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數日,真是苦了碧魯喬兒,每每浸了藥浴,又喝進了奇苦無比的湯藥,身上的疹子便消退了不少,起碼不會癢的睡不着。可不知道爲何,每日晨時醒轉,身上的疹子又會一窩蜂似的的冒出來,且勢頭似乎比日前還要嚴重。
這一日下朝,弘曆心裡還是惦記的不行,連阿哥所都沒去,就匆匆忙忙又趕到了鹹福宮。
蘭昕正看着梅勒貴人給碧魯答應喂藥,不想皇上竟也敢了過來,忙不迭的起身相迎。“皇上。”
弘曆虛扶了蘭昕一把,目光旋過衆人的面龐,焦慮道:“怎麼樣了,是否好些了?”
喬兒用綃紗遮住了面龐,刻意不想讓皇上看見此時的容顏,聽了皇上問,少不得回話。“多謝皇上掛心,喬兒病中貌醜不敢迎駕,還請皇上別過來。”
“皇上有所不知。”蘭昕憂愁的嘆了口氣,無奈道:“每日傍晚時,那疹子便消退了下去,也並不很癢了。可誰知次日一早,新發出來的疹子竟要比前一日更多了。臣妾問過曹御醫,說極有可能是病原未斷。然則從碧魯答應起了疹子的那一日,這寢室裡一應的東西都換了新的乾淨的,並不曾疏漏。”
這話倒是不錯,弘曆每一回來,內寢之中的鋪設都換成了不同的。且就連帷帳垂簾之類也都更換了,到底沒有什麼不同。“如此說來,這病倒是有幾分奇怪。”
喬兒伏在牀榻上,隔着薄薄的面紗見皇上明黃的身影走上近前來,萎縮着身子顫抖起來:“皇上別過來,喬兒怕病氣損害了龍體。喬兒也不想讓皇上看見此時的病容……”言罷,她嚶嚶的哭起來,悽楚而又柔弱,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憫。
“朕不過來,喬兒別哭。”弘曆的聲音很柔和,聽起來讓人倍覺安心。
這是魏雅婷和梅勒怡珠都不曾聽見過的語調,不成想這樣威嚴冷漠的天子,竟然會有如此隨和親人的一面。
魏雅婷有些瑟瑟發抖,所幸她讓開了些身子,並沒有太靠近皇上,也不曾被皇上發覺她的畏懼。
而梅勒怡珠卻很是坦然,儘管心裡有些不適滋味,但面上依舊平和柔順。
“你繼續喂藥吧。”弘曆見她手裡端着藥碗,便深吸一口氣道:“藥得按時服用纔好。”
“是。”怡珠順從的屈膝,按照皇上的吩咐繼續喂藥。可喬兒卻不肯掀開面紗來喝,只哭腔道:“皇上,喬兒這裡不好,皇上您還是移駕養心殿吧。”
弘曆知道她是小女兒性子,也不怪罪。口吻明顯多了一絲哄慰:“朕與皇后說說話,不看你便是。若你不肯喝藥,那朕只好親自來餵了。”
“皇上,您別這樣……喬兒喝。”
“那便趁熱喝了吧。”未能使碧魯答應安心,弘曆果然言出必行,旋身對蘭昕道:“皇后隨朕來外間坐一坐。”
“是。”蘭昕知道,皇上必然沉不住氣。而這意料之中的關懷,很快便要掀起一陣風波。只是這會兒,她還看不透是誰這般倒黴,輕而易舉就讓人從中算計了。
弘曆坐穩,蘭昕也跟着坐了下來。可是話並不急着說,只待紫妜奉了兩盞熱茶。
“臣妾問過鹹福宮的侍婢紫妜,說碧魯答應只對米蘭花的花粉敏感。這幾個月以來,內務府記檔冊臣妾也仔細瞧過了,並不曾有米蘭花送入鹹福宮的記檔。而室內外的用品均更換一新,到底不可能連番被人做手腳。就連鹹福宮的飲食飲水,臣妾也着專人細細查驗過,均沒有什麼可疑。”蘭昕憂愁不減,目光裡也滿是自責。“查不出病原實乃疏漏,還請皇上恕罪。”
目光裡閃現一抹笑意,弘曆倒是並沒有指責之意。“朕怎麼會不知皇后你的心性,必然是事無鉅細的逐一查驗過了。”看一眼裡間的人影,語調便低了幾分:“朕也知道對碧魯氏過分恩寵,必然招致怨懟,卻不想竟然如此之快。”
蘭昕忙不迭起身告罪:“都是臣妾的過失,未能替皇上治理好六宮,以至於宮嬪間拈酸吃醋,明爭暗鬥,致使碧魯答應遭罪,還請皇上責罰。”
“皇后何至於此。”弘曆扶了蘭昕一把,動容道:“朕治理大清不過四載,眼見朝堂上文武百官也各有門戶,何況是後宮。女兒家的心思最是細巧,明爭暗鬥也是無可厚非。朕本也該雨露均沾,但喬兒生性純真,朕每每與她相處,總覺得心裡難得的輕鬆。”
“是。”蘭昕脣邊掛上了笑意,眉頭卻依然沒有鬆開:“碧魯答應的性子純淨,臣妾也很喜歡。只是若這困局不解,未免太難爲她了。歸根結底,皇上跟喜歡的人多處,也並沒有什麼不妥。臣妾又如何不明白皇上的心思,只怕自己力有不逮不能爲皇上分憂。”
“那不是高翔麼?”弘曆方擡起頭來,就見太后身邊的公公在門外候着,不覺奇怪:“可是太后有什麼吩咐,何以你不進來回稟?”
