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昕親手熬好了紫參烏雞湯,又備下了幾樣精緻的小菜,領着錦瀾、索瀾趕在慈寧宮用膳之前,奉於太后。怎料到她這份兒心意並非是獨一份兒的。且慧貴妃與純妃均一早就已經聚在了身側。
雅福見皇后來,笑眼眯成一條細縫兒,含春道:“皇后娘娘您也來了,今兒慈寧宮可真是熱鬧極了。奴婢這就去知會傳膳的奴才一聲,今兒御膳房不用給太后送膳食了。”
看了一眼金鳳凌雲的膳桌上備下的精緻食物,蘭昕不禁端然一笑:“慧貴妃與純妃真真兒是有心的。只是加之本宮準備的這些,也不過區區十數樣菜,哪裡有御膳房爲太后準備的多又好呢?姑姑着人不必送膳過來,豈非是委屈了太后。”
太后就着純妃的手,步伐穩健的走了進來。“怎麼會是委屈呢,有皇后親自下廚替哀家熬湯,即便光看着心裡也倍覺舒坦。”
“臣妾給太后請安。”蘭昕見太后着了一件深棗紅的旗裝,領口與袖口的連綿的滾邊兒均是富貴的牡丹,不禁染上了一絲春意盎然,笑容越發可掬:“臣妾見太后精神飽滿,心中歡喜,請太后入座,也嚐嚐臣妾等的手藝。”
高凌曦因爲身子不便,隨在太后身後慢慢的走了進來。卻不如純妃與太后那樣親密無間,臉上的笑意恭敬而沉穩,像是畫卷上的美人,恰到好處的保持着距離。
待純妃扶着太后穩穩當當的坐下,高凌曦才與她一併朝皇后福了福身。
蘭昕溫良而笑,隨和道:“既然是在太后的慈寧宮,就不必多禮了。本宮與你們同一心願,總是希望能盡一盡孝心。”
說來也奇怪,蘇婉蓉準備的湯是青紅蘿蔔肉圓湯,而高凌曦則準備了最早呈入宮來的貢品,最是甜美的青葡萄給太后嚐嚐鮮。加上蘭昕的蔘湯,這幾樣搭配在一起便很有了問題。
蔘湯不能與蘿蔔同食,亦最好不要和葡萄同進,這樣淺顯的道理漫說是太后明白,就算是底下伺候太后用膳的內侍監也必然明白。
於是當太后看見了眼前的食物,心裡便有些詫異了
蘭昕連忙道:“臣妾疏失了,此時春過,眼看着要入夏了,蔘湯或許太燥熱了,不知合不合太后的脾胃。”
雅福瞧着太后也犯了難,畢竟喝了皇后的湯就不能沾純妃的,若是不喝參湯,卻可以吃一串淺綠透亮的水晶葡萄。可皇后的位分擺在那裡,怎能好吃了妃子的,卻偏偏不理皇后的。心思一轉,雅福便含笑道:“太后平日裡飲食清淡,這幾日食慾又不振,不若奴婢讓人熬些白粥來,給太后壓壓低。”
膳食已經擺在面前了,若是此時熬粥,必然又要登上些許功夫。太后看了一眼雅福,輕微的搖了搖頭,隨即道:“哀家想嘗一嘗皇后的紫蔘湯,皇上曾經大讚皇后的手藝,哀家也想看看究竟是言過其實還是實至名歸。”
這話說的極爲有趣兒似的,語氣是那麼的鬆緩,太后像是刻意同皇后玩笑,使當時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蘇婉蓉也是極爲聰明的,方纔瞧見皇后送來的湯,心當即就涼了半截。她知道太后必然會給皇后留情面,而自己的處境便會尷尬了幾分。不想太后也並非沒有顧全她的面子,皇后的湯前,太后夾起了一小塊如意糕,津津有味的吃了。
“雅福姑姑,勞您將這青紅蘿蔔肉圓湯撤下去吧。”蘇婉蓉含笑道:“臣妾想起來,這湯似乎濃稠了些,手藝未能精進,還是請太后下回再品嚐吧。”
所有人都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可蘇婉蓉更寧願歸咎到自己身上。
雅福得了太后的許色,恭敬的吩咐侍婢撤了下去,才道:“皇上是最有孝心的,太后用過什麼,日日均着人來慈寧宮關詢,查問,隔三差五還親自侍奉在太后身側一同進膳。奴婢瞧着,這些日子太后似豐腴了些,精神也格外飽滿了。”
聞聽此言,太后不禁笑意更濃:“皇上待哀家總算是有心,若此哀家也心滿意足了。都說心寬體胖,哀家這福氣纔剛剛開始呢。”
蘭昕見太后飲下了一碗烏雞湯,連忙又優雅的遞上一碗:“沒有什麼比太后鳳體安康更爲要緊的事兒了。皇上能時常陪伴在太后身側,亦屬應當,倒是臣妾等,未能時常盡孝,心中有愧。”
稍微擺了一下手,太后沒有接皇后手裡的玉碗。反而是看了一眼沉默微笑的慧貴妃:“哀家這個年紀,宮裡的血雨腥風早已經見慣了。最讓哀家放心不下的,卻是皇上的子嗣綿延。才入宮那會兒,秀貴人有了皇嗣,哀家便一心期盼着能再抱上孫子,可惜……”
聽聞此言,蘇婉蓉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秀貴人原是臣妾宮裡的人,臣妾未能盡心照顧,惹太后傷心了,臣妾罪過。”
高凌曦聞言,笑意濃郁的白了純妃一眼。心想,皇后還沒有自責呢,你區區以個妃主哪裡就敢攔下了太后的話。可更爲令她憂心的則是,太后接下來要說什麼。難道是對自己腹中這個“布包”寄以厚望麼?
