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絮妤垂下眼瞼,濃濃的睫毛遮擋成眼下薄薄的陰霾:“嘉嬪娘娘過慮了,臣妾無礙。”趨炎附勢原本就是宮裡人通曉的法則,她一個新入宮的貴人不這樣還能如何。入宮也有三四個月了,這白天之內,皇上見過一兩回,皇后見了一兩回,宮裡其餘的娘娘、小主也並不親厚。
她是真的很想找個地方說說話,哪怕是沾一沾旁人宮裡的喜氣也好,總不至於太沒落。哪裡知道,才邁出這第一步,便碰得灰頭土臉。柏絮妤奴婢保持着平和的微笑,可心裡極爲的想哭,這滋味當真太難受了。
“沒有就好。”金沛姿不難看出柏氏的不自在,卻覺得大可以不必理會。“嫺妃娘娘,我無事的時候,讓靈瀾、薈瀾親手描了好多花樣,竟比內務府那幫不堪用的東西送來的好,就擱在廂房裡,不如你陪我進去看看?”
盼語看了柏氏一眼,心知金沛姿今日是有意給她了個下馬威,便道:“也好。”
柏絮妤聽出嘉嬪下了逐客令,忙不迭的起身:“臣妾不叨擾兩位娘娘選繡樣,先行告退了。”
“唔。”金沛姿輕哼了一聲,隨即轉過身去與嫺妃說話,親親密密的往內寢而去。
這空落落的殿上,只剩下幾名粗婢與柏絮妤一人,竟然讓人覺得很是淒涼。柏絮妤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殿上走下來的,而她一直捏在手裡的平安玉佩,也終究沒有送出去。
丁瀾快步迎了上來,於景陽宮外一等就是些許時候,她正心急的厲害。一眼看見自家貴人失魂落魄的樣子,懸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眼兒:“貴人,您……還好麼?是不是嫺妃娘娘說了凌厲的話兒,讓您難受了?”
柏絮妤連忙搖了搖頭,緩緩展露笑意:“怎麼會,嫺妃娘娘寬善溫和,並沒有說什麼。不過是我不懂事罷了。”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也根本不想多說什麼。嘉嬪與她從前根本不相識,也無仇怨,之所以這樣對她,便是怕往後的日子自己不安分,癡心妄心些原本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丁瀾,我好累,咱們會宮吧。”柏絮妤慪紅了眼眶,真心很想大哭一場。可她不能這樣隨意的表露自己的心跡,後宮裡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自己呢。她們大抵是會像防賊一樣的防着自己,看準了時機,必然是要發難的。
“我說什麼來着,這景陽宮不缺人來。純妃你偏不信,非要拉着我來。”其其格怪聲怪調的怨惱着什麼,尤其是看見哭喪着臉子的柏貴人,聲調更顯得抑揚頓挫起來。
蘇婉蓉也瞧見了柏氏,眼眸微微轉了轉,輕輕笑道:“倒是個輕靈窈窕的好女子,柏貴人你過來,讓本宮好好瞧瞧。”
柏絮妤沒想到會遇上純妃與海貴人,連忙隱去了戚色,轉了笑臉畢恭畢敬的福身道:“純妃娘娘吉祥,海貴人吉祥。”
其其格咯咯一笑,斜目瞥了柏氏一眼:“純妃是妃主,你向她道一聲吉祥也屬應當。我與你卻是平起平坐的貴人,你何必這樣謹小慎微,沒的顯得我欺負了你似的。”
“臣妾……”柏絮妤的心很慌,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爲何這後宮裡的人竟然都這樣厲害,格格嘴上像縫着一把刀子,說話的時候總割的人生疼。她不是目中無人的跋扈之姿,更沒有顯露半分的不滿或是僭越之心。百般的恭敬,竟然還生出錯來。
心裡越發的酸楚,淚水便溢出眼底。
“呦,這話是怎麼說的?”其其格被她這樣的舉動唬了一跳:“純妃你可瞧見了,我不過是與她玩笑兩句,可沒有身份過分的話說。”
