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福執意要返回慈寧宮,蘭昕幾番苦勸終究還是拗不過她。[ ]明知雅福怕事情會累及到皇上和自己,蘭昕也不好堅持,可她總歸是皇上的姨母……
錦瀾送了雅福離開長春宮,見皇后的臉色一直不大好,只端了一碗紅棗茶來:“皇上離京的這段日子,娘娘一直睡不安寧,接連的事情又多,雖說看似後宮寧和,可實際上卻到底不是如此。奴婢只怕娘娘您的身子熬不住。”
蘭昕看了看窗櫺外,淡淡的抿了一口紅棗茶:“本宮的身子的確吃不消,但若是本宮垮下去了,這後宮指不定會變成什麼樣子。明兒一早,傳曹院判來給本宮請脈吧。”想起了純妃的話,蘭昕心裡倒是存了一絲疑慮。
“從前我總把人想得太善了,以至於總是糊里糊塗的相信旁人。往後應當不會了……”像是喃喃自語一般,蘭昕默默的又喝了幾口。“這一夜一日的折騰,本宮是真的累極了。太后那裡可有傳來話麼?”
“倒是方纔嘉妃讓人來傳過,說太后睡得安穩,病痛有所緩解。而愉嬪、舒嬪、怡嬪也前往慈寧宮去侍疾。請皇后娘娘好好安歇,不必擔心。”錦瀾乖巧的繞道蘭昕身後,慢慢的替她揉了揉太陽穴。“娘娘喝過了茶,早點歇下吧。”
“也好,本宮是真的睏倦難耐了。”蘭昕微微一笑:“你替本宮更衣就寢吧。”
“是。”錦瀾輕聲道。
果然這一晚,蘭昕睡得特別沉,儘管睡前腦子裡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猜忌,可一閉上眼睛,意識便漸漸的沉了下去,反而酣然入夢,一覺睡到天亮。
倒是薛貴寧得了皇上聖駕歸鑾的信兒,才讓索瀾喚醒了皇后。
朦朧之中,蘭昕只以爲自己是在做夢:“皇上才離京多久,怎的這麼快就要回來了?”
索瀾一邊替皇后梳妝,一邊慢慢說道:“聽說是慧貴妃受了傷,在宮外醫治不便,皇上草草於圍場狩獵了兩日,便返了回來。估摸着也就是明日了。”
蘭昕揉了揉眼睛,猛然想起了雅福的事兒:“慈寧宮那邊又什麼消息麼?”
“奴婢聽說,太后還未甦醒呢。”索瀾輕輕的替皇后別上一支牡丹的團綢宮花,胭脂紅的顏色倒是醒目好看。
“去請曹院判了麼?”蘭昕看着自己略微有些蒼白的臉色:“本宮這會兒還是覺得乏力,想必是得讓曹院判好好瞧瞧了。”
“薛貴寧一早就去請了,這會兒應該已經回來了,奴婢出去瞧瞧。”索瀾將小妝鏡擱下,連忙轉身退了出去。蘭昕看了一眼室內伺候着的宮婢,緩緩道:“你們都下去吧,暫且不用伺候。”
待到人一水兒的退下去,正好索瀾也領着曹院判進來。
蘭昕隨手從妝臺上拿起一支飛鳳流彩的金簪子,對着鳳凰棲梧桐的鏡子看了又看:“曹院判來的及早,本宮正乏力的厲害。”
“皇后娘娘鳳體違和,不妨先讓臣請了脈再詳細稟明緣由。”曹秦川將手裡的藥箱擱在一旁,取出了脈枕擱,往前走了兩步正要擱在皇后的妝臺上。
“不必請脈,往往身子不適,都是曹院判告知本宮有何不適。這一回卻是不同了,本宮曉得自己何故不痛快,倒請院判聽本宮細細說來。”蘭昕緊緊握着簪柄,慢慢一笑。
往日裡,若無旁人在場,皇后必然會喚自己一聲世伯,到底親暱些。可自從端慧皇太子薨逝,皇后待曹家便是愈發的疏遠了。曹秦川豈會看不出皇后的臉色,只握着手裡的脈枕沒有擱下,恭敬應是。
“本宮身上的病,皆是常年日積月累下來的,一時半會兒也未必能立竿見影。倒是心涼的厲害,好像是懷裡穿着一塊兒冰疙瘩,越久越讓人難受。”蘭昕慢慢的站起了身子,目光趨於平靜:“曹家與我富察家世代交好,曹院判你,更是本宮阿瑪的八拜之交。
可惜人走茶涼,情意不在,否則曹院判何以事事對太后效忠,竟罔顧兩家多年的情分,這纔是致使本宮心裡不痛快的誘因所在。”
蘭昕輕輕的一丟,手裡的金簪子“啪嗒”一聲掉在曹院判腳邊。
曹秦川臉色登時大變,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是否有什麼誤會,老臣一向是效忠皇上皇后的。也並未曾照料太后的身子,實在不明白皇后娘娘所指何意。”
“不明白這些不要緊,但願曹院判明白本宮給你這支金簪子所謂何意就好。”蘭昕凝白的臉頰,緩緩的綻露笑意:“記得上一回永璉薨逝,本宮也賞了曹旭延一支金簪子。那是太后賞給本宮帶着的,刺進了他的胸口竟然還能撿回一條命。這一支卻不同了,是本宮專門讓內務府的奴才打造的。”
