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瑪,您來了。”永璋眼尖,皇上身影一閃才走進內寢,他便一下子看見了。“兒臣已經好多了,勞皇阿瑪憂心乃是兒臣的不是。”
弘曆一肚子的怨氣還未曾宣泄,便瞧見永璋一臉的喜悅,頓時覺得有些尷尬。遂收斂了怒意,略微親切道:“瞧你的樣子,應該是好了許多。如此,朕心安慰。”
蘇婉蓉這才顧得上向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這會兒快到午時了,敢問皇上可否用過午膳,若是沒有,不如臣妾吩咐人準備。就請皇上在此用一些吧?”
當着永璋的面兒,弘曆不好做得太難看,便略微頷首:“不急,你隨朕來。”
心想皇上能忍住不動肝火已經是極好的了,蘇婉蓉心裡篤定,他對永璋多少還是有幾分疼惜的。只消自己好好調教了永璋,學會如同大阿哥永璜那樣,乖巧孝順,會在皇上皇后面前做戲也就是了。
打定主意,蘇婉蓉便覺得心裡有了幾分底氣。明知道皇上五內俱焚,隨時會雷霆大怒,她卻依然步調平穩。一身淡紫色的旗裝是今兒內務府趕早送過來的,羣裡一朵一朵的並蒂蓮花小巧極了,,又是淡粉色絲線摻了銀線繡成的,看上去很是素雅,並不格外醒目。
只是行動時,裙襬搖曳,才略微閃出光彩,猶如純妃的心思一般,暗藏鋒芒。
“你就沒有什麼話,想對朕說麼?”弘曆見蘇婉蓉一臉的喜悅,猶如方蒙寵的宮嬪那樣嬌羞,心裡十分的厭惡。
蘇婉蓉的神色,卻沒有因爲皇上的話而改變分毫,只是不緊不慢的福了福身道。“多謝皇上不怪罪臣妾,儘管皇上明知道臣妾的絹子上有催動情血的藥物。”
“你別得寸進尺。”弘曆額頭上的青筋凸起,似乎已經怨恨至極。“朕沒有你想想的那麼軟弱。你別以爲你可以要挾朕。”
這話像是觸痛了蘇婉蓉的心,她軟軟的跪了下去,一展柔婉之姿。“若不是在絹子上撒了些藥粉,皇上怎麼會頭暈難耐。臣妾這麼做,也是想尋個由頭,與皇上好好說說話。其實,那藥粉的分量雖然重,卻也只有三分催情。若是皇上不願意,臣妾又豈能勉強。”
“別說這些了,朕不想聽。”弘曆只覺得自己很沒用,堂堂的天子,竟然被區區的妃子這樣鉗制,若是說出去了,他的顏面何存。
“還請皇上明示,皇上您想聽什麼,臣妾也好件好聽的來說。”蘇婉蓉微微一笑,明眸皓齒,卻沒有靠近皇上。“臣妾抱着必死之心,想與皇上再重溫舊夢一回。於是有了這樣包天的膽子,對皇上下這樣的藥。只是,皇上您自己心裡也明白,當初若非是你授意,臣妾何苦去偷聽皇后娘娘與和親王說話。
這些事,原本可以爛在臣妾心裡一輩子不與旁人提及。埋藏到連臣妾自己都已經忘卻的地步,可是不知道怎的,臣妾昨夜發了一通脾氣之後,竟然在與皇上纏綿的時候想了起來。旁的倒也無妨,怕就怕臣妾管不住自己的嘴,不小心說了出去。
萬一傳進了皇后娘娘耳中,讓娘娘知道,原來皇上一早就疑心她與和親王的關係了。皇后娘娘該有多麼的傷心。”
“你閉嘴。”弘曆不想蘇婉蓉竟然膽敢以此要挾自己,加之又被下了藥,在難以控制的情形之下,纔會再度寵幸這個蛇蠍一般的女子,當真是讓他又羞又憤,恨不得撕碎眼前的女人。“你若膽敢外泄一個字,朕必叫你生不如死。”
蘇婉蓉仰起頭,看着近前卻無比高大的皇上,不由冷笑。“皇上昨日差一點就將臣妾發落去冷宮了。只是臣妾不顧一切的撲上去,狠狠咬在皇上肩頭,才讓皇上改變了初衷。若是臣妾怕死,又怎麼敢損傷龍體呢。後宮裡的女子,是芬芳綻放,還是枯槁殘敗,只憑皇上一句話罷了。若是皇上要臣妾死,臣妾隨即就去便是。皇后必然不會知曉這些事。”
“朕最恨旁人要挾。”弘曆正經了臉色,凜然道:“有一樣你也沒有說錯,朕可以處死你,永久的守住這個秘密。”
“是了。”蘇婉蓉平心靜氣的笑了笑:“皇上一開始就懷疑皇后與和親王有染,讓臣妾暗中監視,這原也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何況皇上肯讓臣妾來辦,到底也是因爲信任臣妾的緣故。可惜,偏偏臣妾一時不穩,讓皇后娘娘瞧出了破綻。
爲了替皇上隱瞞這些不該外傳的私密之事,臣妾只好閉口不言,處處遭皇后娘娘排擠爲難。這也罷了,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理當爲夫君分憂。可惜皇后蕙心蘭性,到這會兒也未成看清楚自己的枕邊人。
端慧皇太子病重之時,皇上冷麪若霜,不待見娘娘。娘娘一直以爲是與年氏有關,卻不想那會兒正是謠言四起,說和親王爭奪帝位是爲了重新冊封富察蘭昕爲大清皇后之事。僅僅是疑心,皇上就可以如此冷漠的對待娘娘,這倒也正好讓臣妾看清楚了皇上您的殘忍與涼薄。”
“你如何得知?”弘曆眼眸一緊,心裡更是涼毒的發顫。“這些事情,你究竟是如何得知?”
