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的肌膚相親,沒有繾綣的鳳尾香羅幾重薄的溫馨,也沒有何當共剪西窗燭的繾綣,只有冰冷與潮溼,甚至是瘦到皮包骨的清冷。
“皇上是睡不着麼?”盼語貼在他的胸口,低而柔的問。這樣的夜裡,恐怕只有這樣的聲音,才最能勾起人的憐惜與在意。
“這些日子,苦了你了。”弘曆只覺得身下的被褥冰冷的刺骨,雖然才入秋,可即便是在這樣的時候,這鑽心的寒氣還是讓人很難忍受。“承乾宮這樣冷清,你還是妃子的位分竟也……”
盼語卻像是並不在意,只淡淡一笑:“臣妾面上是和皇上賭氣,可心裡還是有一團火,那便是支撐臣妾捱過來的勇氣,是臣妾對皇上的愛慕。皇上不會不要臣妾的是不是……”
“傻丫頭,朕怎麼會不要你。”弘曆攥着盼語的手,如竹枝般纖細,彷彿皮包着骨頭,讓人不忍心用力攥緊。輕輕的將手擱在自己的胸口:“朕和你鬥氣,就是想看看你何時才肯對朕低頭,卻沒想過會害你如此辛苦。你可知道,記憶裡,你還是當年入府時候那樣乖巧可人的模樣。”
心有些涼,盼語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感覺,明明他是在意自己的,卻要求自己做那個謹小慎微,乖巧可人的模樣。那是因爲她初來王府,不得不如此啊。那不是她的真性情,可他卻喜歡。“皇上早點歇着吧,明兒還要上朝呢。”
“唔……”身上暖了一些,弘曆便覺得頭沉了,低低的聲音也有些含糊不清了。
而盼語怎麼也睡不着,甚至連翻身也不敢,就這麼伏在他身上,一動不動。這一夜太漫長了,漫長的她的身子都有些僵硬了。這樣的恩寵,真的是她想要的麼?難道愛上了天子,就必得如此麼?
路是自己選的,盼語強壓了一塊大石在心上,爲了弄清楚不孕的真相,也爲了自己能在這紅牆裡好好的走下去,該裝傻的時候,何必去弄清楚他的真心有多涼薄呢?不是在意自己就好了麼?
“皇后娘娘……”薛貴寧心裡着急,未經允許就撲棱棱的往裡闖。
“滾出去。”錦瀾打眼一看,登時怒火四溢:“沒看見內寢的簾子還未曾打起來麼,你怎敢往裡闖,是不要命了?”
薛貴寧當下退了出來,噗通一聲跪在了門外:“皇后娘娘恕罪,奴才一時情急,忘了老祖宗留下的規矩,奴才不是有心的。皇后娘娘恕罪啊。”
粗婢將簾子挑了起來,蘭昕已經着好了旗裝。“什麼事兒,進來回話吧。”
“嗻。”薛貴寧這才耷拉着腦袋躬身走了進來:“啓稟皇后娘娘,昨個兒夜裡,皇上宿在了……承乾宮。”
算一算日子,離中秋也不遠了。倒是嫺妃迫不及待,有法子讓皇上自己走進了承乾宮,前者是情勢所迫,皇上礙着面子,不得不將嫺妃從承乾宮裡放出來。後者卻是皇上心甘情願的,落在旁人眼裡,這樣的恩寵纔算是榮耀的。也正是嫺妃翹首以盼的。
“早晚的事兒,你也至於的。”錦瀾白了薛貴寧一眼:“一大早晨這樣的聒噪,讓娘娘心煩了,還不快退下去。”
蘭昕平和一笑,緩聲道:“薛貴寧,你去內務府吩咐孫守禮好好安排一下,承乾宮這數十日可是怎麼挺過來的,他心裡必然清楚。現下皇上去過了,若還不精心伺候,那江連便是他的前車之鑑。”
“奴才明白,奴才這就去。”薛貴寧抹了一把汗,躬着身子又退了出去。
錦瀾擇了一隻淡紫色並粉蕊的絹花給皇后別在鬢邊,臉色還是一直不好:“娘娘,奴婢可聽說,嫺妃禁足期間,唯有慧貴妃擦黑探望過一回。且就是前不久的事兒,您說這慧貴妃會不會……煽風點火的慫恿嫺妃與娘娘您作對?”
