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皇上守了整整半日,直至暮色低垂,呼嘯的冬風更加蒼勁猛烈的襲捲起還未曾變成冰的白雪,蘭昕才伴着皇上離開了阿哥所。一路之上,追隨這皇上的御輦,蘭昕從未有過的失落。只爲那御輦隨行、那麼臨近皇上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莫桑。
“皇后娘娘,奴婢替您把斗篷裹得嚴實些吧?”索瀾看風灌進了皇后的領口,凍得她有些瑟瑟,少不得關心道。
“不必。本宮不是被風吹得冷。何況紫禁城的冬天從來都是這個樣子的。裹得了幾回呢?”蘭昕想了想,現下能說說真話的,恐怕也就唯有她了。“本宮不陪皇上去養心殿了。早晨的時候,嘉嬪宮裡的內侍監不是來傳過話,說她偶感風寒了。”
索瀾並不記得有這麼一樁事兒,卻也附和道:“是呢,皇后娘娘,奴婢去回皇上一聲。”
蘭昕沒有作聲,只是輕微的點了一下頭。待到得了皇上的允諾,鳳輿便調轉了方向,朝嘉嬪的景陽宮去。
“娘娘,旁的倒也好說,可這時候去景陽宮會不會晚了些。嘉嬪興許用罷晚膳,早早就歇下了。”索瀾怕皇后撲個空,少不得提醒一句。“若不然,奴婢前往傳話,讓嘉嬪娘娘明兒一早來咱們宮裡請安?”
哪裡還能靜下心來等,蘭昕無可奈何的嘆了一聲:“並非是本宮耐不住性子,可這一件事兒來來回回,還真是讓本宮焦心。皇上有自己的打算,可本宮始終是皇后,爲何能對慧貴妃坦言相告的秘密,卻要對本宮守口如瓶?”
從皇后平靜的語聲裡,索瀾依舊聽出了心酸。“娘娘,或許皇上怕您過憂,纔不曾如實相告。亦或者是還有旁的緣由。但不管怎麼說,您與皇上結縭十餘年,琴瑟和諧,皇上最在意的始終是您啊。”
這話若擱在平時,蘭昕聽着也覺不出什麼來。可現下一聽,好像自己正是給侷限在了這琴瑟和諧、相敬如賓、恩愛逾常、鶼鰈情深等等的絕世好詞裡。生怕自己一句話,一個眼神的不周全,就破壞了這樣完美的情意。
倒抽進喉嚨裡一口風涼,蘭昕嗆的漲紅了臉,好半晌才擺了擺手:“但願如此吧。”這話說的很沒有底氣,僅僅是一句寬心之言罷了。
索瀾沒有再多說什麼,垂着眼眸靜默的隨着皇后而去。偏是去景仁宮的這一路上逆風,鳳輿搖晃的厲害,奴才們也走得格外吃力。等抵到嘉嬪的寢宮,蘭昕這才發覺,自己的雙腳已經懂得麻木了,踩着雪的想兩根木棍,不痛不癢。
“去通傳一聲,本宮跟着就進來。這麼冷的天兒,無謂讓嘉嬪外出相迎了。”蘭昕總算體貼,很多時候,她也很想和妃嬪們親近,猶如姐妹一般的閒話家常,說說笑笑。可惜她這麼想,別人卻不這麼想,很多時候,討好與接近,總是帶着徹頭徹尾的目的。
“皇后娘娘,您怎麼這時候來了。”金沛姿匆匆走來,周身散發着一股陌生的幽香。混合在寒凜的夜風裡,顯得尤爲突兀。“臣妾已經已經更換了如常的衣裳,來不及更換,還望皇后娘娘恕罪。”
蘭昕將她扶起,隨着她走進了開間的廂房,這才道:“知道你偶感風寒,想着過來瞧瞧你,也就這麼回了皇上。”分明是沒有的事兒,蘭昕說的猶如實情一般,自然是希望金沛姿心裡有數。其實弘曆或許根本不會過問,可細微之處見真章,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有備無患才穩妥。
這麼想着,蘭昕臉上的顏色溫和了幾分,回味一笑:“哦,這是冠冕堂皇的說辭,嘉嬪心裡必然明白。其實啊,也就是本宮突然來了興致,想起許久未曾和你好好說說話了,便徑自來了。未曾讓人事先知會你一聲,怎麼能怪你。”
“得了,你們都下去吧。”金沛姿見皇后話裡有話,連忙打發了身邊兒的人,連薈瀾也未曾留下。“娘娘可是有話要囑咐臣妾?”
