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瀾到底是未曾出閣的女子,臉一下子燒了起來。那一片滾熱的緋紅,像是要燒盡她的純真,卻沒有微笑,僅僅是滿臉的苦澀。當苦澀褪盡,樂瀾猛然清醒過來:“娘娘,您是不是懷疑奴婢……”
手輕輕擱在自己的腹上,樂瀾惶恐而又麻木的點了點頭。“奴婢的月事,足足有三個月未曾來……奴婢看過御醫的,御醫只說是不調,並未曾說過奴婢是,是……”有孕了三個字,樂瀾怎麼也不敢宣之於口。倘若這是真的,那便是鐵證如山。
“萬一,奴婢萬一要是真的……她們會怎麼對待奴婢和孩子?騎木驢?浸豬籠?”樂瀾的腦子裡不斷的閃過各種受刑的情景,心不可抑制的抽搐:“娘娘,您說話啊,你告訴樂瀾吧。”
盼語已經憤懣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了,原來被人這樣的算計了,她竟然還不知道。這個局根本不是現在才佈下的,而是早在兩三個月前,對方已經知道樂瀾與蕭風的醜事了。“她們絕不會容下你和這個孩子。”簡短的一句話,已經是最壞的結果了。
樂瀾鬆開了握着嫺妃腕子的手,兩眼一抹黑似的。“娘娘,奴婢該怎麼辦纔好?”嘴上這樣問,心裡卻黑焦焦的燒成了炭:“是不是奴婢死了,便沒有人會再來追究此事?”
“死?”盼語倒吸了一口涼氣,接着便是猙獰的冷笑:“漫說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了,假如她們手裡有鐵證,即使你真的死了。她們也勢必剖開你的肚子,將你腹中的孽障取出來,讓滿後宮的侍婢們輪流一觀,以儆效尤。”
“不,娘娘,您別嚇唬奴婢啊。”樂瀾瘋魔的捂着自己的肚子,說什麼都不肯鬆開。“求求您娘娘,別嚇唬奴婢,別……”淚水順着她的臉頰汨汨的往下落,樂瀾除了畏懼,心裡唯有怨恨。恨自己的際遇如此不堪,恨這個皇宮裡的人心險惡,也恨嫺妃不是呼風喚雨的主子,不能救下她與這個可憐的孩子。
唯獨不恨蕭風,好像這一切都是蕭風給她的奇妙。即便是死,她也僅僅是貪婪這奇妙的短暫而已。
“我嚇唬你?”盼語恨不得一盆冷水澆下去,讓樂瀾趕緊清醒過來。“樂瀾,你究竟是着了什麼魔啊?三番兩次的欺瞞本宮,竟然還敢與蕭風私定終身。我不是說過麼,待你年滿二十五歲,必然給你指一門好親事。你可知你這麼做,非但得不到你渴望的一切,還會隨時連累了旁人,以及你的家人。
你可還記着,皇后是怎麼處置黃嬤嬤的?黃嬤嬤怎麼說也是在大阿哥身邊兒伺候的老人,可她死了,連全家老小都跟着遭殃。皇后的心本就是堅硬如鐵的,加上她又得顧着後宮的風氣,對你,絕不會網開一面的。你想過沒有?
再說說蕭風,他能從四爺身邊的小跟班兒,混到今日御前侍衛副總管的位置,又捱過了多少你會不知道麼?現下是皇后娘娘不知道他的身份,倘若知道了,那他的一切豈非全叫你給毀了?樂瀾啊,你平時挺精明的,怎麼犯起這種糊塗來?”
一口氣說了這麼些話,嫺妃的臉都別的有些發紫。她聲嘶力竭,吃力得緊,這才發覺樂瀾已經面如死灰,再無一點生氣似的。
畢竟是陪在自己身邊兒的人,盼語也不希望她走上絕路。“樂瀾,現在開始,你便將與蕭風的前因後果,逐一告訴我。我必得弄清楚,到底是誰操縱着這一切。首先要講明的,便是替你診治的御醫爲何人。”
樂瀾也心痛夠了,聞聽嫺妃的話,好不容易忍住了淚水,慢慢的說了起來。
回到儲秀宮,高凌曦的臉色登時好了起來。雖然腦子裡依舊是寶瀾浮屍池裡的悽慘模樣,可她的心根本就沒有太多的恐慌。“那丫頭死的時候,還穿着本宮賞賜與她喜歡的衣料,也算是本宮待她恩厚了。”
碧瀾隨之點頭,贊成慧貴妃的說法:“娘娘容許她活到現在才死,根本就是仁至義盡了。否則當時於下院做粗活的時候,隨隨便便動動小手指頭,也能要了她的命。”
高凌曦知道碧瀾的性子,絕非天生的歹毒。從前心裡也存着仁厚,對寶瀾總是忍着讓着。可這會兒連她口裡也說出了這樣怨毒之言,可見那寶瀾是真的該死了。“若非本宮讓你穿着與樂瀾一樣的衣裳,偷偷的私會蕭風,且讓宮裡的好些人看到,誤以爲與蕭風私會的人是樂瀾。叫寶瀾這丫頭撞見了,或許她不用死得這麼早。”
“這怎麼能怪娘娘,根本是她自己福薄。”碧瀾想起寶瀾質問她的模樣,心裡便恨的不行。“幸虧奴婢是懂水性的,否則被沁在池底的,恐怕就是奴婢了。現在好了,有了那身兒衣裳,連帶着殺人的罪責,也能一併推給承乾宮不是麼!”
