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語來來回回的踱着步子,花盤底兒的繡鞋好似都磨短了一截。心裡不安寧,映襯的臉色也格外的不好。讓人一看,便知道是有心事的樣子。
朵瀾歡天喜地的進來,眉眼中全是笑意:“娘娘,快些準備着吧,方纔敬事房的昌樂來了,說皇上今晚翻的可是娘娘您的牌子。”
有些意外,更多的時躁動不安,盼語幾乎想也沒想,便道:“本宮身子有些不適,怕是不能侍寢,你去回內務府一聲,讓他們知會皇上。”
“娘娘……”朵瀾極爲不情願:“皇上好幾個月不來咱們這兒一回,好容易來了,您怎麼還要把皇上往外趕呢。何況,這樣好的日子,皇上沒去陪皇后娘娘與貴妃娘娘,先是來了咱們這兒,足可見皇上有心。怎麼好在這個時候得罪皇上呢。況且,內務府那幫子奴才也必然不敢這樣回話啊。”
聽着朵瀾說的頭頭是道,盼語只覺得更加煩悶了。似乎自己的確是沒有一個好理由婉拒侍寢。且說,太后謀算皇后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兒了,若是自己這樣沉不住氣,往後的路反而更加難走。
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盼語使勁兒將自己心裡的鬱悶噴了出去。方纔還窒悶的胸口這會兒微微舒服了一些,若此,她輕輕一笑:“多虧你提醒本宮,朵瀾,去拿那件櫻粉色的衣裳給本宮換上。皇上最喜歡本宮穿粉啊、紅啊瑰麗的顏色。”
“是。”朵瀾這才恢復了方纔喜滋滋的神色:“奴婢這就去。再選一套內務府新送來是飾物給娘娘搭配衣裳,一準兒叫皇上看見就傾心。”
到底是朵瀾利落,話音兒還沒落,人已經歡天喜地的退了下去。
看着她這無憂無慮的樣子,盼語只覺得自己越發的不定心了。更衣梳妝完畢不多時,皇上的御輦就停在了承乾宮的院子裡。
盼語匆匆忙忙的迎駕,小心翼翼的將心裡的憂慮掩藏起來,不希望皇上看出半分端倪。“晨起時,臣妾去慈寧宮侍奉太后用藥,得聞皇上宿醉頭疼,本想去養心殿探望,可那會兒皇上已經上朝了。”
邊福身邊說着柔和的話,盼語哪裡能看見自己眉心的一抹憂色:“不想皇上這會兒竟然過來了,頭疼的症狀可緩解了麼?不然臣妾讓小廚房熬些醒酒的湯來給皇上壓一壓?”
弘曆以爲好些日子不語盼語獨處,必然是生分了些。然而才進來,就聽見她這一番細碎卻充滿關懷的言語,心頭不禁溫熱了起來。“你也知朕一早就去上朝了,若是頭疼未清,朕又怎麼能好端端的於乾清宮門外,臨門聽政呢!”
盼語略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皇上說的極是,臣妾是糊塗了。”
“幾杯酒下肚倒是無妨,朕只是擔心你。昨日的家宴,你的酒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否則怎麼會驚着你。倒不像是豬舌,你膽子雖然不是最大的,可到底不小。是否有什麼事情瞞着朕,不放對朕說說。”弘曆昨晚便想來瞧盼語,只是自己許久沒有喝的這樣多,倒是體力不支了。
盼語輕緩的搖了搖頭,無奈道:“人言可畏,歷朝歷代都是如此,無論是否在宮裡,灼口鑠金之說到底是聖言。哪一齣都是一樣的。”盼語勾脣淺笑,慢慢的倚在懷上肩頭:“皇上可曾記得,出關之時,臣妾遇着毒蛇卻被皇后娘娘所救之事。”
“自然記得。”弘曆眼裡流淌出得意的神彩:“朕也沒想到,皇后的膽子竟然這麼大,敢叫你先走,單槍匹馬的對付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且說,她手上的功夫一點也沒生,簪子擲的還是那麼準。”
“皇上,話不是這樣說。”盼語凝神肅聲道:“即便皇后娘娘練過擲飛鏢的功夫,即便皇后娘娘有把握能一擊即中,臣妾都不該只顧着自己的安慰,匆匆而去。卻將皇后娘娘一人留在險處。事情過去了這樣許久,臣妾每每想起依舊曆歷在目,心裡欽佩皇后娘娘的寬仁,更惱恨自己的懦弱。不過是一條毒蛇罷了,正如同昨夜酒壺裡的那隻斷舌頭。
都是旁人渴望看見的東西,卻不是臣妾渴望看見的。皇上,臣妾是不是錯了,大錯特錯了?”
忽然這樣嚴肅的說話,倒是讓弘曆有些不習慣。輕輕的拍了拍盼語的脊背,弘曆幽幽出了一口氣:“你也說了,皇后寬仁,讓你走,自己一個人面對險境,是皇后自己的選擇。又與你何干呢。至於旁人有什麼心思,做什麼樣猥瑣的事情,只要你不理會,心裡坦蕩,便不要緊你明白麼?”
