來沒有真的放下過嫺妃。那是一種旁人無可替代的情分,即便她此時得寵,卻也到不了這樣的境地。
“嫺妃你故意惹惱皇上,讓他對你又愛又恨。鬥不過三宮六院那些玲瓏剔透的女子,你就想法子避開皇恩,甚至不惜惹得皇上對你生怨。如此一來,旁人挖空心思鬥個你死我活的時候,你非但毫髮不傷,還讓皇上刻骨銘心。這一份本事,那些庸姿俗粉怎麼能看得透徹。到頭來不過是爲你做嫁衣裳,讓你佔盡了不費吹灰之力得來的恩寵,我說的對不對?”
“慧貴妃身懷有孕,最忌諱的便是心浮氣躁,情緒不穩。”盼語緩和了一下胸中的怨惱污濁之氣,迫使自己鎮定下來:“犯不上爲臣妾操勞憂心。若換做是我,必當想想如何才能保住自己腹中的骨肉,秀貴人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麼?”
高凌曦怔怔的沒有說話,眼中卻泛起斑斕的淚花,縱然是笑着,那笑裡的悽楚之意如皎潔明月當空時,揚灑下的銀光,朦朧卻蒼涼,讓人動容不已。
方纔還趾高氣昂的慧貴妃,轉瞬間梨花帶雨一般的垂下頭去。盼語有些糊塗了,難道是自己的話觸及了慧貴妃心中的痛。她是真的害怕這個孩子保不住?將心比心,盼語一想起自己昔日所受,心就軟了下來。“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是想提醒娘娘謹慎將養罷了。”
“也就是你,還肯對我說這些話罷。”高凌曦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惱過嫺妃,或許真的是天長日久鬥下來,默契漸漸養成,彼此的瞭解,常常讓她們敵視卻又難以狠下心腸。
這真就是所謂的冤家吧。
與此同時,純妃一行人已經停在了儲秀宮門外。
王喜子匆匆忙忙的迎上來,哈腰道:“純妃娘娘前來,奴才有失遠迎了。”
“不礙的,勞公公替我通傳一聲,就說臣妾特意帶了糕點,呈于慧貴妃娘娘嚐嚐鮮。”蘇婉蓉眼珠子一轉,身邊的雪瀾極爲妥帖的將賞錢塞進了王喜子的袖管之中。
“純妃娘娘疼奴才,奴才愧受了。”王喜子眉飛色舞的樣子,一點也看不出生分來。活脫脫的像這純妃纔是他的主子。其實說白了,不過是銀子作祟。
蘇婉蓉自然明白,可臉上還是掛着歡喜的神彩:“那就有勞公公了。”
“奴才哪兒敢當娘娘一句公公,奴才這就去,請娘娘稍後。”王喜子一溜煙的奔了進來,手裡還捏着純妃賞的銀元寶。
樂瀾與碧瀾聽見了這一串急促的腳步聲,不約而同的回頭看。正見王喜子沒頭沒腦的奔進來。樂瀾掩住口鼻,輕蔑一笑。碧瀾便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低聲斥責道:“你這是幹什麼呢,慌慌張張的,沒點兒規矩。還當是咱們娘娘不會管教宮人,沒的讓人看了笑話。”
王喜子抓了抓頭,侷促道:“純妃娘娘帶了好些糕點在宮門外候着呢,奴才這才趕忙來稟告娘娘一聲。”他的聲音不低,在寢室之中的慧貴妃、嫺妃均聽了見。
高凌曦聞言嗤嗤的笑了起來:“瞧吧,嫺妃你就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說曹操曹操就來了。”
“既然如此,那臣妾便先行告退了。”盼語可不預備趟渾水,既然純妃是有備而來,她何必在這裡礙手礙腳,反正當說當提醒的,她都盡心盡力的做了。已經足夠了。
“不忙。嫺妃沒聽見王喜子說話麼,純妃可是帶着好些糕點來的。”高凌曦重新坐好,慢條斯理的說:“孕中本就沒有什麼胃口,加之你又是這樣小心的提點了,我怎麼還敢亂吃多吃。又不好博了純妃的面子,於是只好請你同我一起分擔了。”
看來慧貴妃是故意不想讓自己置身事外了。盼語眸子一轉,便已經洞悉慧貴妃的真心。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純妃的那些伎倆,她早已經有所耳聞。原想着上一回在承乾宮險些做了替死鬼,能讓她有所收斂,誰又能料到,這收斂不過是一時的功夫,還是本性難移。“既然慧貴妃娘娘有吩咐,臣妾照辦那便是了。”
“我就知道,嫺妃你一定會答應的。”高凌曦寬和笑着。或許只是不經心的笑了,又或許這樣的笑容沒有參雜太多虛僞的成分。
總之在盼語看來,只是這淺笑,澹然而自然的微笑,就足以傾心攝魂,令人不忍心移開目光。慧貴妃當真是很美的,比起皇后的端莊正統之美,她多了許多雍容華貴之態。更遠遠越過自己去。盼語甚至覺得,看着鏡中的自己,遠不如與慧貴妃面面相覷。
“臣妾給慧貴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蘇婉蓉那慣常的唔噥軟語,一開口便讓人覺得身心舒暢。“嫺妃娘娘吉祥。”
高凌曦看着隨她而入的兩名侍婢,一左一右的捧着各色糕點,含笑如春:“本宮孕中睏倦,本是沒有什麼胃口的。不想純妃這麼有心,光是看着這些五色繽紛的糕點,就使人食指大動。必定開胃極了。”
蘇婉蓉聽慧貴妃如是說,臉上的喜色難以掩藏:“娘娘擡舉了,臣妾的手藝粗糙得很,但願您不要嫌棄纔好。”略微偏首,蘇婉蓉對雪瀾道:“去把那芙蓉翠玉糕先奉上去給慧貴妃娘娘品嚐。”
盼語的臉上一直掛着得體的笑容,聞聽這一句芙蓉翠玉糕,眉心不禁一跳。“我是否聽錯了?”