蘭昕臉色也頗爲不好,憂心難解道:“臣妾未能謹慎照顧宮嬪及皇嗣,才真真兒是罪過。還望太后責罰。”
“瞧你們,哀家豈會是要責罰的意思。”太后見兩人均福身告罪,不免示意雅福將皇后扶起。“哀家不過是在想,有時候緣分的事兒真心不能強求。就拿哀家和皇上來說吧,這不是也經歷了許多的誤會,最終才能共享溫情麼。
宮嬪能否誕育皇嗣,又能否平安的撫育長大,都並非自己能決定的。哀家只是惋惜後宮清冷,不願意瞧見宮嬪們遭罪。也希望凌曦能平安的誕下皇嗣,以償哀家求孫的心願。”
心有些抽冷,高凌曦溫婉而嬌嗔的笑着:“臣妾卻不知腹中究竟是個阿哥還是位小公主,怕自己不爭氣,讓太后和皇上失望了。”
“誒!”太后輕緩一笑,鳳目微虛:“哀家是過來人,瞧着你的腹部堅挺而結實,便知一定是位小阿哥。即便誕育了小公主,也並沒有什麼不好。你們瞧如繽不就是極爲可愛的麼,也和皇后貼心。”
蘭昕雖然將如繽養在了長春宮,可成日裡還是由奶孃照看,領着她時常來慈寧宮請安。自己顧及的時候很少,畢竟後宮裡的事兒已經令她焦頭爛額了,她也實在無暇去理會兒近在身邊兒的女兒。
於是聽聞太后所言,蘭昕的臉頰有些微微發燙。
高凌曦贊同的點了點頭:“如繽乖巧伶俐,又最是聽話懂事,皇后娘娘福澤深厚,卻不是臣妾能羨慕得來的。”
“各人有各人的福氣,慧貴妃娘娘也實在無需妄自菲薄。”蘇婉蓉溫婉的模樣,讓人瞧不出她的心思,可光憑她這一句話,任是誰也能猜想到她的怨懟。
不錯,蘇婉蓉就是不喜歡倚姣作媚的慧貴妃,而她也清楚的查明瞭一件事兒,那便是莫桑的真實身份。好端端的,皇上爲何要接一個這樣的女子入宮呢?蘇婉蓉憑藉自己對皇上的瞭解,已經很清楚的想明白了些什麼。
於是當她得知慧貴妃要來慈寧宮給太后請安兼送膳食,她便毫不猶豫的跟着來了。掩飾的再好又如何,總歸是有破綻的。
太后又吃了一塊如意糕,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日前皇上來給哀家請安,哀家瞧見他身上懸着一塊兒和田玉。玉倒是沒有什麼特別,可那懸着玉的絲線,那纓絡卻很是特別。不似珍造司那幫繡孃的手藝。不知是否出自你們的巧手?”
這話讓蘭昕的心一緊,面上去和婉端惠:“太后見笑了,臣妾粗手粗腳的,搓個鹿尾線、打個簡單的纓絡倒是會,但恐怕入不得皇上、太后的眼。”
高凌曦掌着臉明媚一笑,潔白的貝齒襯得她愈發的櫻脣紅潤:“臣妾也不曾爲皇上打過纓絡,太后瞧見的,一準兒不是臣妾的手藝。”
“那便是婉蓉你了?”太后咂嘴讚道:“哀家從前只知道你是江南人家的女兒,這會兒才知道你不禁生的娟秀輕靈,還這般心靈手巧。”
蘇婉蓉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她的的確確給皇上做過好些纓絡、鞋襪,甚至水衣。可皇上哪裡肯穿呢,禁不住都擱下了。這麼一想,她的鼻子便酸了起來,卻佯裝無謂的模樣道:“皇上哪裡肯用臣妾的東西,一則難太過簡單粗陋,二則,臣妾小門小戶的出身,手藝不必宮裡的繡娘呢。”
“哦?”太后有些詫異:“不是皇后做的,不是慧貴妃也不是婉蓉你,那皇上身邊兒還有誰會如此的心靈手巧。莫不是嫺妃吧?”
雅福輕輕的搖了搖頭,憂心忡忡道:“太后怎麼忘了,嫺妃接連的衝撞了皇上,這會兒子還未緩和呢。皇上又怎麼肯將嫺妃的東西帶着身上,成日裡對着。奴婢倒是聽說,皇上身邊有個新入宮的女官,叫什麼莫桑的。許是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