盼語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更加用力的攬住了皇上的腰身:“旁人之所以將這件事搬出來戲弄臣妾,便是知曉臣妾的錯處。好在皇上仁慈,皇后寬惠不語臣妾計較。臣妾才能安心的侍奉在太后身側。”
提及太后,盼語心裡還是很不舒服。究竟太后是想借她的手除去皇后,還是想借此事考驗自己的真心呢?越發想不明白這個問題,盼語便不願意鬆開圈住的皇上。儘管明知道自己這樣是任性了些,可她就是想維持這個動作,靜靜的感受他的溫度,彷彿唯有如此,才能更加接近他的心。這樣的擁抱,自然是越久越好。
“傻丫頭。”弘曆輕輕的撫摸着嫺妃烏黑的髮絲,淡淡的姜香味兒若隱若現。“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喜歡以薑汁調和花露洗髮,朕靠近你,總能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兒,好聞極了。”
這樣溫和的說話,讓盼語浮躁的心慢慢的平靜下來,亦唯有在他身邊的時候,她纔會覺得全世界都是這麼的安全,令她心安。
“咳咳。”弘曆覺得嗓子有些幹,少不得乾咳了兩聲。
盼語依舊緊緊的擁着皇上,仰頭問道:“皇上是不是覺得喉嚨不舒服,臣妾這裡有才從御藥房取回來的胖大海,不如泡開了給皇上潤潤喉。”
眉宇輕哂一蹙,弘曆如獲大赦:“太好了,朕口乾舌燥,嫺妃終於肯賞朕一碗茶喝了。”
“皇上是嫌棄臣妾抱的久了,還是抱得緊了?”盼語垂首,懊惱道:“臣妾不想鬆開皇上,皇上卻巴不得臣妾鬆手,若是如此,怎的還願意在這個時候來看臣妾。不若去旁人宮裡,品茗賞月,豈非妙哉。”
“朕不過白說一句,瞧你,倒學會使小性了。”弘曆反過來將鬆開手的盼語緊緊圈住:“有卿在懷,比什麼都解渴,你這衣裳似足了粉紅的桃色,必然瑩潤可口,不信讓朕嚐嚐。”言畢,他壞壞的笑着靠近了她的臉頰。
她破天荒的沒有躲開,反而迎上了那熱烈的吻。盼語已經不敢去想,若是沒有皇上在身邊,她要怎麼一步一步的撐下去。對皇后的愧疚,對太后的畏懼,甚至……甚至她也曾經偷偷想過,成爲他的妻子。只是這樣邪惡的念頭,到底逃不過良心的譴責。
其實不是妻子不是皇后好像也沒有什麼關係,只要他心裡還有自己就好。吻落下來的這一瞬間,盼語終於定下心來。她必然不改初衷,護皇后到最後。義無反顧纔是真性情。
陳青青覺得自己有些體力不支,匆匆忙忙就將頭上身上的飾物摘了下去。這一日於景仁宮,足足陪了一日,也哭了一日。看着如此難受的怡嬪,她的心裡也一樣不好過。吩咐身邊的人都退了下去,她一個人閉着紅腫的眼睛,坐在妝臺前想着心事,怔怔的出神。
不知道是誰進來了,門發出吱呀的輕響聲。許是眼睛疼的緣故,陳青青沒有要看的意思。只是默默的嘆息,以一種無比安靜的方式來宣泄內心的惆悵。
一雙柔軟的手輕輕的搭在她肩頭,先是輕輕的捏了幾下,隨即又替她按壓起太陽穴來,很是舒服。陳青青微微的勾脣,有氣無力道:“我實在太累了,去把牀鋪整理好,我想睡了。”
身後的人沒有動彈,依舊輕柔的按壓着太陽穴,彷彿根本沒有聽見自己的說話。陳青青蹙了蹙眉,彷彿覺出了不妥之處。“怎麼?”
身後的人輕笑一聲,那動靜聽來格外突兀。
“是你。”陳青青猛的站起身子,推開身後的女子,轉身與她四目相對:“你這樣無聲無息的到我廂房裡做什麼,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辰了,人嚇人會嚇死人的,難道你不知道麼?”
“人嚇人?哼哼!怕是你給人嚇着了,心虛的厲害吧?我哪裡又有能嚇着你的本事了。昔日的儀嬪是怎麼死的,你當所有人都被你矇在鼓裡了麼?可惜啊,紙包不住火,我卻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惜到底是我小看你了,禍害了一個不算完,還想着禍害另一個。你可真有本事啊!”
“我禍害誰了?”陳青青凜起眉,冷面相向:“純妃娘娘怕是侍奉太后過久,累糊塗了,這可是在我宮裡頭,你說話要有憑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