蘇婉蓉垂下頭去,弱弱道:“自然是有人告訴了臣妾,臣妾才能知曉。而這個人,就混在後宮諸位女眷之中,且與皇后娘娘給外親密。她對臣妾說,無非是因爲她以爲臣妾與皇后勢不兩立,想把臣妾當成皇上的大搜子,一下一下的紮在皇后心上。
可臣妾最終還是選擇了隱忍不發,情願承受皇后的嫁禍與栽贓,一次次讓皇上厭惡唾棄,甚至連累永璋。這些是爲什麼,皇上可曾想過?”
“是誰?”弘曆並不關心其餘的話,反而只想知道就竟這個暗中爲禍的人是誰。
蘇婉蓉掂量掂量,還是三緘其口:“臣妾不能道出此人,畢竟她也是爲了臣妾好。何況皇上洞若觀火,稍微一想,也能猜出此人是誰。實在不必讓臣妾做背信棄義的事情。”
“太后?”弘曆巴不得這個人是太后,而不是他身邊的女人。太后並非嫡親額娘,且已經撕破了臉,弘曆能容忍她活下去,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
“皇上,話題別扯遠了。”蘇婉蓉低低一笑:“能爲皇上守住這些秘密,實在是臣妾的福分。此情可待成追憶,臣妾如今已經無怨無求了。旦請皇上賜死臣妾,讓這些秘密爛在臣妾的肚子裡,隨臣妾下九泉吧。此生,有幸成爲皇上的女人,臣妾已經無怨無悔了。”
知道皇上不是容易心軟的人,這招以退爲進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蘇婉蓉心裡其實根本就不愛慕皇上,所以即便是皇上要殺她,她也沒有什麼心寒不心寒的,只能怪自己不夠聰明。關鍵則是,她知道,皇上更有興趣知道,究竟是誰暗中將此事告訴了她。
而揪出這個人來,纔是皇上更爲緊迫要做的事情,比直接殺死自己,有意義得多。誰能保證,這個人將來不會把這些話告訴別人呢。那麼,皇后早晚都能知道。
弘曆陰冷的目光,如同一把鋒利的長劍,直直朝蘇婉蓉逼近:“你說是不說?”
“臣妾旦請皇上發落。”蘇婉蓉平日裡柔順慣了,除了昨日,她從來未曾在皇上面前使過性子。這會兒,臉上的笑意依舊是綿軟的,語調也是好聽的,滿目的溫熱讓她看上去有些柔弱,舒脣的時候,倦態難掩:“臣妾的心好累,身子也好累。自從遷進了慈寧宮,臣妾便沒有睡過一回安穩覺。如今皇上能成全臣妾,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你以爲你這樣說,朕便會信你麼?”弘曆只是想不明白,自己因爲和親王的事情怨懟皇后,這樣隱秘的事情,蘇婉蓉如何會知道。且正是在永璉生病之時,前後一點不差。不錯,爲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她可以弄虛作假,含血噴人。
但猜的這樣準確,卻不容易。更何況這件事情,弘曆至今也未曾對任何人說起。若不是太后,後宮裡又會有誰能這樣精準的發現自己的心思?一想到蘭昕,心裡的愧疚就難以言喻。當初,娶她爲福晉,不過是怕弘晝捷足先登,威脅到自己的帝位纔會有此一招。
雖說大婚之後,他是真的對她動心也是真的憐愛着她,可心裡的那根刺就從來都沒有挑出來過。以至於他不放心她,懷疑她,甚至派人暗中監視着她。種種行徑,都潛伏在恩愛逾常,鶼鰈情深的謊言之下。
原以爲這些事情,會隨着時間的推移漸漸封塵。卻不想,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情,竟然是從自己最嫌惡的妃子口中,露出了端倪。弘曆惱恨至極,卻也無可奈何,明知道純妃不是真心求死,卻不敢擅自賜死她。
“朕給你時間慢慢的想,就以永璋康復爲期。若屆時,你依舊不肯對朕說明一切,那麼你只能躺着讓人擡出阿哥所去。”弘曆陰狠的目光,難掩心裡的窘迫。這怕是他最見不得人的往事了。“你就趁着這段日子,給朕好好想個清楚,究竟是你的性命要緊,還是混淆視聽,唯恐天下不亂的始作俑者性命要緊。”