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弘曆連龍袍都未曾換,歡歡喜喜就朝永和宮去了。
高凌曦與蘇婉蓉也算是有心,佯裝於殿外與皇上巧遇。“皇上萬福金安。”那悅耳的聲音,夾雜着期盼的喜悅,微微發顫。才一句話出口,二人的雙眼便被思念填滿了紅意,酸澀卻不願意朦朧,生怕看不清皇上的樣子。
“皇上清減了不少,一路上舟車勞頓的,着實疲倦了。”高凌曦淺笑吟吟,兩腮的蜜粉色正與那枝上紅紅的梅花一般好看。
弘曆托起她的手,含笑道:“這些日子,後宮諸事煩你勞心,朕瞧着你也瘦了些。腳上的傷纔好,怎麼的風雪路滑的就趕來永和宮了。”
“海貴人喜得貴子,爲皇上添了個五阿哥,臣妾日日來看總也看不夠。”抿脣一笑,高凌曦少不得湊趣兒似的玩笑道:“皇上如何說臣妾,皇上自己個兒不是也這樣風風火火的趕了來,連龍袍都未曾換。到底是比臣妾多惦記五阿哥,怎的還來取笑臣妾。”
蘇婉蓉心裡不是滋味,皇上與慧貴妃你一言,我一語的,眉目傳情不說,當着人也這樣的親暱。倒是顯得她格外的多餘了。然而太后提醒她的話,猶如烙在心上,印跡分明。蘇婉蓉不敢在這個時候使小性兒,轉首瞥了一眼李玉。“李公公懷裡抱着的,可是給皇上替換的便裝麼?”
“回純妃娘娘的話,正是。”李玉謹慎着上前,恭敬道。
蘇婉蓉小心的撫摸他捧着的便裝,細細說道:“皇上着龍袍回紫禁城,入宮便上朝,下了朝又急着趕過來,想必是沒有顧上換。可臣妾覺着,還是更換了便裝再入永和宮好。龍袍隨着皇上一路奔波,必然是風塵僕僕,沾染了冬日的寒凜之氣,臣妾怕五阿哥年幼,受不住這股子勁兒呢。”
高凌曦自然是知道純妃的用心,在皇上面前,她素是這樣嬌嬌滴滴,善解人意的樣子。也只得附和道:“到底是做過額孃的人,心就是細。臣妾想海貴人也是坐蓐期裡,身子孱弱,就請皇上更衣畢再入內寢不遲。”
弘曆和悅頷首:“多虧得婉蓉提醒,倒是朕毛毛躁躁的,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言罷,弘曆握住了高凌曦的手:“去偏殿前的耳房吧,你伺候朕更衣。”
“是,皇上。”高凌曦不想數月未見,皇上倒是對自己熱絡起來,心裡歡喜的不行。“皇上的手這樣熱,可不真是火急火燎的樣子了麼……”
“你的手卻是這樣冰,是否覺得冷?”弘曆將那柔荑玉手合在雙掌之中,搓了搓:“出來的時候,也不讓宮人伺候着帶一雙綿手捂子,越發粗心了。”
“想着皇上,臣妾心裡熱乎,手上再冷也不打緊。”高凌曦與皇上獨處的時候,從來沒有刻意用規條束縛着自己,該說就說,該笑則笑,輕輕鬆鬆的沒有負擔。從前在潛邸是這個樣子,而今在後宮也是這樣子。偶爾和皇上玩笑兩句,倒是她們之間親密無間的相處方式,到底與旁人不同。
也正是基於這一份不同,弘曆待她多了幾分寵溺。看着她嬉笑嗔怒,活靈活現的神色,心裡總是滿滿當當的甜蜜。長久的不見面,倒也生出了許多思念。於是握着她的手便遲遲不願意放開了。
蘇婉蓉綴在兩人身後,慢慢的踱着步子。她溫和的笑着,笑容被這二人感染了甜蜜。可心裡卻十分清楚,這不是她的甜蜜,這根本是與她無關的甜蜜。所幸李玉也遠遠的綴着,蘇婉蓉像是找到了臺階下:“皇后娘娘與嫺妃娘娘正陪着海貴人說話呢,本宮先去通稟一聲,說皇上隨後就到。”
“謝純妃娘娘,那奴才就去伺候皇上更衣了。”李玉心知純妃的意圖,卻也不揭穿。跟在皇上身邊兒這麼久,李玉一直都是謹慎小心的,從不敢欺凌不得寵的小主,就更別說是純妃娘娘了。
其其格臉色慘白的倚着百子納福的八角靠墊兒,身上蓋着的也是百家福字被。室內的佈置,也大多着紅色、粉色這樣好看喜悅的色彩,雖說不是正紅、品紅,可到底也預示着她誕下麟兒有功於皇室,身份到底是要不同了。
“多謝皇后娘娘、嫺妃娘娘記掛。臣妾身子不利索,不能起身謝恩,還望皇后娘娘恕罪。”其其格的聲音不僅微弱,且還帶着沙啞,像是一股沙氣從喉嚨裡通過磨破了皮兒一樣的難受。
“你就別亂動了。因着雪天路滑,去阿哥所多有不便,太后恩准了你將五阿哥留在永和宮照拂。便是要你省心安心,要感念太后這一份恩德,便得要好好的調養好自己的身子纔是。你明白麼?”蘭昕捧着五阿哥,心裡是真真兒的喜歡。