高翔見皇上發覺自己,連忙躬着身子走了進來:“皇上萬福金安,太后聽說碧魯答應的身子還未痊癒,吩咐奴才過來瞧瞧情形。因着皇上皇后俱在,怕有所不便,奴才便沒敢叨擾,只在門外候了一會兒子。”
蘭昕警惕的意識到,事情遠遠沒有高翔說的這般簡單。太后見縫插針的本事自己也不是頭一回見了,看來這件事,又要讓太后得意了。果然纔想到這一層,蘭昕就察覺高翔的臉色有些微變。既然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何不推波助瀾一回呢?
打定主意,蘭昕便問道:“碧魯答應的病情有些反覆,但經由曹院判親自診治,必然能很快痊癒。高翔,你務必稟明太后,不必記掛着,萬萬寬心纔好。”
“嗻。”高翔恭敬的應聲,一個千兒打下去。眼尾卻不自覺的瞥了身後一眼。
隨即便有一名內侍監捧着一對玉如意進來。高翔待他請罷了安才道:“太后交代奴才擇一對玉如意給碧魯小主安枕。奴才手腳慢,這會兒才捧了來,請皇上恕罪。”
弘曆看了一眼那對玉如意,贊同道:“一入夏,必然是天氣炎熱難耐,加之身上的紅疹刺癢,能安眠實屬不易。太后設想周到。”
“索瀾,你去將玉如意捧進去擱好。”蘭昕雖然瞧不出這玉如意有什麼不妥當,可心知絕不僅僅是安枕這麼簡單。
“那奴才告退了。”高翔卻因爲完成了太后吩咐的事情,急急跪安,再沒有別的話說。
“紫嬌,你快把這對玉如意擱在碧魯小主枕邊,這是太后欽賜的安枕如意。有了這個,小主必能夜夜安枕,早占勿藥。”索瀾謹慎的將玉如意交到紫嬌手中。
紫妜扶了小主做起來,由着紫嬌弄好如意和軟枕,只在這一瞬間,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皇上,皇后娘娘,奴婢知道了。”
梅勒怡珠與魏雅婷被紫妜這突然的舉動驚了着了,詫異的互睨一眼,便匆匆的跟着她走出了外間。
“啓稟皇上,奴婢想起來了,這些天雖然更換了內寢之中的鋪墊擺設,可有一樣東西一直都沒有換過。那便是小姐親手繡的這對鴛鴦枕。請皇上皇后娘娘移駕內寢,仔細檢視,若有不妥,定然是在這枕中了。”紫妜隱晦的眸子裡,掠過一絲曙光。
若她猜想的不錯,或許貓膩還真就是在這枕中。
“去瞧瞧。”弘曆眉宇一沉,似乎也信了幾分。
蘭昕隨即起身,就着錦瀾的手跟着皇上一併走了進去。
索瀾連忙拿起碧魯小主不曾睡着的一隻鴛鴦枕,雙手捧到了皇上面前。“請皇上、皇后娘娘過目。”
弘曆接過來,翻上翻下的瞧了個遍,又湊近鼻前細細的嗅了嗅,除了淡淡的幽香,似乎並沒有什麼問題。“皇后看看。”
蘭昕倒是仔細的多,沿着金絲陰險繡成的枕縫兒仔細的看了又看,終於在一處不起眼的地方,發現了拆過新縫的痕跡。“叫薛貴寧去請曹院判來,在讓孫守禮找個針黹熟絡的繡娘過來。”
怒火蹭的躥了起來,蘭昕的臉色嚴肅的有些唬人:“皇上請看,若是臣妾沒有看錯,這鴛鴦枕讓人拆開過,還在裡面加了些不應當有的東西。正是這東西鬧出了禍端,才致使碧魯答應滿身紅疹難以痊癒。”
“皇后娘娘,您是說有人故意要害臣妾麼?”喬兒驚恐無狀,緊緊的蜷縮起自己的身子,顫慄道:“不會是這樣的,喬兒沒有害過誰啊……皇上,喬兒害怕,喬兒害怕……”
弘曆輕嘆一聲,語調溫和了些:“別怕,有朕在,此事必然會查個水落石出的。沒有人能再害了你去。”眉目泫然寧冷,聲音裡滿是凜意:“能在這樣的貼身之物裡做手腳,怕就是身邊之人所爲。事情既然有了眉目,皇后,便交給你細細查清。”
“臣妾遵旨。”蘭昕看盡了弘曆眼中的深意,鏗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