“何出此言?”蘇婉蓉不解的凝視着嫺妃,微微愕然:“是臣妾說的不清楚麼?芙蓉翠玉糕一直是慧貴妃娘娘最喜歡的糕點,還是嫺妃覺着不妥?”
她不問還好,這樣一問,盼語便含不住話了。“據我所知,芙蓉糕是以雪梨汁調和,以杏仁粉爲輔料製成。前者寒涼了些,後者又傷胎,怎麼適合孕中的慧貴妃娘娘品嚐。着實讓我想不通了。”
“雪瀾。”蘇婉蓉連忙喚住了託着糕點的雪瀾,示意她走上近前來。隨後,蘇婉蓉親手用竹籤子挑起了一小塊正好入口的芙蓉碧玉糕,小心的遞到了嫺妃面前。“既然嫺妃不放心,就請您先嚐上一嘗。有沒有雪梨汁,放沒放苦杏仁粉,您的舌頭最靈,定能分辨得出。若你吃着無礙,再敬奉慧貴妃娘娘品嚐,總算穩妥。”
高凌曦湊趣兒似的,略帶歉意道:“那就難爲嫺妃替本宮嘗一嚐了。”
面對蘇婉蓉挑釁的目光,盼語幾乎沒有遲疑。接過了竹籤子,她便優雅的將芙蓉碧玉糕擱進了口中,香甜軟滑的糕塊兒似乎入口即化,根本不用怎麼費勁兒咀嚼,已經滿口香甜。的的確確沒有雪梨汁的味道,也嘗不出杏仁粉的苦澀。
“怎麼樣,能過得了嫺妃這一關麼?”蘇婉蓉沒有得意,反而是小鳥依人一般的盡現嬌弱謹慎的模樣:“臣妾鮮少來爲慧貴妃娘娘奉糕點,也不知手藝是否生疏,入不得娘娘的口了。既然嫺妃也在,就幫襯着我品一品滋味兒。若有不妥之處,下回一定注意。”
“自謙原是好的,可凡事都講究個度。過了這個度,反而讓人不喜歡,虛僞的緊。”盼語就是看不慣蘇婉蓉這種表裡不一的人。“純妃可別誤會,我沒有怨道的意思。這糕點味道極好,實在不用注意什麼。你這份心思,想來慧貴妃娘娘必然受落。”
勾脣淺笑,點到即止,盼語以絲絹拭了拭脣邊的殘漬,溫和道:“我怎麼就沒有純妃這麼好的手藝呢。往後想吃這麼美味的糕點,豈非還得腆着臉去姐姐宮裡要了。”
“雪瀾,快給慧貴妃娘娘嚐嚐。”蘇婉蓉對着慧貴妃明媚一笑,隨後才溫和的看了嫺妃一眼:“怎麼會呢,等嫺妃娘娘有了皇上的骨肉,我這個當姐姐的,亦必然奉上糕點,就是不知道妹妹喜歡吃什麼。”
盼語忽然覺得腹中刺痛的厲害,像是猛然被人劃開了一道口子,血肉翻滾,痛的她連求救也呼不出口。有毒?這是她腦中唯一閃過的念想,目光直直的看向慧貴妃,眼開着那插在竹籤上的芙蓉碧玉糕就要觸及脣瓣,盼語驚悚的向前躍起,整個人嘭一聲摔在地上,口鼻涌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