微有些驚訝,蘇婉蓉也沒想到這柏氏竟然這麼好唬弄,隨便兩句話就說的梨花帶雨。略微一想,她便心中有數了,八成是在景陽宮看了臉色。於是她柔柔的嘆了一口氣,對其其格道:“海貴人是沒說什麼,可架不住人家年歲輕,經不起玩笑。你又何必取笑呢。”
“年歲輕經不起玩笑?”其其格嗤嗤一笑:“純妃若是不說,我還當她是紙糊的人兒呢。有沒有這麼誇張啊,誰不是從這個年歲過來的。真是晦氣。”
“好了,快別哭了。宮嬪當衆哭泣有損儀容,皇上可是會不喜歡的。”蘇婉蓉示意雪瀾遞給柏氏一條絹子:“你才入宮幾日啊,這宮裡的水有多深,恐怕一時半會兒也看不清楚。回宮去歇着吧。”
意識到自己失態,柏絮妤連忙攥着絹子抹了抹淚:“臣妾告退了。”
蘇婉蓉這才冷冰冰的白了海貴人一眼:“你這是怎麼回事兒啊,好端端的,你數落她做什麼,沒的白費功夫。”
“哼,純妃這話可不對。我不趁着現在數落她,日後萬一她攀爬到我之上了,豈非我就數落不到她了。”其其格半玩笑半認真道:“且說純妃你還沒瞧出來麼,皇上不就是喜歡她這樣子嬌嬌滴滴又會賣乖的麼!說不定她侍了寢,就能扶搖直上了。”
這話是蘇婉蓉極不願聽的,眼尾的餘光不免露出嫌惡之色:“嬌嬌滴滴又會賣乖的!海貴人這分明是指桑罵槐麼。我是這樣的性子不假,可也沒見皇上多待見我啊。若不是還有永璋可以依附,我的境況又能好得到哪裡去。你不是也瞧見了,連皇后娘娘對我都是千百個不滿意的。
怎麼說着說着話,竟然說道我身上來了。再者說,那慧貴妃豈是不會嬌嬌滴滴賣乖的,難不成你也敢當着她的面兒這樣嚼舌,不怕她隨便尋個由頭,撕了你這張嘴。”
其其格見純妃惱了,心裡暗爽,面上卻大咧咧道:“怎麼了這是,純妃你也有耐不住性子的時候,臣妾不過一句閒話罷了,說哭了柏貴人又激怒了你。其實你心裡不痛快,不過是因爲嘉嬪有了身子,何必將這怒氣都撒到我身上呢。”
“愈發會胡嚼了。”蘇婉蓉依然是吳儂軟語的調調,可眼裡的光彩嚴肅至極:“嘉嬪有孕,整個後宮都沉浸在歡愉之中。我又怎麼會心裡不痛快。再何況大阿哥眼看着成年,不久成了婚便要出宮安住了。而皇后娘娘又對二阿哥寄以厚望,成日裡總不是學這個就是學那個,沒有半點兒自個兒的時光。
我是真心希望嘉嬪能誕下個阿哥,這麼一來,永璋總算是有個伴兒了。”
清冷的嗤笑一聲,其其格略有些不耐煩道:“純妃的經唸完了沒有,皇上不在這裡,我又是聽不懂的。再不去看望嘉嬪,怕是這天都要黑了。自然,天黑了也無妨,可純妃你好心給嘉嬪熬的安胎藥怕是涼了。涼了多不好哇,豈非連純妃你的心意都擱涼了。”
“你……”蘇婉蓉與海貴人鬥嘴次數不多,可每一次都是以隱忍告終。她實在不想和這個目空一切,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似的海貴人口舌分高下。只好暗自憋着一口氣,悻悻道:“那就快點走吧,都到宮門外了,也不見你進去。”
“您是妃主,我不過是個小小的貴人。豈有我先進去的道理,純妃娘娘您請。”其其格的語調充滿了揶揄之意,自己心裡痛快就好,哪裡管得着純妃是不是氣的頭疼。
蘇婉蓉懶得再和她掰扯,長長的吁了口氣,平定了自己的心,這才緩緩的走了進去。“小陸子,去通傳一聲,本宮與海貴人來探望嘉嬪了。”
彼時,嘉嬪正倚着小几沉着連同嫺妃靜坐,兩人均滿懷心事,沉痛的難以承受。
“皇后娘娘失勢不過是一時的,可若你不說,我竟也不知道長春宮的日子會這樣難過。”半晌,盼語終於沉不住氣:“太后不喜歡權力下放是人之常情,可皇上未免也太薄情了。”
金沛姿虎着臉坐了起來,對上嫺妃的眸子緩緩道:“這話在我這裡說說便罷,若是傳了出去,不是又成了嫺妃你觸怒龍威的罪證了。”
“我還有什麼好怕的。”盼語冷冷一笑,涼薄漠然:“從前是沒有看透他的心思,纔會傻傻的把什麼都想得如此美好。現在心如明鏡,倒也不期盼着能回到從前的樣子。難道你不是如我這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