掙扎間,寶瀾抓傷了碧瀾的手臂。碧瀾心恨在傷處又以剪刀狠劃了一下,使傷口深的不似尋常的抓痕。“娘娘寬心,奴婢確保此事幹淨利落,絕不會讓人發現蛛絲馬跡。”
“難爲你了。”高凌曦握住她的手臂,輕輕將袖子捲起來。一圈又一圈的白紗,卻遮擋不住傷口嫣紅的血色。“若是有人問起,你便說本宮固執的非要做針黹,你勸本宮有孕不可,本宮不聽。奪剪子時不甚划着了你。”
“是,娘娘,奴婢心裡有數。”碧瀾想起往日對寶瀾的容忍,卻依舊化解不了寶瀾對她的怨恨心裡就憋氣。加之臨死前,那寶瀾還大放厥詞,說什麼蕭風寧可選擇樂瀾那種臉蛋兒好看的,亦不要她……
對於蕭風,碧瀾又愛又恨,愛是從前在王府上的時候就有的。可恨卻是入宮以後,與日俱增的情緒。“娘娘,既然奴婢扮成了樂瀾,故意引蕭風出現,還穿着寶瀾身上的那件衣裳,爲何到現在也沒有人站出來指證蕭風?”
“審時度勢。”高凌曦簡短的四個字,囊括了後宮所有的人心。“他們並非是沒有懷疑蕭風,可畢竟蕭風的身份擺在哪裡,平白無故的,他們不敢胡言亂語。但是倘若蕭風發難了,皇后娘娘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屆時那些看見了疑影的人爲了邀功,必然會將此事添油加醋的表述出來。”
悽婉的笑了,高凌曦垂下眼瞼,讓濃密的睫毛遮擋住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眸子,泫然道:“人心本就是如此的邪惡,從前本宮不信,總想看見春日裡的嬌花爛漫、冬日裡的白雪紛飛,卻不願看見秋日枯萎衰敗。其實花兒哪有百日紅呢,不過是人們自己自欺欺人的渴望美好罷了。”
碧瀾不想同慧貴妃這般,去唏噓時光感慨人心,她更想知道該怎麼逼迫蕭風現形。不能去愛的人,便要徹底的恨下去。唯有這樣麻痹自己心裡的痛,纔不至於讓麻痹的心在痛徹一次。“娘娘,咱們接着該怎麼做?”
高凌曦見她有些沉不住氣,不免搖了搖頭:“碧瀾,當日蕭風抱着昏迷不醒的芷瀾,硬帶去了皇后面前,由着皇后賜了一壺毒酒的那樁事兒,你可還記得?”
忽然說起了這個,碧瀾的心不免一揪。“好端端的,娘娘何故提起來芷瀾。此事奴婢當然記得,卻不知道蕭風爲何要這麼做。”
“因愛成恨。就是這麼簡單。”高凌曦沒有婉轉的表述自己的想法,亦是爲碧瀾提個醒。“我知道你的心思碧瀾,咱們是一起遭過罪的。患難見真情,我總把你當成自己的嫡親的姐妹。樂瀾爲了蕭風,背叛了嫺妃,正是因爲一個情字。
而你爲了蕭風,險些喪失了自己的本性,也是爲了一個情字。我不能說蕭風就真的那麼不好,可我要說,他真的不是唯一。你想想你的親人,想想往後的日子,離你二十五之年也算不得遠了,若你想出宮,我一定會爲你鋪路……”
“不,娘娘。”碧瀾打斷了慧貴妃的話。“奴婢在宮外的確是有不少親人,可她們不是奴婢的父母,只是狠心將奴婢賣進王府,抓着錢袋子歡笑的親人。奴婢不想出宮了,宮外的日子已經不是奴婢期待的。若是您不嫌棄,就讓碧瀾跟着你、陪着你一起走下去吧。”
“傻丫頭,女子總得嫁一次纔好,你不能因爲……”高凌曦看着她可憐,卻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其實她自己何嘗不傻呢,經過這一次假孕之事,她早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了。皇上對她的恩寵,只有寵卻沒有愛。否則,他怎麼會忍心讓她頂着別人的光環,當他心上的女子?
他以爲這是爲她好,孰不知她根本一點兒也不稀罕。
“罷了,這些都是後話。”高凌曦斂去了心裡的怨懟,不慌不忙道:“你方纔問我往後該怎麼辦,其實很簡單。咱們不是買通了御醫麼,你只管讓他想法子通知蕭風,說樂瀾有了他的骨肉。剩下的事兒,便簡單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