這孩子一雙眼滴溜溜的有神,你看他的時候,他也一樣眼珠不錯的看着你,一副聰明相,叫人喜歡。爲此,蘭昕纔不得不多叮囑海貴人兩句:“本宮聽說了你是歷經劫難才生下了這麼好的孩子,爲了他也好,爲了你自己也罷,都得當心些身子。”
“是,臣妾謝皇后娘娘關懷。”其其格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孩子,臉上便溢出了甜美的微笑。“臣妾不想能有這樣的福氣,當真是上天庇佑。”
盼語微微笑着,卻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侍婢的話,這孩子生的格外艱難,倒是用了些聽着讓人毛骨悚然的法子才得以保全。且太后還明令禁止旁人多嘴,不許訛傳此事。此時看海貴人的臉色,她心裡也是微微發毛。
正趕上純妃眉目含喜的進來,盼語心裡一驚,少不得開口。“皇后娘娘記掛着海貴人母子,向太后請了安便匆匆的趕來了永和宮,倒是臣妾手腳慢,耽誤了些時候。”
蘭昕的眸子飛快的劃過盼語的眼底,十分有默契的揶揄道:“嫺妃手腳慢來遲亦沒有什麼要緊,只要有心就行了。海貴人是不會介意的,本宮也不介意。”
這話擱在平常人耳中,似乎聽不出什麼不對勁。可蘇婉蓉心裡已經有了定論,便是大大的覺出皇后嫌惡嫺妃,惱恨嫺妃不盡心,甚至沒有心。腳下踩着喜悅的步子,蘇婉蓉親暱的上前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臣妾先於皇上、慧貴妃一步,特來告知娘娘,皇上更換了衣裳隨後就來。”
“快起來。”蘭昕看蘇婉蓉行了大禮,不禁笑意更濃了幾分:“數月不見純妃,純妃這心思是越發好了。”
“數月不能侍奉在皇后娘娘身側,臣妾心裡過意不去。如今見皇后娘娘鳳體安泰,神彩風揚,臣妾才總算能安心了些。”
這話顯然是比着嫺妃去的,蘇婉蓉冷眼旁觀,的確見嫺妃有幾分不自在,倒也相信訛傳不虛了。
“皇上駕到。”李玉的聲音充滿了喜氣,像是聽了就能笑出來一般。
蘭昕連忙將懷裡的小阿哥交給了乳母,這才站起身來迎駕。
弘曆欣喜的不行,走進來的時候依然攥着慧貴妃的手。倒是高凌曦臉上的嬌嗔喜色騙不了人,一看便知方纔揹人處,皇上定然是吻了她紅粉菲菲的臉頰。
“都平身吧,朕不拘禮節。其其格,你也別動,你才誕下五阿哥身子虛弱。得好好調養纔是正經。”弘曆這時才鬆開了慧貴妃的手,兀自走到蘭昕面前:“皇后今兒是先拔頭籌了,倒比朕先一步來瞧五阿哥。”
“五阿哥聰敏過人,臣妾很是喜歡。”言罷,蘭昕轉過身子對乳孃道:“快抱過來,讓皇上瞧一瞧。”
其其格心裡溫熱的不行,蒼白的臉上也漸漸有了些紅潤之色。皇上若是能喜歡這個孩子,她付出多少辛勞也是值得的。
“瞧瞧,朕的五阿哥竟然這樣可愛,白白淨淨的,一雙烏溜溜的眸子炯炯有光,透着機靈。”弘曆輕哂的樣子,像是初次擁了孩子在懷裡的父親。
可實際上,皇上前前後後也抱過三個小公主,五個小阿哥了。蘭昕不禁唏噓,帝王之間的孩子真的是很難養大的,各種的災難,各種的算計,即便長大了,也還要應付不同的人心。就連自己皇阿瑪的寵愛,也要費力的去爭,同自己嫡親的手足相爭。這樣做值得麼?
“皇上,五阿哥還沒有名字……臣妾求皇上親賜。”其其格吃力的坐起身子,一動,身下便是撕扯之痛,疼得她直冒冷汗。好不容易纔緩和過來的血色,轉眼不見。臉上又泛起了淡淡的青黑。
“你別動,讓朕想想。”弘曆抱着五阿哥,慢慢的走到其其格的牀邊:“此子乃是二月初七所生,冰雪消弭,大地復甦,不如,就叫永琪吧。琪,正有花草繁盛的意思。朕也希望咱們的永琪能長成棟樑之才,你可喜歡?”
其其格激動的淚花四濺:“多謝皇上,臣妾很喜歡。”
弘曆伸手抹去了其其格臉上的淚水:“朕還要再賜你一份恩典。李玉,傳旨六宮,永和宮珂里葉特氏晉封爲嬪,賜號愉。讓內務府的奴才擇吉日,行冊封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