聽她這麼問,蘭昕倒是欣慰而笑了:“這些日子的歷練,錦瀾你也愈發眼明心亮了。本宮想,嫺妃與慧貴妃積怨已深,未必能信她的挑撥。即便真的信了,她也不會不給自己留後路。除非一下子就能扳倒本宮,否則嫺妃好不容易纔又復寵,必然不會鋌而走險的。”
聞聽皇后誇獎,錦瀾的臉上頓生紅霞:“奴婢雖然不伶俐,但卻一心爲皇后娘娘分憂。娘娘不嫌棄便是最好的了。”
“你的心意本宮如何會不明白。”蘭昕輕輕的取下了頭上的絹花,指了指那根牡丹穿花,嵌了紅寶石的金步搖:“嫺妃今日必得來請安,未顯得隆重,帶那一支吧。”
“是。”錦瀾從粗婢手裡接過了金步搖,擇了一個最合適的地方,仔細給皇上戴上。“娘娘最不喜歡這些身外物,能爲了嫺妃隆重一回,也實在是她的福氣。”
舒脣而笑,蘭昕的臉上有她自己都看不懂的笑意。一瞬間,她忽然覺得自己很是陌生,陌生的有些難以辨認。她究竟想怎麼呢?權勢、恩寵、榮華富貴,這些是她想要的麼?如果可以,她情願用這些換回永璉來。無論永璉是不是嫺妃所害,她都不會輕易放過。
自然,慧貴妃想要從中取利也並非易事。
與此同時,盼語也正在衆人的簇擁下更衣上妝,承乾宮又恢復了往日的熱鬧。
進進出出的宮人擡着內務府送來的各種賞賜,婢女們捧着各色的珠釵、衣飾魚貫而入。
朵瀾則有條不紊的使喚着粗婢們,將寢室內的擺設鋪設逐一更換。
這樣的忙碌的早晨,盼語是許久都沒有感受過了,除了不清淨,並沒有多麼喜悅的感覺。好像恩寵猶如四方藍天上的浮雲,隨風來隨風逝,從來就由不得人。
“行了,這樣可以了。”對着鏡子裡消受而溫婉的自己,盼語明眸而笑:“無謂讓皇后娘娘久候,該去請安了。”
其其格先去了儲秀宮,等了半盞茶的功夫,慧貴妃便準備妥當了。“慧貴妃娘娘萬福。”
“怎麼這樣有心,一大早不去長春宮侍候皇后娘娘,反而來本宮這裡乾等着?”高凌曦見她面有匆色,不免溫和道:“海貴人可不像是什麼都掛在臉上的,出了什麼事情?”
“皇上昨晚去了嫺妃那……聽說,還整夜宿在了哪裡。”其其格很是不悅:“旁人都以爲這嫺妃是咎由自取,得罪誰不好偏是得罪皇上。可臣妾看着,皇上心裡根本就割捨不下嫺妃,不過是連續幾夜吹了幾隻曲子,就把皇上的心都勾了過去。叫臣妾這些恩寵素來薄寡,卻使勁了心力的人情何以堪啊!”
眼尾的目光,小心的劃過慧貴妃動人的臉龐:“娘娘怎麼不說話?”
高凌曦一笑,便如春風和煦,美妙誘人:“嫺妃若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又怎麼能與本宮並肩了這麼多年?更何況,皇上也曾經寵愛了她許久,這一份舊情便不是能說散就散了去的。她復寵是早晚的事,你何必想那麼多呢。”
跟着慧貴妃往外走,其其格還是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臣妾是害怕。先前嫺妃不用功夫,彆彆扭扭的與皇上作對了這麼些時候,皇上對她的恩寵顯然所剩無幾了。可這才幾天的功夫啊,她稍微這麼一傷心,那所剩無幾的恩寵竟然優渥了……
若是她再多花些心思,多下點功夫,那優渥的恩寵,豈非要鋪天蓋地的堆滿了東西六宮麼!若是雨露均沾也便罷了,可若是盡在她一個人的手掌心裡攥着,咱們豈非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爲旁人做嫁衣裳了。娘娘,臣妾心裡不安寧啊。”
依舊是笑容滿面,高凌曦的表情沒有因爲海貴人的話改變。只是隨着肩輿的搖晃,她的眉心時蹙時平,不那麼沉靜淡然了。“是福不是禍,事在人爲罷了。本宮既然希望嫺妃領本宮的情,就得先放手由着她舒坦幾天。
享受了如同冷宮一般的死寂,再享受一下恩寵加身的榮耀,她必然曉得什麼纔是她想要的。可給與不給在皇上,能不能繼續享受到卻要看她的本事了。”
其其格撲哧一笑:“倒也是呢。”轉首又自言自語一般的嘀咕起來:“盼語,盼語,不就是盼着有人跟她說說話麼。現下她是盼到了。可憑着這一個盼字,她也有的捱了。”
高凌曦白看了其其格一眼,冷然一嘆:“海貴人,你的眼光要放的長遠些。嫺妃不過是一時的風光,瞧着吧,用不了三五個月,皇后扶植的葉赫那拉氏便能風光無限。我若是你,就該想個什麼樣的好法子,好好的籠絡住皇上的心。而不是在這裡一味的妒怨或者訴苦。”
“是,臣妾記住了。”其其格赧紅了臉,可心裡卻十分的得意。若不是讓慧貴妃真心覺得自己如此愚不可及,她能放心的用了自己麼?姑且走着瞧吧,後宮之中人人算計,不不算計,無非是家常便飯。誰又真的就不如誰了。“臣妾必然爲自己想個好法子。”
“但願吧。”高凌曦甜美一笑,面榮純淨:“待會兒見了嫺妃,自是要恭敬幾分的,沒的叫人說咱們失了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