蘭昕惋惜輕嘆,緩慢的拉住嘉嬪的玉腕,近於自己身邊兒坐下。“本宮在想,你是不是真的如本宮看到的一般。現在這麼看,卻道是真是和本宮想得沒有什麼不同了。”
金沛姿臉色稍微黯淡了些,脣角禁不住心憂,微微下垂了不少。“皇后娘娘可是怪臣妾,那一日沒有對您說實話。關乎慧貴妃龍胎之事,臣妾也看得不盡不實,不敢胡說是真的,想要置身事外也是真的。娘娘,臣妾並未有存心欺瞞之嫌,更沒想過從慧貴妃那裡撈取什麼好處。
而事實上,慧貴妃的意圖明顯,就是想借酗酒之事,將此事公諸於衆。可能她心裡也苦吧,若是能選,她也必然不願意如此。”
“那一日本宮的語氣是重了些,若是讓你難受了,本宮願意致歉。”蘭昕說這話的時候,口吻很是溫和。“防人之心不可無。後宮之中,爾虞我詐本就如同家常便飯一樣司空見慣,甚至不可或缺。慧貴妃是什麼心思,咱們看得透徹沒有用,也得要皇上看得透徹纔好。
左右皇上的恩寵都是給她的,她能守得住便守,守不住也着實輪不着你我來爲她計算。”
金沛姿贊同的點點頭,卻又自嘲一笑:“臣妾哪裡能替慧貴妃娘娘計算,臣妾連自己都尚且顧全不了。”
“這正是本宮爲何來找你的真正緣由。”蘭昕嘆了一口氣,決計將心裡憋着的話,挑些利害關係不那麼複雜的,說給嘉嬪聽。畢竟嘉嬪是聰明人,審時度勢也好,隱忍不發也好,她總是有十足的把握。
“皇后娘娘請說。”金沛姿正了正臉色,目光不錯的對上皇后溫水盪漾的眸子。“臣妾必然用心聽,聽進心裡去。”
鬆緩了眉心凝聚的僵持,蘭昕不緊不慢道:“慧貴妃假孕的消息,本宮一早就接到了告密的信箋,先於問你之前已經有了答案。”
“什麼?”金沛姿很是驚訝:“臣妾也是因爲見着了慧貴妃酗酒,才無意中得知此事,娘娘您……難道是海貴人,慧貴妃酒後吐真言,亦唯有臣妾與海貴人親耳聽聞了此事。”
蘭昕搖了搖頭,有些不安道:“若是尋常的宮嬪告密,本宮豈會如此憂心。正因爲告密者的身份特殊,本宮才這樣坐立難安。”
“哦?”金沛姿摸不着頭腦,心裡暗暗猜想會不會是太后。可她並不敢輕易脫口而出,而是好奇而又謹慎的垂下頭去。
“本宮疑心是大阿哥。”蘭昕掂量了再三,還是決計對嘉嬪坦言相告。不爲旁的,正是看見了皇上親筆御書的匾額“柔嘉肅敬”,皇上看重的,正是嘉嬪難能可貴的品質。而這樣時常爲自己分憂的女子,本性總歸是極好的。
金沛姿當即站起了身子,四下裡看過,確定窗外無人才蚊音道:“皇后娘娘,茲事體大,這話也只管在臣妾這裡說說。倘若傳到皇上耳中,臣妾怕天崩地裂也未可知。”一番話說的格外鄭重,卻見皇后平和如常,鎮定自若,金沛姿臉頰一熱,自覺失態。“臣妾冒失了。”
蘭昕搖了搖頭,倒是喜歡她這樣直率的樣子:“若非你坦誠,也不會替本宮感到驚惶。沛姿啊,不瞞你說,本宮已經篤定此事與大阿哥脫不了干係了。現下犯難的則是,要怎麼讓他明白,他額娘哲妃的死,根本就與慧貴妃無關。”
“皇后娘娘您是說,大阿哥之所以要抖落出慧貴妃假孕之事,完全是爲了替他額娘報仇。”金沛姿有些糊塗:“可大阿哥畢竟才十一歲,還是個孩子,她怎麼能知道慧貴妃是假孕呢。而且,他也沒有能力去查啊。”
想了想,金沛姿猛然意識到什麼:“娘娘,臣妾聽人說,那會兒大阿哥在阿哥所摔傷了,還驚動了皇上。而您也處置了他近前伺候的黃嬤嬤,您說這會不會是大阿哥的苦肉計啊?”
不待蘭昕開口,金沛姿啪的拍了自己的脣一下:“臣妾失言了,臣妾腦子裡忽然冒出了這個想法。大阿哥還是個孩子,不至於的。他怎麼也不會有這樣深沉的心思啊,不會的。”
蘭昕一把攥住了金沛姿的手腕,聲音冰冷的十分唬人:“光憑大阿哥,他的確辦不到明瞭慧貴妃的行蹤,辦不到讓永璉替她換了純妃敬奉慧貴妃的芙蓉碧玉糕,可倘若他身邊有個功夫了得,又忠心耿耿的奴婢,便是不同了。
這奴婢能幫他達成一切可以達成的心願,甚至可以替他做足了戲碼,連一直在大阿哥身邊刁難的黃嬤嬤也一併除去。那這話便是不同了。有了這個人幫襯,大阿哥簡直如虎添翼,無所不能。險些連本宮的雙眼也給矇蔽過去了。”深深的心痛加之深深的惋惜,蘭昕總覺得永璜骨子裡不是那麼毒辣的孩子。
金沛姿的雙眼,猶如火焰一般,不停的噴射出“呲呲”的火光。“皇后娘娘是說,您已經發覺了可疑之人?那麼,請皇后娘娘下懿旨吧,您要臣妾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