笑意漸漸的濃稠幾分,蘭昕不慌不忙道:“院判可能也知曉,本宮平日裡不喜歡金銀。打造這支金簪子,原是想擺着看看,或者賞給哪一宮的妃嬪,卻不想還是院判您有這個福氣。卻不知道,會不會如同曹旭延那麼走運,能撿回一條命來。”
“皇后娘娘……”曹秦川惶恐之中帶着幾分愧疚:“臣也是不得意啊。臣不過一屆御醫,做什麼說什麼,全賴主子的吩咐。何況……何況即便是臣聽命於太后,可到底也沒有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對皇上皇后一直都是恭謹勤勉,絲毫不敢有半點馬虎……”
蘭昕嘆了一聲,臉色已經不如方纔好看:“廢話少說,院判大人若要表決心,就一簪子刺進心口。倘若能撿回這條命,像曹旭延一般,本宮就饒了你。是否能活下來不在本宮,而在天意。你且自便吧。”
“皇后娘娘……老臣……”曹秦川顫抖的雙手,去拾皇后丟下的金簪子,竟覺得這金簪子有千萬斤重,很是不好拿在手中。
“你也是伺候過兩朝的老臣了,怎麼的這般沒有擔當。”蘭昕饒有興味道:“本宮記得,那一日曹旭延倒是極爲爽快,只因他愧疚。莫不是院判你對本宮竟沒有半點愧疚之心吧?”其實若不是昨天純妃有意提醒,蘭昕也不知道,自己一直信任的伯父,竟然是太后的人。
雖說純妃的動機到底是什麼尚且難說,可蘭昕知曉曹秦川的脾氣,知曉這樣稍微一試探,便就能洞悉他的真心,果然,生死之間,人總是軟弱無力。哪怕是兩朝老臣,也終究逃不過一個怕字。“怎麼,院判下不了手麼?那麼本宮着人幫幫你,可好?”
“不要,皇后娘娘……”曹秦川連忙拾起了金簪子。
“本宮會賞你一個體面,讓人風風光光的將你葬在能遠遠眺望皇陵之地,你下了九泉也好對先帝有個交代不是。即便是死,也必得做先帝的忠臣纔好。”蘭昕扭過身子,再不願看他一眼。
曹秦川雙手握住了簪尾,將鋒利的一端指向自己的胸口,且越逼越近。額上的冷汗噼裡啪啦的往下掉,手卻像不是自己的一樣,怎麼都不肯用力刺下去。“皇后娘娘,老臣雖然替太后辦事,可心思一直都不曾變更過。單憑皇后娘娘吩咐,老臣絕不敢陽奉陰違,必當爲娘娘效力。”
他猛地將簪子扔在了地上,連連叩首不斷:“求娘娘念在昔日的情分上,就饒了老臣這一回吧。”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蘭昕平和道:“你也是本宮的世伯,何以要這樣糟踐自己。倒不如一死了之,本宮自然會顧全你的顏面。”
“老臣並非有心違背皇后娘娘您,老臣只不過是按太后的吩咐,在您的藥膳、補品之中,添加性寒藥物,使您……不易再有孕,如此而已。皇后娘娘,老臣也是迫不得已啊,若不如此,太后豈能給老臣活路。實際上,老臣從未真想過要害娘娘您啊……”曹秦川已是大失儀態,他不肯就是,一則是心中不甘,二則,到底也沒有做過什麼十惡不赦的之事。
蘭昕慢慢呼了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御醫孫永來之子當衆調戲良家少婦,逼得人家懸樑自盡,而順天府官官相護,竟將此事隱瞞了下來。虧得本宮洞悉,拿住了切實的罪證,可你知道,爲何他的兒子僅僅是送去了邊關,做一名戍守疆土的侍衛麼?”
曹秦川瞪大了雙眼,好半晌才道:“臣明白了。”
“你自然也是一樣。”蘭昕笑彎了眉眼:“世伯膝下原是無子,故而纔將一身的醫術傳給了侄兒曹旭延。可近來確實不同了,聽說世伯的九姨夫人爲你誕下了個男孩兒。老來得子,也難怪世伯你這般惜命了。”
誠然頷首,曹秦川連連點頭:“老臣於子嗣緣上福薄,幸虧上天垂憐,讓老臣不至於無兒送終。”抹了一把眼淚,曹秦川蒼老的面頰透着一股堅毅:“只求皇后娘娘垂憐,給老臣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蘭昕伸手虛扶他一把:“毒斃太后本宮是不敢的,一味對太后安神藥,本宮只覺得索然無味。有什麼藥,能讓太后安安穩穩的安度餘年,不再滋事生非,就請世伯替本宮好好斟酌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